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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信递出去到现在,陆长亭已经等了足足四个时辰。
屋外的夜色已然沉了下来。陆长亭连安家都不必去,只要他走出去,便能听见关于安家的各种传闻。其中一条便是,安喜被衙门的人带走了。
当然,外面的人绝不是用这样平淡的口吻来陈述这件事的结果。他们都是惊异又夸张,还刻意压低声音,仿佛神秘兮兮地道:“听说是安家那个小傻子动的手……”“哈哈,可见以后也莫要惹傻子啊……”
他们的嘻笑声钻入陆长亭的耳中,让他觉得难听极了。
陆长亭回到屋中,先强迫自己睡了下去。
现在急是没有用的,只能先等安父归来,若是安父没能回来,他便只有积蓄好精力,好好为安喜奔走打算。
陆长亭抱着被子睡了过去,他的脑子有些迷蒙,睡下去之后,甚至还频频梦见了朱家兄弟的面孔。
翌日清晨,陆长亭早早地就醒了,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忍不住皱眉。
他不该这样回想过去,别人都是靠不住的。
朱家兄弟也是一样。
陆长亭揉了揉眉骨,起身匆匆洗漱,套上衣衫,随后便出了门。
因为起的时辰早,倒是没什么人注意到他往安家去了,不过就算注意到也没什么关系了。众人都知晓他常与安家来往,这时候还往安家去,并不稀奇。
陆长亭很快走到了安家门外,安家大门是紧闭着的,陆长亭犹豫着走上前去,刚要伸手敲门。突然“吱呀”一声。
门开了。
露出了安父那张紧紧绷住,面色难看甚至是有些憔悴的脸。
陆长亭高悬着的心一下子就落了回去。
只要安父回来了,事情便应当有转机了。
“是长亭啊。”安父的目光恍惚了一下,随后才定定地看了陆长亭一眼,语气倒是温和的,只是里头还夹杂着几分疲惫。
陆长亭其实也比安父好不到哪里去,他也绷着脸点了点头。
此时安父身后有一行人快步走了上前,是安夫人和安松友,后面还跟了几个下人。
安夫人为安父整了整衣衫,出声道:“若是实在没法子……那便……那便算了吧……谁让杀人偿命,乃是天经地义呢。”安夫人柔声说完,眼圈已经红了。
安父拍了拍她的肩,道:“松友照顾好你娘。”
安松友点了点头。
陆长亭站在门外漠然地看着这一幕。
等会儿他就可以从安父这里证实,安夫人究竟有没有问题。
“您要去衙门吗?”陆长亭出声问。
安父点头,“是,总得先去瞧一瞧。”说完,安父不由拧眉,“昨日就不该让安喜被带走,他在牢中吃不下半点苦的。”
安夫人摇了摇头,叹气道:“我说让他大哥去替他,安喜不让……”
陆长亭低下了头,目光却是更冷了。
他若是不低下头,他担心自己一不小心便将情绪暴露了出来,反而引起安夫人警觉。
不过若是安夫人真有坏心,那么她此时应当在纳闷,究竟是谁请了安父回来吧。
此时安父见安夫人这般模样,倒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他将安夫人推了回去,然后跨出了门槛,身边跟了三两小厮,一块儿出门来了。
“我也一同前去吧。”陆长亭道。
安父有些犹豫,“算了吧,那样的地方不适合你去。”
陆长亭脸上露出了坚毅的神色,“我想要去看看安喜,他应该会很害怕。”
安父想了想平日里两人的感情,还是点头了,“那便一起吧。”他也心疼安喜,所以带陆长亭过去安抚一下也好。
于是陆长亭便和安父走在了一处。
因为安父在中都的威望不低,见他们走在街上,百姓们倒是不敢议论什么了,只是难免露出了唏嘘的神色。心中暗道,安父再有今日的家业又如何?一下子赔进去两个儿子!虽有大儿子,但众人都知晓那大儿子不是个成器的……
安家这下怕是要不好咯……
等走得远了些,陆长亭方才出声道:“您是否收到我的信了?”
听到这句话,安父紧绷的神色都缓和了不少,他是当真感谢陆长亭。
“收到了,若是没有你,怕是等我再回来的时候,安喜都已经在大牢里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了。”安父说着却又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陆长亭并不表功,他只是淡淡道:“敢问您收到的是谁带来的信?”
