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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打仗就是一场拉锯战,蒙古兵们撤退,并不代表他们就此放弃了和明军的纠缠,朱棣显然已经很了解这一点了,他们干脆驻扎了城门口。这个城门看上去颇有些老旧,陆长亭毫不怀疑一旦他们离开,这处便会再次被攻陷。
待到城外的大火熄灭,城中的尸首收拾干净,陆长亭一行人住进了后面矮小的排房里。只是站在外面粗粗一瞧,陆长亭差不多都能猜到,里面该是何等糟糕的环境。
朱棣和道衍还在马车之中说话,陆长亭不想掺合进去,便独自站在了排房外,偶尔给旁边的士兵搭把手。
过了会儿功夫,朱棣才和道衍一同下了马车。
朱棣看了看陆长亭的背影,转头让程二去取了披风,而后才走上前去:“将盔甲脱了。”
陆长亭呆了呆,回过头来见到朱棣手上的披风,陆长亭会意,这才脱去了盔甲,朱棣手中的披风紧接着便裹了上来,寒意只一瞬便消失不见了。
道衍在一旁瞧着,笑而不语,陆长亭莫名觉得身上有些发寒。
跟前的房子里走出两个燕王府的亲兵,那两人见燕王就站在门外,当即一愣,忙道:“王爷请。”
朱棣拉住了陆长亭,转身对道衍道:“道衍也一同进去吧。”
道衍点了点头,跟在了陆长亭的身后,陆长亭顿时觉得有些怪怪的,待走进门了以后,陆长亭才骤然发觉究竟是哪里奇怪了。现在的朱棣对道衍,似乎并不重视!这令陆长亭本能地感觉到怪异。
陆长亭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道衍注意到他的目光,倒是还回了陆长亭一个笑容,全然不像是厌恶陆长亭的模样。
个个都城府深,陆长亭自认是猜不透他们了,便也干脆地将头转了回去。
他们跨过门走进去,发现里头的屋檐都显得很是低矮,在夜里看上去就更狭小了。士兵们打开了门,里头散发出了一股难闻的味道,像是霉味儿、臭味儿交杂在了一起,实在让人难以忍受。就在陆长亭不自觉皱眉的时候,朱棣已经面不改色跨进去了,口中还满不在乎地道:“今日便住在此处了。”
陆长亭心底都不由得升起了敬佩之情。
堂堂燕王,连这样的环境都能面不改色,不知他那些兄弟,有几个比得过他?
道衍也面不改色地跟了进来,陆长亭正要佩服他,却见道衍皱了皱鼻子,颇有些想要掉头走开的冲动。
……果然,这才是正常人应该有的反应啊。
道衍的面色不自觉地沉了沉。
陆长亭很清楚,以他的骄傲应该不允许自己临阵脱逃。
果然,就算道衍的面色再如何难看,他也依旧在屋子里留了下来。
士兵们很快打来了水,这里可没有丫鬟伺候,所幸水倒是热的,不然在这样的天气里,能将耳朵都给冻掉。
程二跨进屋子来,口中埋怨道:“这地儿也实在该好好修修!连个热炕都没有,这边儿的士兵冬日一到,冻都快冻死了,还怎么御敌啊?”
陆长亭微微惊诧,原来明朝时是有炕的啊?
他对历史虽然了解一些,但对这些却是着实不了解的。
朱棣闻言,波澜不惊地道:“难道他们去打仗时还能背着热炕一块儿去吗?唯有适应了这里的天气,才能在蒙古兵打上门来的时候,依旧英勇。”
程二张了张嘴,无从辩驳。
陆长亭也着实不好评价谁对谁错,程二认为士兵的居住条件太差劲,应当提高待遇,那没错,毕竟这边的冬日,可着实不是人能轻易挺过的。但朱棣说的也没错,在屋中尚且有热炕,去打仗的时候难道也有吗?若是此时便养娇惯了,以后上战场的时候,反倒更受不住冻,那岂不是要酿成大祸?
