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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徐贵妃落水时,严选侍就在一旁。贵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望春一口咬定亲眼瞧见是严选侍推了贵妃,还——”挽月脸色苍白,声音微哑,道:“还满口胡言地乱嚷嚷,说是有人背后指使严选侍,话意暗指主子您!”
严静思乍闻消息片刻惊讶过后,心头竟掠过一阵“终于发生了”的诡异释然。就好像一直在等着落地的第二只鞋终于发出声响了一般。
“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何况,不过只是个虚张声势的小鬼而已!”严静思嗤笑一声,一边起身往外走,一边对刚刚迎上来的康保吩咐道:“立刻到前头客院知会老太爷和我母亲他们一声,安心待在院子里暂时不要出门,除非是你亲自通传的消息,否则无论何人,打着谁的旗号,一律不必理会!”
康保确认,“包括皇上在内?”
“尤其是声称奉皇上旨意的。”严静思眸色阴沉,道:“将你能调用的人手都放到客院去,一有异常立即回报,不得有误。”
“诺!”康保身为皇后娘娘心腹,自是知晓客院里那几人对主子的重要性,毫不迟疑应下后即刻着手去办。有左云在,主子的安危自然安信托付。
严静思抵达徐贵妃所在的竹苑时,宁帝已经候在离卧房最近的暖阁,屏风外是几个随驾而来的妃嫔,见严静思进来纷纷压低声音放轻动作请安,伴着按下交换眼神等小动作。严静思看在眼里,眼底的温度不由得又退了几分。看来,都听到望春的狂悖厥词了。
只字未言,严静思径直越过她们进了暖阁。
宁帝脸色沉郁地坐在上首,见严静思欲上前见礼,先一步抬手示意她免礼。
随侍在旁的宁妃见状心头萦绕的一抹焦躁很快平复下去,轻声问安后退了出去。
“里面情况如何?”严静思在宁帝下首坐下,问道。
宁帝缓缓摇了摇头,“人在救上来的时候就落了红。何掌院看了一眼,说孩子肯定是保不住了,只能尽力保稳大人。”
严静思自认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当年为了报仇缺德事儿没少干,但始终秉持着一个原则,不动无辜之人,尤其是孩子。
老实讲,她对宁帝和徐贵妃的孩子并没什么特别想法。初时可能有过那么点危机感,但徐贵妃想要母凭子贵,首先得一举得男,然后还得看这个儿子能不能成才。未来的变数那么多,严静思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到因为一些潜在的可能性而对一个无辜的孩子下手。
但客观事实是,长脑袋的人都知道,这个孩子没了,对她来说的确是利大于弊。
这个时候,说什么宽慰的话都难逃“站着说话不嫌腰疼”之嫌,尤其是有些话经由她说出来,反而还要起副作用。
严静思叹了口气,起身为宁帝续了盏茶。
迎上宁帝的眼神,严静思有些片刻的失神。但还未等她来得及细细品析,何掌院和另两名太医从内室走了出来,脸色俱是凝重。
“臣无能,终未能保住小公主!”何掌院上前伏身请罪,道。
宁帝拿着茶盏的手一紧,少刻后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起身,面露疲态道:“你们何罪之有,起身吧。贵妃现下如何?”