安父一怔,“这有何区别吗?”
“自是有的。我先托了一送信人,让他立即出城去送信。而后我又总担心出意外,便又拜托了隔壁药铺里的老大夫,他正巧要带着人出城采药。敢问您收到的是谁带来的呢?”
安父回想了一下那中年男子的面容。
因为城中算不得多大,大夫就那么一些,安父自是见过老大夫的,因而对那老大夫的儿子也有几分熟稔,此时听陆长亭说起,他便一下子想了起来,原来送信来给他的是老大夫的儿子!
安父想到这里,不由得紧紧皱眉。
从陆长亭的问话,他就听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意思。为什么会特地分两人来送信?只是送个信,能有什么意外?先出发的送信人为什么没到?这些都塞在了安父的脑子里,引起了他的疑心。
而这时候,陆长亭从安父的反应,已经推测出了点结果。
“是那老大夫送来的。”安父道。
陆长亭这时候已经完全确定,安夫人有问题了。
若只是单纯的安喜杀了安青,那么那封信是不会被拦下的!谁会特地去拦这样的东西呢?做贼心虚的人!那也就只有安夫人和安松友了!
但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陆长亭又实在不能说得太过火,哪怕此时他的胸中堆积了不少的情绪。
陆长亭尽量压制住了自己的主观情感,面无表情地用平静的语调讲述着昨日发生的事。
从他听闻安家出事,到他进入安家,每个人的反应,他都仔仔细细讲给安父听了。
“我相信安喜不会做出这样的事。”陆长亭极为有力地道,“我们都曾教导过他,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安喜最是乖巧,又怎么会去做这样的坏事呢?”
安父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显然他也想起来了,安喜与安青的关系一贯不错,和他大哥的关系也不错。反倒是安松友和安青之间,有点儿不大对付。
“你说得对……”安父只说了这四个字便未再多说什么了,但他此时皱得越来越紧的眉头,却是可以说明,他此时的烦躁和难受。
而陆长亭也点到为止,不再多说什么。
安父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他有自己的判断,并不需要陆长亭的主观情感去主导他。
安家到衙门的距离并不长,但就是这样的一段路途,却令陆长亭和安父都感觉到了漫长。
安父到达衙门,衙门的皂隶见了,多少有些心虚,毕竟昨日是他们将人带回来的,也不知道安父回来后会不会发脾气。
有人当即迎了上来,道:“安粮长等一等……”
安父的脸色拉了下来,“等什么等?”当即就越过那人往里走了,“我要见县太爷。”
县太爷没出来,倒是刘师爷先出来了。
县太爷都觉得这事儿棘手得很。
若是杀了别的人,或许还可以遮盖一下,偏偏这是安家一个公子杀了另一个公子,还有个公子说要给弟弟顶包,杀人的呢,他娘亲还亲口证实的确是他动的手。这让人怎么拿捏分寸来处理啊?
县太爷也不想得罪安父啊!
既然没法子,那就先将师爷扔出来了。
“师爷,我不见你。”安父对衙门的招数都是门清了,县太爷这一手耍得可实在不高明。
刘师爷面容尴尬,“这……您若是要见小公子,这好说。”
安父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听安夫人说的,还当衙门实在半点面子都不给他,将安喜扣起来之后连见也都不能见了,此时只要能先到安喜,确认一下安危,那便是好的。
不过安父还是冷着脸,道:“带路。”
刘师爷叫来了一名皂隶在前面带路。
陆长亭也就坠在了队伍的尾巴后头,跟着去见安喜。
陆长亭从来没有见识过这个时代的牢狱,从前他都是在电视里看见的。但电视里看见,和亲身体验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感觉。当他踏入衙门的大牢之后,陆长亭便感觉到了一阵阴寒和湿气扑面而来,其中还夹杂着一些臭味儿。
毕竟这牢里的犯人可没什么机会洗澡,他们的恭桶甚至都是搁在牢中一起的!当真是吃喝拉撒睡都在一处。
陆长亭不自觉地皱起了眉,鼻子也跟着皱了起来。
他不知道安喜会不会哭鼻子。
安父和他一样的急躁,在前面走得飞快,陆长亭自然也是紧跟不落。
他们很快停在了一处牢房外。
陆长亭伸手拨开前面的人,走到了安父的身旁去。
刘师爷斜睨了陆长亭一眼,态度竟是分外的冷淡。陆长亭也不在意,像他们这样的,个个都是见风使舵的好手,之前看他们不凡,但因为身份猜不透,还能保持几分尊重不敢得罪,后来知道了身份,等朱棣一走,反倒对自己冷淡起来了。不就是因为清楚了自己的身上已经没有价值了吗?