道衍笑道:“燕王大智慧。”
朱棣闻言却是神色淡淡不为所动。
陆长亭也觉得这时候的朱棣着实令他佩服许多,于是不由得跟着道了一句,“燕王本就有大智慧。”因着还有许多人在的缘故,陆长亭便很是识相地没有唤他“四哥”。
朱棣这回倒是绷不住笑了,夹着陆长亭就往摆了水盆的架子边走,“快些洗漱休息,还能睡上两个时辰。”
道衍还没回过神来,就被孤零零地抛在后头了。
陆长亭心底道了一声,着实不厚道,转头也把道衍给忘了。
这头陆长亭和朱棣一块儿洗漱完了,那头道衍还有些呆滞,大约是没想到他来到北平,却会有遭遇这样的对待。直到朱棣一手拽着陆长亭,欲带着他去休息了,道衍才回过神来。他也装作很是不在意地走去了洗漱的架子旁,湿了面巾匆匆擦了擦脸,只是等他回转身来,便又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这屋子里的床是连在一块儿的,床上只有叠好的被褥勉强区分出了哪是哪张床,可谓是简陋到了极点。
陆长亭眨眨眼,坏心眼儿地催促道:“道衍师父不来休息吗?”
道衍的鼻翼动了动。陆长亭估摸着他应当是在闻空气中的味道,但是照这样闻下去,道衍真的不会觉得更难受吗?
道衍点了点头,朝着陆长亭的方向走了过来,然后脱去僧鞋,就在陆长亭的另一只手边睡下了。
被莫名其妙夹在中间的陆长亭:……
道衍不应该是睡在朱棣身边吗?
正疑惑的时候,朱棣已然伸出手来从被子底下摸到了陆长亭的背脊上,然后带着他一翻转,便将陆长亭搂了过去。朱棣这会儿实在比寻常的兄长都要称职得多得多,他凑在陆长亭耳边低声道:“这里气味是难闻了些,习惯些就好了。”
其实被朱棣这么一搂着,陆长亭就只能闻见他身上的味儿了,虽然有点血腥气,但也着实比这屋子里的味道好。
陆长亭一度怀疑,曾经住过这屋子的士兵,洗过澡吗?或者说洗过脚吗?
朱棣拍了拍他的背,将他搂得更紧了,其实陆长亭很是难以理解,他已经有好久没和朱棣睡在一处了,怎的今日突然又像过去那样了?陆长亭闭上眼,脑子里闪过了疑惑。
不过疑惑终究抵不过睡意,他没多久便睡了过去。
另一头的道衍微微偏转头去看,却只能看见陆长亭的背。
不过紧接着他的视线倒是和朱棣对上了,朱棣淡淡一笑,随后也闭上了眼。
……
这一觉他们睡得并不长久,也就两个时辰之后,程二便当先唤醒了朱棣,朱棣一醒,被他拥在怀中的陆长亭自然也就跟着醒了。朱棣没有立即起床,而是先吩咐程二去打水,然后才抓着陆长亭一同起了。陆长亭转头去看了一眼,见道衍也被惊醒了,道衍跟着起身穿好了衣衫,这样一看,便又回到了那神秘莫测的僧人气质中。
趁着程二出去的档口,朱棣带着陆长亭走了出去,他对着陆长亭低声道:“我出生的时候是在战场之上。”
陆长亭一怔,不知晓为何朱棣突然提起了这一茬,陆长亭是知道历史的,他当然也知晓朱棣是出生在战场上,但此时陆长亭没有没礼貌地出声打断他,而是静静等待着朱棣继续往下说。
“从幼时起,我便隐约知晓打仗杀人是个什么滋味儿,后来年纪大一些了,跟着些将军学功夫,便更知晓军中的残酷了。直到两年前来到北平,当我第一次斩杀蒙古兵的时候,我才知晓练功夫和杀人是两种不同的滋味儿……”
听着朱棣波澜不惊地往下说,陆长亭这时候才慢慢回味过来,朱棣这是在以别样的方式安抚他。如此一来,昨夜朱棣将他搂在怀中的举动也很好理解了,他是担心他第一次和人拼杀留下了心理阴影,而现在和他说话,也是为了排解陆长亭的情绪。实际上,在昨夜的拼杀结束之后,陆长亭是有好一会儿的呆滞,但之后他便好了,唯一令他没想到的是,朱棣竟然连这样的细节都注意到了,这会儿陆长亭心底的滋味儿着实不是一般的复杂。
朱棣真的是个好兄长。
陆长亭都不知道自从自己来了北平以后,发出过多少次感慨了。
朱棣并不知晓陆长亭心中所想,他还在继续往下说,他说起了自己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
也是冷酷的寒冬,手脚冰凉,身体僵硬,当第一抹热血溅在身上的时候,他整个人都从僵硬中脱离出来了……他过了两年这样的生活。
陆长亭此时心情更复杂了。因为他知晓朱棣还将要过上这样的生活,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洪武帝为了给太子铺路,便打发朱棣去和蒙古苦战,强令朱棣一定要消灭这个劲敌,因为只有这样,朱允炆才能坐稳他的江山。但又有谁为朱棣想过呢?