“娘娘现下还在昏睡,但性命无虞,只是落水时染了寒气,加之小产失血过多,心绪不稳,还需仔细将养一段时间方能恢复如初。”
“你且安排个擅长调理的人专门看顾贵妃吧。”宁帝挥了挥手,打发何掌院等人退下。
何掌院等人前脚刚走,负责善后的产婆站在内室和暖阁间的珠帘后压低声音请示:内室已经清理好,皇上是否要看一眼那个已然成了形却最终无缘这个世界的孩子。
宁帝双手微颤,神情间流露挣扎动摇之色,严静思心头蓦地浮上不忍,抬手按着宁帝的肩膀,用力捏了捏,先声道:“不用了,按照规矩妥善安置吧。”
产婆应下,双手托着盖着红布的黑漆檀木托盘率领一行宫婢鱼贯而出。严静思似乎还能在空气中嗅到淡淡的血腥气。
宁帝的视线追随着那方覆着红布的托盘,双眼赤红,始终不舍移开,直到目之所及,一片空荡。
“臣妾僭越,请皇上恕罪!”严静思见宁帝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忙收回手,主动福身请罪。
“皇后一心为朕着想,何罪之有。”宁帝幽幽叹了口气,“幸而皇后在此……”
宁帝话说半句,但并不影响严静思领会后半句的意思。宁帝这是感谢自己在关键时刻拦下了他。
严静思只是不忍宁帝看了更伤痛,心生郁结。岂知对此时的宁帝来说,何止如此。
若真的心有不舍多看那么一眼,宁帝敢肯定,今生的魔障又要多一重了。
“朕先过去看看贵妃,内室血气太重,皇后身体刚刚见好,就先别见了吧。”宁帝起身,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缓声道:“严选侍被关在大佛堂,还有那个信口雌黄的宫女,也关押在那,皇后若要审问,直接去提人即可,朕已让福海吩咐过了。事急从权,皇后就暂且重掌宫务吧。”
严静思淡淡应了一声,回道:“臣妾遵旨。不过,牵扯到严选侍,臣妾还是避嫌的好,彻查一事就交由宁妃全权负责吧。至于那个宫女,待真相大白后,臣妾再追究她的罪责也不为迟。”
“如此也好。”宁帝应允,举步走向内室。
严静思在原地看着他稍显萧索的背影,暗自叹息:高处不胜寒啊!
随驾的嫔妃们就侯在外间,皇后娘娘重掌宫权的消息自然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前一刻还在等着看笑话的嫔妃们战战兢兢跪在配院的正厅里屏息准备聆听皇后训诫。而严静思却丝毫与她们周旋的打算也没有,直接开门见山道:
“不瞒你们说,自打堕马后,本宫就落下了个毛病,一丝吵闹也受不得。所以,往后的规矩依然如旧,除却年节,日常的请安照免。闲来无事,你们可以彼此多加走动,只两点,约束好你们手下的人,也约束好你们的嘴。”
“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皇上明谕,宁妃协理后宫,贵妃落水一案,就全权交由你来彻查,如有需要,大理寺、宗人府可协办。”严静思看向宁妃,“你尽管放开手脚去办,无需恁多顾忌,只要查明真相即可。期间有何进展,也不必通报本宫知晓,直接禀报皇上便是。”
“诺。”宁妃镇定自处,接下重任,稳声道:“臣妾定竭尽所能,不负皇上、娘娘信任。”
“如此甚好,你们且先退下吧。”
众人礼毕起身,有序地退出了厅堂。
终于恢复清净了。
严静思揉了揉额角,不得不承认,和后宫的女人们打交道的确是她的短板,应付起来比看一天的账本还要累人。
“娘娘,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被挽月这么一提醒,严静思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嗓子已经干得快冒烟了。
茶汤温热,严静思接过来咕咚咕咚连干了两杯,爽快地长舒了口气。
正此时,康保从外庄赶回来复命。
“福公公已经先奴才一步到客院传了话,说是让老太爷和老侯夫人们尽管放心,此事定不会累及娘娘您。此外,庄内各处都已下了封口令,背后妄议者以大不敬罪论处。”福海如实禀报道。
果然,自己的直觉没有错,宁帝似乎对今日之事早有预见。这样一来,有意避免自己与徐贵妃过多接触,并话里有话地加以提醒……诸如此类行为也就可以解释了。
那么,宁帝能提前预知今日之事,只有两种可能:一,这件事根本就是宁帝一手主导;二,宁帝早知有人要下手,却没有出手制止,或者没来得及制止。
宁帝对徐贵妃用情至深,在京城泰安街上抓十个人问,十一个人都知道好吧,与其怀疑宁帝,严静思更愿意相信是自己梦游或者鬼附身,意识不清的情况下交代康保偷偷做的。
至于第二种可能,那里面的说头可就深了。宁帝明知有人要对徐贵妃不利,却还没有及时阻止,最大的可能,就是......不利来自于徐贵妃本人!