陆长亭只扫了刘师爷一眼,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安喜。”不等安父开口,陆长亭已经当先出声了。
牢里的光线着实不大好,借着油灯昏暗的光芒,陆长亭只能瞥见安喜坐在了破烂的床铺上,一动不动。
“安喜。”安父也忍不住开口了。
安喜还是未动。
突然遭遇这样的大变故,安喜定然都已经吓傻了。
陆长亭有些心疼。
安父厉声道:“还不快将牢门打开?”
皂隶哪敢耽搁?马上从牢头那里取了钥匙来将牢门打开了。安父也顾不上里面有多脏了,直接就大步走了进去。
陆长亭也紧跟其后。
“安喜!安喜!爹爹来了!”安父上前便将人搂入了怀中。
看着安父还是这般疼宠安喜,陆长亭方才松了一口气,若是都如安夫人那般,那安喜便是真的没有生路了。
“……”回答安父的只有一片死寂。
陆长亭忍不住也走上前去,低声道:“安喜。”
安喜却是谁也不理,比之昨日,他连看都不看陆长亭了。
陆长亭伸手想要去摸安喜的面颊,谁知道却摸到了满手的湿润。
安喜还是在哭,他在无声的哭。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不知道为什么一夕之间,安青死了,而他却被推出来成为了罪人。
安父拿安喜实在没了办法,他低声哄了安喜半天,安喜连一句话都不肯说,安父便只有转头求助陆长亭,“长亭,你瞧瞧他,你瞧瞧他是怎么了?”
陆长亭哑着嗓子道:“安喜以前紧张激动的时候,便会难以成句,这次受到的刺激这样大,他自是无法说话了。”
而安夫人不也正是算到了这一点吗?她知道安喜哪怕是受到了一点刺激,都会蜷缩起来,不肯再有任何话语。而在这样的时候,安喜一旦选择不辩驳,那就是在将自己送上死路。
一个连辩解都不会的人,那还是不任人定罪吗?
安父的脑子里百转千回,也想到了这一点,他转头看了看刘师爷,道:“我要将人带回去。”
刘师爷心里直犯嘀咕。
不是吧?为了个傻子小儿子?优秀的儿子死了都不算事儿了?虽然那是个庶子,但这个庶子可比两个嫡子都要强啊!
这些话刘师爷没法儿说,虽然他觉得安父的决定实在怪异了些,但他也只能妥协。
见刘师爷半天不同意,安父忍不住道:“我这小儿子,一受刺激便无法开口说话,如今他连话都不会说?又如何认罪?我先将他带回去,待他恢复了之后,我再问一问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刘师爷笑了笑道:“人要带走是没问题的,但是您得知道,这次的事儿闹得有些大。”
满城都知晓了。
虽然都是安家自家人杀了自家人,但这也不能因为安父不追究,他那小儿子便可免了一死吧?这……这岂不是做给百姓看,叫他们知道律法都是儿戏吗?
安父的面色更为难看了,显然他也想到了这一点。
此时安父心底的阴谋论也就更严重了。
明明是在安家内宅出的事,为什么会在发生了之后,这样快的功夫就传遍了全城?安父都不信中间没有猫腻。
陆长亭拽了拽安父的衣袖,“先将安喜带走吧,等带回去了,其他才好说。”
安父无奈点头,“好,走吧。”他直接伸手将安喜抱了起来。
安喜倒是不挣扎,就乖乖地任由他抱着走了。
陆长亭估摸着,昨日安喜也是这样乖乖被人推到皂隶跟前去的。
安夫人何其狠心!
安父抱着安喜很快出了牢房,他们找了辆马车,上了马车之后便打算往安家回去了。
陆长亭抿了抿唇,实在想要安父别回去。
或许是心底实在太焦躁了些,难免就有些情绪被呈现到了脸上。
安父看了看他,“长亭可是有话要说?”
“若是有人硬要置安喜于死地,您要怎么做?”