陆长亭低头掩去了眼底的情绪,随后截断了朱棣的话,“我不怕。”其实三个字就足够了,若是说得再多,便会像是故意掩盖心底的恐慌了。
正巧此时程二带着士兵将水带来了,朱棣也就顺着住了嘴,他当然不可能再当着手下的面,还说自己的那些过去。
他们依次洗漱完,朱棣便换上盔甲离开了。
他要去看望受灾的百姓,当他穿着盔甲在身的时候,无疑能带给那些百姓更多的安全感。
陆长亭被扔在了院子里,和道衍待在一处。
道衍抬头看了看天,低声道:“这两日怕是都不能归去了。”
陆长亭不由惊讶问道:“道衍师父如今已是庆寿寺主持,现在不回去,没有关系吗?”
道衍被噎了噎,他原本还等着陆长亭惊讶地问他,何出此言,谁知晓说出口的却是这样一段话。道衍无奈地答道:“主持并非要时常在寺中。”若是限制颇多,他也不会到庆寿寺中做主持了。
陆长亭点了点头。
他想起历史上记载,道衍在庆寿寺任主持的时候,总是在庆寿寺和燕王府之间来回奔走,这庆寿寺果真是限制不了他的。
道衍忍不住道:“陆小公子可了解过术数?”
“知晓一二。”
“陆小公子便当真没想过修习此术吗?”
陆长亭心道,要是我学了,那不就是跟你道衍抢饭碗了?
陆长亭无比坚定地摇了摇头。
道衍面上的遗憾之色极为浓厚,“若是陆小公子能随我修习术数,那便再好不过了。”
陆长亭不信道衍是真的爱才,于是他便摇头,极为直白地道:“燕王身边会术数的,有道衍师父便足以。”
道衍笑了笑,“那不说术数,陆小公子可想过学岐黄之术?”
陆长亭照旧摇头,“学来没意思。”
“为何?”
“我没有那个救济天下的胸怀,何况医者不自医,学了也没甚意思。”
“那……”
这次不待道衍说完,陆长亭便已经出声打断了他,“道衍师父,我想佛法我就更不必学了,我这辈子还不愿出家。”陆长亭眨了眨眼,“我还要娶媳妇的。”
道衍被逗笑了,“那便罢了,陆小公子实在是个通透之人。”
陆长亭这会儿心底松了一口气,被谁瞧上都好,他都着实不愿意被道衍瞧上。
道衍突然扬起头看了一眼天,“要下雪了。”
陆长亭也会粗浅地瞧一瞧天气,他仰头看了看,不得不感叹道衍的反应之快,瞧着模样,的确是又要下雪了。陆长亭张了张嘴,正要说话,道衍便已经先伸手,抓住了陆长亭的手腕,带着他往屋檐下去了。
道衍的手骨节分明,看上去瘦弱,但却极为有力。
难怪昨夜他独留于马车上的时候,却丝毫不慌乱了,想来也是有着自保能力的。
“道衍师父认为今日那些蒙古兵还会再来吗?”陆长亭出声问。
“这是必然的。”道衍毫不犹豫地道。
道衍或许不擅战术,但他却极擅人心,那些蒙古兵不会心甘情愿地败走,一场大雪,对于他们来说,便是最好的时机了。
道衍又道:“陆小公子可能猜到那些蒙古兵是如何攻进城来的?”
“我知不知道没关系,燕王知道就够了。”还能是如何攻进来的?这城虽然破,但也没有这样快便被攻破的道理,何况正值冬日,若是没有好处捞,好端端的那些蒙古兵来攻打明军做什么?自然是城中有内应,跟人家蒙古兵谈好了条件,才会招致这样的结果。陆长亭自认算不得如何聪明,但这点儿他还是能推测出来的。
陆长亭一时间忘记了,自己的一味回避,只会让道衍更注意到他。
这会儿道衍心中就在纳闷,这样的少年,怎么就懂得话不言多的道理了?