所以,在何掌院宣布孩子没有救的那一刻,宁帝的表情里有浓郁的悲伤,有隐约可察的失望,但是唯独没有震惊和雷霆怒气。
越想,严静思越觉得这种可能性越大。
自从宁帝从床上摔下来受伤后,对徐贵妃,乃至徐家的态度就有些微妙,很有可能是在受伤前发生了什么事。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宁帝上辈子被徐贵妃和徐家给阴了,这辈子摔了一下,重生了,从此决定洗心革面,抛弃忠犬属性,重归浪子生涯!
呃......
你自己是穿来的,就看谁反常谁就也是同类吗?
严静思要被自己的脑洞打败了,及时将发散到异次元的脑回路揪了回来。
爱谁谁,爱什么情况什么情况,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硬道理!
有了宁帝的授意,大理寺和宗人府很快派了专人介入,协助宁妃彻查徐贵妃落水一案。
严静思始终保持独立于此案之外,只有宁帝在场的时候去探望了徐贵妃一次。美人“骤然”失子,情绪难免敏感而脆弱。面对徐贵妃眼底若隐若现的敌意,严静思很大度地视而不见。
皇嗣有损,消息很快传回京城,徐家和严家定然会立即派人过来。严静思不想在这个时候让外祖一家和母亲弟弟与这些乱七八糟的人近距离共处,索性彻底当了回甩手掌柜,禀明宁帝后,带着母亲弟弟和郭家老少“避走”法岩寺。齐大儒自然也在同行之列。
坊间盛传,皇上不喜严后,冷淡待之。故而,严后在民间素有“弃后”之名。
果然啊,谣言不可轻信。
齐大儒挑开车帘,极目远眺朝霞中的苍山碧水,酝酿了许久的念头最终成型。
这次出行虽实为“避走”,但却打着皇后出行的明帜,故而刚到法岩寺的地界,住持空海大师就已经率领寺中僧众在山门外迎接。
严静思远远瞧着一片光头,瞬间有些密集恐惧症发作。与此同时,随着距离不断缩短,在看到为首的几个形影单薄的老和尚时,心底油然而生一阵愧疚感。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自己不喜欢麻烦,偏偏给人家添麻烦、扰乱清修,罪过啊罪过。
严静思先一步在山门外下车,走上前与空海和几位德高望重的大师合掌问礼,自请打扰之过。
空海大师白须白髯,眉骨突出,一双慧眼清明如镜,带着勘破凡尘的了然。严静思迎上他的目光,竟无端生出一种被他看透来路的错觉。
临道别前,空海大师竟出乎众人意料主动要为严静思解上一签。
尽管严静思素来只信自己,即便经历了如此玄幻之事后依然如此,但这并不妨碍她对神明保有敬畏之心。
大殿佛像前,严静思郑重磕了头,跪持签筒,心中默默祷告了一番,将手里的签筒摇了几摇,一枚竹签清脆落地。严静思拾起落签,复又磕了个头,方才起身,将落签双手递与空海大师。
“皇后娘娘乃大福之人,凡事顺势而动、顺心而为,定能心想事成,泽披苍生。”
大殿内暂时被清场,偌大的空间内,只有空海及几位了字辈的大师,以及严静思一行人。
空海大师音量不大,却中气十足,在场的人无不听得清楚明了。
这帽子就戴得有些高了吧......
可又不能说“大师过誉了”,人家这是解签,空海大师德高望重,你这么一客气,说得好像人家打诳语了似的。
无奈之下,严静思只得苦笑着背下了这口大锅。
果然啊,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告别空海几位大师离开大殿,严静思如壳在负,郭氏却美滋滋得几乎合不拢嘴。再一看郭家老少,得,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也都咧着嘴整齐划一。
将最后的希望放在弟弟极其名师齐大儒身上。还好还好,老的很闲适淡然,小的很严肃持重。
不愧是大儒和未来的大儒,心性够坚定!
严静思甚感欣慰。
郭氏看着儿子万年绷着的一张小脸,难掩好奇地低声问道:“南儿怎的不为你姐姐高兴?”