安父绷紧了脸色,“我会让县太爷放人的。”
“就算县太爷放了人,就算他可以不顾一切,让安喜好好活着,但安喜在中都本来就已经多受诟病了,等他头上还有个杀死庶兄的名头之后,他还能好吗?”陆长亭咬了咬唇,“您能护佑他一辈子吗?”
“当然能。”安父想也不想便道,“安喜这般模样,又如何娶妻生子?我本也没指着他这些,就让他一辈子无忧无虑便好。待我死时,便带安喜一同离去。只是没想到,偏偏发生了这样的事。”
安父的话音刚落,安喜突然就激动了起来,他的眼泪流得更凶了,紧紧抓着安父的衣角,口齿不清地道:“死……死……”
应当就是安父方才说的话,一不小心便正好戳到安喜的恐惧点了。
“谁也不会死。”陆长亭一把握住了安喜的手腕,强制性地对上了安喜的双眼,无比认真且坚定地盯着他的双眼道。
安喜“哇”地一声,大声哭了出来。
“长亭……”
陆长亭舒了口气。
对外界还有反应就是好的,还真多亏了安父说了这么一串死不死的话。他之前是实在担心安喜对外界产生了恐惧,将自己封闭起来。不过此时陆长亭发现,安青死亡的恐惧会令安喜缄默不言,而安父提起死亡的恐惧却是让安喜打破了自己的牢笼,紧张地抓住了安父,害怕当真有这样一天的到来。
“安喜,到底出什么事了?”安父马上捧住了他的脸,“安喜,安青是怎么死的?是你推的吗?”
“是……是……”安喜继续口齿不清地说着单个字,但是说话的时候,他的眼底却是流露出了茫然。
只看他这副模样,陆长亭便判定安喜自己应当都不知晓,自己究竟有没有做过,只是旁边的人都说是他做的,那么他也渐渐怀疑,是不是自己害死了安青。
安父的脸色变了变,“真的是你吗?”
“不是他。”陆长亭出声道。
安父皱眉,“长亭为何如此出言?”
“安喜自己都分不清是怎么回事,问他没有用。”陆长亭摇了摇头,“还请您回去问安松友吧,若是问不出什么……”陆长亭顿了顿,无比认真地道:“还请您立即带着安喜出来。”
这已经是陆长亭在侧面地去提醒安父,安家之中有人有问题,久留只会有危险,让安喜死得更快。
他相信安父应该能听出来意思的。
安父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陆长亭捏了捏安喜的脸颊,“乖乖等着,就像以前那样等着我。”
安喜害怕不舍地看了一眼陆长亭,小心地点了点头,车帘垂下来,很快隔绝了两人的视线。
陆长亭下了马车,独自走着回了家。
等回到屋子之后,陆长亭便开始作最坏的打算了。
假如安夫人不肯撒手,甚至做出更丧心病狂的事,等安父一发现不对,就立即出手,连安父都跟着坑害。到时候应当怎么办?假如县太爷和百姓都关注着此事,而安喜无法躲过这一劫怎么办?
陆长亭已经不对安喜澄清冤屈抱希望了。
毕竟现在有安夫人和安松友作证,安喜的罪证已经是坐实了没跑了。这一点上已经无法做文章了。因为一开始安夫人就是打了一定要让陆长亭死的主意。哪怕安父回来了,安夫人也绝不会松口。
那还能怎么办?要么以势压人,强行留住安喜,要么……便只有逃跑了。
只有逃离中都,再做出死亡的假象,自然便可躲过。这时候虽然也在严查户口,但就算是后世科技发达,都总有遗漏的黑户,更别说此时了。安父在外做了那么久的生意,他应当是有些门道的,要保下安喜应该很轻松才是。
只看安父舍得不舍得了!
陆长亭抿了抿唇,回过神来这才感觉到自己已经是饥肠辘辘了。这两日他几乎没怎么用饭,昨日买回来的菜此时都有些焉了。现在陆长亭也没什么做饭的心意,便干脆出门去吃了。他随意挑了个小摊,一边吃东西都还一边能听见旁边的人,议论起安家杀人的案件。
安喜心底不妙的感觉更强烈了。
他匆匆吃了饭,又买了些熟食和干粮回去备着,甚至连衣物都采购了。
他担心万一事发突然,明日不得不离开中都,那他就只有这样来装备自己了,起码在逃亡路途中不会太难过。
陆长亭其实也有些迟疑,这只是安喜的事,他值得为此走吗?他值得为此奔逃风餐露宿,放弃一切吗?