道衍似乎有意和陆长亭亲近,这个话茬说不通,那便换一个话茬接着往下说。道衍实在太有本事,虽然他的模样令人畏惧,但他真要与你交谈的时候,却能很轻易地令你感觉到舒适,陆长亭能隐隐感觉到,道衍的话里会带上一些导向性,让人不自觉地顺着他的思维往下走,陆长亭是绝做不到这样的,也正是因为如此,陆长亭才觉得道衍的本事实在可怕。
他不仅仅是个会医术,会术数的和尚,他还是个极为擅长操控人心的谋士。
他们站在屋檐下闲话了一会儿的功夫,院子里就下起了大雪,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道衍的目光落在陆长亭的身上,陡然间想起了什么,忙出声问道:“陆小公子可要罩个披风在外头?”大约是见多了朱棣这般照顾陆长亭的模样。
陆长亭缩了缩肩膀,是有些冷,他正要转身进屋去拿,道衍就已经当先进门去将披风给他取出来了。
陆长亭顿时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多谢道衍师父。”陆长亭伸手去接披风,道衍却是直接给他罩上去了,只不过道衍照顾人的业务着实没有朱棣熟练,陆长亭整个人都被蒙了进去。
道衍发觉到自己这动作颇像是套麻袋,顿时也有些尴尬,忙给理好了,然后就收回手,若无其事地道:“今日怕是又有夜袭了。”
陆长亭低头自己理了理披风,黑色的披风衬得他的面容越发白皙好看。
道衍的目光不自觉地顺着他脸庞的弧度看了下去,最后目光定格在了陆长亭拴披风而灵活打着结的手指上。
陆长亭浑然不觉,等他打好结了,浑身暖融融了,这才抬起头来。
他看见道衍的模样像是在……发怔?
“道衍师父?”
道衍回过神来,嗓音低低地道:“隐约记得上回燕王说陆小公子名长亭,可是如此?”
“是。”陆长亭有些摸不着头脑。
道衍点了点头,一副暗暗记于心的模样。
正巧这时候朱棣回来了,他大步跨进院子来,头上铺了一层雪花,整个人都给染白了,但是他的腰背依旧挺得笔直,半点没有因为寒冷而瑟缩的意思。
整个人都带给人一种稳重坚固如青山的味道。
陆长亭的心不自觉地就踏实了下去,他差点就冲着朱棣来的方向条件反射地喊上一声“四哥”。
朱棣的目光落到陆长亭的脸上之后,不自觉地笑了笑,问:“怎么还站在外头?”
“与道衍师父闲话了几句。”陆长亭很是诚实地交代。
朱棣轻笑一声,“算了,里面的味道本来也不好闻,别进去了,走,去用饭吧。”说罢,他才看向道衍,道:“道衍与我们一同用饭吧。”
道衍点了点头,向陆长亭看去,这回却只能看见陆长亭的后脑勺了。因为朱棣已然搂着陆长亭往前走了。道衍顿了顿,也拔腿跟了上去。
弄得一边的程二特别摸不着头脑,之前在应天府的时候,自家主子还跟道衍师父相谈甚欢,且对其颇为重视的模样呢,现在怎么突然间,就变了个姿态了?程二挠了挠头,主子的心思真是一日千里啊!
燕王府的亲兵就在城中搭了帐篷,想一想也知晓,他们的吃食会好到哪里去呢?说是用饭,其实也就是吃些干粮,再烧点汤,汤里带点儿荤腥,但那个味道实在不大好喝。陆长亭走进帐子里,闻了一下就觉得有点儿难受。旁边的士兵倒是高兴得很,抱着碗,见燕王进来了,都有点儿舍不得松嘴放碗。
而朱棣也对此颇为习以为常了,他吃的食物与这些士兵也没什么区别,只是他用的碗筷要更干净些罢了。
有人进来搭了桌子,朱棣拉着陆长亭也就围坐下去了,道衍对这顿饭的接受度倒是比对那屋子的接受度高,道衍很是淡定地跟着坐下来,三人围着用了饭食。陆长亭本来喝不下那汤的,全是肉的荤腥味儿,没点别的调味料,给陆长亭的感觉就像是猪肉搁进去浸了一下似的,这还能喝下去吗?
还是朱棣拍了拍他的脖子,低声道:“喝点儿汤,才能暖暖肚子,不然冻起来难受。”
陆长亭犹豫地端起了碗,朱棣直接在碗底一推,陆长亭被迫张开了嘴,汤就给灌进去了,道衍在一边看得都有些愣,没想到朱棣手段这样简单粗暴。
陆长亭倒是不觉得奇怪,朱棣就是这样的人。温柔起来的时候,格外的温柔细致,姿态不容拒绝的时候,那便是真的极为坚决粗暴。
汤咕咚咕咚下了肚,陆长亭的确觉得胃里骤然暖了不少,比起那些干粮,这个吃起来舒服多了,就是味道……怪了点儿。这时候道衍跟着面色平淡地喝了下去。
到这里,饭食算是用完了。
这时候,有个士兵小跑着进来,道:“王爷,人抓到了。”
陆长亭和道衍不自觉地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想到了这个人便应当是称重接应蒙古兵的人。
朱棣的面色骤然沉了下来。久违的,陆长亭又从这个人身上瞥见了冷漠,甚至是极为冷酷的一面,这股冷酷和打仗之前不太一样,此时的朱棣像是嗜血的利剑,陆长亭毫不怀疑,他可能出去之后便将那人宰了。
陆长亭和道衍自然跟着出去了。
士兵们推搡着一人到了跟前,程二在旁边伸出脚来,那人被一脚踹翻在了地上,脸上都是泥土和血污,实在狼狈到了极点,那人喘了两口粗气,抬起头来,见到了与旁人打扮都不同的燕王朱棣,那人双眼一亮,立即哀嚎道:“燕王!求燕王明鉴啊!我并非那通敌之人!我稀里糊涂便被抓了来,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还没弄清楚呢?求燕王查个清楚,还小的清白啊!”
陆长亭闻言,脸上的表情登时就变得怪异了起来。
就这段辩白,前后矛盾,语气里也可以听出来,他对朱棣未必有多么尊重。这人的脑子可实在不太好使,这样喊一通,没罪也变有罪了。
朱棣根本不看他,朱棣对这样的人极为深恶痛绝,连多看一眼都觉得脏了眼睛,他问旁边的亲兵:“他招了吗?”
亲兵摇头。
那人还在声嘶力竭地喊道:“我没有做啊!燕王,我真的没有做啊!求您明鉴啊!”
朱棣对那亲兵淡淡道:“既然不招,那留着也没用,割去舌头。”
亲兵并不意外朱棣做出这样的决定,点了点头,便上前去,一个手肘将那人击倒,而后便伸手上前来,捏着一把匕首,逼近那人的嘴,那人被压制在地上动弹不得,眼神惊恐,他正要大喊大叫,亲兵却伸手狠狠地扣住了他的腮帮子,那人被迫张开了嘴,闭合不上,也发不出声音。
陆长亭看着这一幕,心跳隐隐有点加快,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在和朱棣认识之前,他所见过最凶狠的也都是小乞儿往死里打架。
陆长亭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变化,朱棣和道衍都是极为敏锐的人,不约而同地回头来看了看他。然后朱棣抓了抓陆长亭的手腕,手上力道紧了紧,其实是在示意陆长亭放松。他倒是没有说让陆长亭进帐子去的话,毕竟上了战场,比这血腥百倍的场面都有,这又算得了什么?有些刺激总是要到来的。
朱棣可不认为自己这般是残忍,对付这等通敌害死百姓和明军的人,不能死得太便宜!
陆长亭反抓住了朱棣的手腕,也算是向朱棣昭显自己的决心了。
就他们爪子摸来摸去的时候,那头亲兵已经无比痛快地下手了,陆长亭觉得自己隐约听见了“刺啦”一声,然后血喷了出来,那人连惨叫声都发不出,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亲兵这才将匕首从那人的嘴里□□了。
这会儿陆长亭注意到了一个细节,他发现道衍竟然笑了。
果然……怪才都是不能以常理来揣测的,或许在他看来,此时的朱棣真是合他的心意极了。
很快,亲兵便将那人拖走了,程二跟了上去,还在后头高声道:“把人给挂城楼上。”
陆长亭想了想,还是没忍住补了一句,“把脸给抹黑。”
“啊?”程二疑惑地回过头,没反应过来陆长亭这句话的意思。
“不给抹黑了,蒙古兵一眼就看见内应死了,那还会来吗?”陆长亭顿了顿,接着道:“若是等他们自以为要胜利的时候,却发现内应早就给挂城墙上了,他们心情又会如何?临到最后当头一棒……”这都不消细说,想一想都能感觉到,那该是何等令人咬牙切齿的滋味儿。
程二都暗自咋舌,这可真够坑人的,但是……他疑惑道:“那蒙古兵不来了,难道不是好事儿吗?”
陆长亭转头看向了朱棣,淡淡道:“那得看你家王爷是不是这样想的。”
“王爷自然是这样想的!”