陆长亭细细思考了一下,是值得的。因为他不单单是为了安喜,更是为了自己。
仅仅安喜一事,他便陡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渺小。这不是现代社会了,这里的法制对有些人有用,对有些人却是无用的。会看风水又如何?且看城中那些人因为忌讳他得罪了燕王,便和他断绝了往来,陆长亭这个风水师的地位还有那样重要吗?实在远不如后世。
任何一个达官贵人,哦不,哪怕是县太爷这样的小官儿,哪怕是刘师爷这样不担任官职的,动一动手指也都可以捏死陆长亭。
陆长亭怎会甘心受制于人?
上辈子他可以过得舒坦,是用前面二十来年换来的。而如今,他要过得舒坦,也合该再努力几年。此时再想一想,他想要留在中都安稳度日的想法,实在有些天真可笑了。
他实在不愿意再遇见这样的事,再一次无门可走。
他要去找朱棣!
这是一条现成的路。
不说利用往日的情谊,好歹他和朱棣是熟悉的,而朱棣也的确希望他能前往。那便去好了。用尽自己毕生之力,在朱棣需要的地方帮助他,不去管自己有多少本事,他总能襄助上朱棣。
等朱棣成为日后的永乐大帝,他的好日子还会远吗?
人一生都在奔波,只是有时苦有时甜,他注定无法在这样的时候过上什么平静舒适的日子。
陆长亭冷着脸,越想越坚定了信念。
他带着采购的东西回到了屋子,然后打包起来,一切都准备好,再上床歇息。待明日,他就知晓他该不该走了。
第二日很快就到来了。
陆长亭不是自然醒的,他是被人的敲门声吵醒的。
敲门声太过急促,一下子就将他惊醒了,陆长亭匆匆套上衣衫,抹了把脸便上前去开门了。
门一开,当先入目的就是安父的脸。
安父面色阴沉,身上弥漫着说不出的戾气。只是在见到陆长亭之后,他的脸色才慢慢缓和了下来。
“长亭。”
“这是……怎么了?”虽然陆长亭心底已经隐隐有了猜测,但他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安父走进门来,陆长亭方才看清了其后还跟了个下人,那下人怀抱着安喜,不苟言笑地跟着走了进来。
“此行前来,是为辞别。”安父低声道。
果然如此。
陆长亭心中暗道了一声,同时也放下了心。
安夫人和安松友虽然那般模样,但安父是维护着安喜的啊。安父是中都的粮长,安家的家主,失踪了一个安喜不算什么,但安父若是跟着失踪,那便是在引人注目了,可想而知,其中又会有多少艰难。
“长亭。”安喜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委屈得仿佛快要哭出来。
“去吧。”陆长亭伸手揉了揉他的头。
其实安喜和安父离开也挺好的,虽然突然遭受了这样的劫难,但是对于安喜来说,说不准也是一次成长的机会。毕竟越是无忧无虑,有人庇佑的生活,越是容易令人安于现状。
安父连坐也未坐,他直接看着陆长亭,低声问道:“你可要随我们一同离开?还是要留在中都呢?”
安父顿了顿,还是忍不住补上了一句,“有些事,你可能知道得太多了些。”
安父说这话,只是为了告诫陆长亭。陆长亭也一下子反应过来,或许安夫人已经察觉到他在暗中拆台了,安夫人怒火中烧之下会做什么谁也不知晓。尤其当如今陆长亭在中都名声已经不如从前了。
陆长亭眨了眨眼。
就这几年的功夫,他就结结实实地尝到了大起大落的滋味儿,要真是个十来岁的孩子,恐怕已经长歪了。
“我也要走。”陆长亭道。
安父微微一笑,在他看来,陆长亭的确是做了一个明智的选择。
“只是安家那边……”
安父听到前半句话,便已经是面色一沉,冷声道:“那边我便不会再理了,我且瞧一瞧……”安父说到这里,却是未再继续了。
但陆长亭差不多也能猜到安父的未尽之语。
他就瞧一瞧,没了他们,安家又能成什么模样。
只可惜……
“那真凶……?”
若是安松友不偿命,安青岂不是白死了?
安父抿了抿唇,“且待日后吧。”
怪只怪当时他不在宅中,安喜又诸事不通,自然由着人摆布,现在别说为安喜证明清白了,想要证明真凶是谁都难!那个人注定要逃过律法的制裁。
陆长亭垂下眼眸,眼底滑过了失望之色。
所以还是得靠自己吗?
安父似有所觉,出声道:“其它的你便不要理会了,我会处理好。”
是指安松友他也会处理好吗?陆长亭的目光闪了闪,“嗯。”
“长亭,我们这便要立即走的,你快些收拾东西吧。”
陆长亭瞥了安父一眼,他有些怀疑安父是不是有什么后手。
陆长亭淡定起身,从柜子里拉出了打包好的行李,他抿唇道:“我已经准备好了。”
饶是安父再见多识广,这时候也忍不住愣了愣,“你、你早就准备好了?”
陆长亭点了点头,也并不多说。
安父却是很快想通了前后,到此时,安父实在不得不再感叹一声,陆长亭实在太过出色!不仅当先推断出了事情背后的阴谋,还提前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一切都准备到位了。便就等着这一日到来了。
“走吧。”陆长亭出声道,他已经将行李拿好了,还递给了安父两个包,“之前担忧你们准备得极为匆忙,便也顺便买了些给你们。”
安父命身后小厮接过去,笑道:“长亭有心了。”
安父抱着安喜和下人们当先出去了,陆长亭在后面锁门窗。
待到陆长亭也上了马车之后,他们便迅速朝中都城驶去了。
中都城门一开,他们便出去了,真是让安夫人最后连版根毛都寻不到。
陆长亭没有去和吉祥道别,不过如今也差不多了,毕竟他护佑过吉祥,也给了吉祥几年成长的时间。到现在,吉祥也是好十几岁了,要护住自己手头的东西,应该比过去要轻松了。
上了马车之后,陆长亭便问起了安父的打算,“您要去何方?”
“云南。你要去何处?”从听见陆长亭那么问开始,安父就差不多猜到,陆长亭是和他们分开走了。虽然心下有些失望,但还是在意料之中。陆长亭有自己的打算,他从来都是头脑清醒。安父很清楚这一点。
“去北平。”
安父一怔,“你要去寻……燕王?”
陆长亭点头,“当初有约,这时便正好到了履约的时候。”
安父微微一笑,“那便去吧,到快分道的时候,便先买好马车。”
马车……太慢了。陆长亭在途中耗不起。毕竟他和安父不同,安父广交好友,而他却就认得一个朱棣。还是赶紧赶到北平去,方才是正理。除却马车,那便只有骑马了。
陆长亭上辈子在俱乐部是骑过马的,还经常在周末去训练马术,因而觉得应该是不难的。
当然,这些打算,不用这样早便说给安父听。
安父对陆长亭极为看好,甚至此时还与陆长亭简述了一下那北平是何模样,又与陆长亭说了燕王此时不一定在北平,他可能在打仗,甚至连到了燕王麾下,人际交往一面,安父都简单提到了一些,但因为知晓陆长亭太有自己的主张,安父便也没有往深了说,只是点到即止,免得怀了陆长亭自己的想法。
二人聊完之后,心情大大得到了放松。
陆长亭这时候都是有些感激安父的,安父的脾气实在不错,又极为聪明,富有远见,并不藏私。倒是让陆长亭觉得,若他有父亲,便也应当是这般了。
陆长亭微微一笑,闭上眼靠着马车壁休息了起来。
安父提醒了他一件事,此时马皇后应当快要去世了,等他到达北平的时候,朱棣若是没在应天府吊唁,便可能是在攻打蒙古……
那他……该去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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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武十五年八月,马皇后卒。
同年同月,在洪武帝的老家中都城中,继安粮长和家中小公子安喜失踪之后,安家突然起了一场大火,安夫人和安松友在里头都被烧着了,后头人是被救出来了,但模样却是毁了,安松友甚至还落了个手部残疾。
事后衙门查起,却只发现是天干物燥,不小心便燃了起来,别的都查不着了。
而那安家姨娘在安青下葬之后,也不见了踪影。
只是安家有下人,在被解雇之后,曾在坊间散播传闻,说是安夫人和安松友联手杀死了安青,却让小儿子来背罪责。有人说这对母子天生恶毒,也有人说怪安父太过偏心小儿子,也有人说是安夫人没将安松友教好……
但无论说什么,失踪的人都不会回来了。
安家,竟是于一夕之间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