陆长亭摇头道:“让敌人臣服最好的方式,不是破坏他的阴谋,这太过被动了。”
程二隐约抓住到了点儿什么,但口中还是忍不住问道:“那还要如何?”
“自然是让他们心生畏惧,短期内不敢再来扰。”
“没有保证长期的方式吗?”程二觉得陆长亭的小脑瓜挺聪明,说不定有点别的主意,便忍不住问出了口。
“哪有真正长久的和平?”陆长亭反问。
不等程二回答,朱棣就已经当先出声道:“不错,哪里有长久的和平?如今只能换一时,至少也能将他们威慑一二。这次我们不仅要让他们来,还要等着瓮中捉鳖。”
陆长亭自己默默在心底补了一句,是关门打狗。
等把蒙古兵引进来,就在城里揍,手段越血腥越好,方才能震住他人。不过,陆长亭知道这也就只能想一想,血腥手段哪怕是用在敌军身上,后世也是极容易引起诟病的,且不说后世,现在洪武帝会不会疑心朱棣性格残暴呢?
陆长亭叹了口气,就这点可惜了。
陆长亭转身往帐子里走,还招呼上了朱棣,“王爷进去躲风吧。”
朱棣见着他这般一本正经的模样就想笑。明明是自个儿想进去躲着风,偏要假借关心他的名义。朱棣笑了笑,转过身来,应了声:“好,进去吧。”他将剩下的亲兵也叫了进去,“有话都进来说。”
道衍见着这一幕,眼底掠过了一道异彩,只是谁都没有注意到。
帐外刮着大风,下着大雪,那个通敌的人被抹黑了脸挂在了城墙之上。城外蒙古兵见了并不以为意,只当是他们死在城中的士兵被挂了起来。率领蒙古兵的领头人,甚至还以此来激发士兵们心中的怨恨和愤怒,好让他们在下一次攻城的时候更为凶悍。
这一日风雪大得有些过分。
蒙古兵们以此作掩护,再次接近了这座老旧的城池,他们行走在雪地里,看着斑驳的城墙,于寒冷之中生出了轻松能打败明军的幻觉……
他们悄悄地潜入了城中。
看吧,要攻打进来就是这样的容易。
……
城内,朱棣让人送陆长亭、道衍二人回屋子去,道衍毫不退让,道:“候在营中便可了。”虽然陆长亭闻言,一度怀疑他是不是太嫌弃那屋子了。
这边陆长亭还没开口,朱棣就已经道:“那你也留在道衍身边。”
陆长亭一脸愕然,“为什么?”
“昨日你才刚去拼杀了一次,今日哪能这样快便又再去?待到上了战场才发现手软无力,那可就迟了。”
陆长亭捏了捏自己的胳膊,“其实……也不软……”
“乖乖待着。”朱棣不容拒绝地道,说罢,他便套上盔甲,大步走出去了。
陆长亭心底还有点儿轻微的失落,明明来到这里,才只去了一次便只能歇在营中了,他只能瞧着朱棣在外面辛苦拼杀。朱棣曾经是花了多长的时间来适应了这样的生活?陆长亭盯着朱棣离开之后,还在晃动不停的帘帐,眼神微微有些空茫。
道衍以为他是在担忧,不由出声道:“长亭不必忧心,这些蒙古兵奈何不了我燕王府的亲兵,更伤不到燕王。”
陆长亭摇了摇头,他并不担忧,他对朱棣是很信任的,他知道朱棣可以很好地解决掉此事。因为日后的永乐大帝,就是在这些事中渐渐磨砺出来的。
道衍抬手倒了杯水送到陆长亭的手边。
在营帐之中,自然是没有什么茶了,陆长亭捧着水,喝得倒也舒服。这会儿温水下肚,脑子里渐渐清明起来,陆长亭才骤然发觉。嗯?方才道衍是喊的他“长亭”?口吻怎的突然这般亲近了?
难道自己一不小心没把握好尺度,在道衍跟前出了风头?
道衍又开始了不遗余力地与陆长亭的闲谈。
“长亭可否与我讲一讲风水之事?”
这点正是陆长亭所擅长的,倒也没什么好避讳的,他便随意拣了几个风水趣闻来说,他与道衍之间的氛围倒是陡然随和了许多。
这一仗,一打便打到了入夜时分。
陆长亭坐在那里连饥饿都察觉不到了,他连朱棣的消息也都不问,只冷静地和道衍继续交谈着,满营地,竟就他们二人最为沉稳淡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