严牧南微微仰头极为认真地看着郭氏,用那把稚嫩的嗓音回答道:“高兴的!只不过早先已经听老师这般评价过姐姐,故而适才听闻大师所说,南儿也不觉得意外。”
严静思:......
呦嗬,感情竟然是个披着大儒外衣的老神棍!
看着弟弟望向齐大儒时布灵布灵的大眼睛,严静思有种把小白兔塞进千年狐狸窝的危机感。
寺中生活宁静恬淡,齐大儒尽管灵魂深处无数暗坑,但于学识上却不负其盛名,难得的是擅长化艰涩为明简,且寓教于乐,加之严牧南天资聪颖,又勤奋好学,学习效果很是如人意。严静思当了几日旁听生,几番内心纠结后,还是舍不得换了兔子弟弟的千年老狐狸师父。
仿佛是看透了严静思纠结后的结果,千年老狐狸终于摇着毛茸茸的大尾巴找上门来。
严静思对于自己识人这项技能,还是很有信心的。比如越看越觉得头疼的齐大儒。
“娘娘,您可是身体不适?”齐大儒稳坐太师椅,手中托着茶盏悠哉地呷了口茶,嘴里却说着语气诚恳的关切,将言行不一致表现的淋漓尽致。
严静思忍不住捂着腮帮子,“唔,突然牙疼得很。”
“哦?在下略通歧黄之术,更是机缘巧合之下得了张对牙痛有奇效的药方,正好可为娘娘解忧。只是这药方虽有奇效,味道却要比一般的药汤苦口了几分......”
说他是千年的老狐狸还真是天真,这得是修炼一万年了吧。
“呃,疼得也没有那般厉害,本宫随身带着药,就不劳齐先生费心了。”
“是吗?”齐大儒自带聚光的双眸看了眼严静思,诲人不倦的名师模式自动开启,谆谆劝诫道:“娘娘切不可讳疾忌医。”
严静思忙撤下捂着腮帮子的手,郑重表示:那不能够!
“先生此来,不知是为何事?”严静思自认打太极的功夫拍马也赶不上眼前这老狐狸,主动将话头牵到正题。
“娘娘直率,在下也不赘言了。”齐大儒缓缓一笑,道:“今日前来,是想代表泉州齐家,与娘娘谈上一笔买卖。”
严静思:......
片刻寂静。
齐大儒也不意外严静思的反应,“娘娘可是信不过在下?”
严静思回过神,深深看了齐大儒一眼,直言不讳道:“齐先生,请恕我直言。您适才所提之事,一来,您虽出身齐家嫡系本家,但据我所知,齐家现今的当家人可是您的长兄,而非您本人。二来,您所说的买卖,是与我本人谈,还是与我手里掌握的皇庄谈?若是我本人,那么很遗憾,我的私房钱并不多,还没达到能和齐家合作的程度。若是我手里的皇庄,那实际上却是在和皇上谈买卖,您确定能代表得了齐家?”
齐大儒不慌不忙地呷了口茶,润声道:“娘娘的消息,与齐家实际情况稍有偏差。诚然,齐家现任家主是我同胞长兄,然齐家名下的产业,实际上六成是归我所有。只因我放不下读书人的身份,家兄这才接下了家主的重任。当然,齐家的担子我也尽力为父兄分担,譬如为齐家赚下大半家产的占城稻,便是在下力劝家父后大规模引种并推广的。”
严静思一愣,脱口道:“占城稻?那时您才多大啊......”
齐大儒温文一笑,“区区不才,彼时年方一十二。”
严静思:......
这表情,是赤-裸-裸的炫耀吧?
这老狐狸,果然拉得一手好仇恨!
难怪那天在试验田里后脊梁骨直窜凉风,还打了喷嚏,原来竟是被这老狐狸给惦记上了。
“这么说来,齐先生是相中了皇庄的那片新稻?”
实事求是地说,论起快速扩大种稻培育和新稻种推广种植,田庄广布全国的齐家比郭家更为适合,毕竟郭家的强项在于船运和商贸。
但据她了解,齐家虽然出了个大儒,但在商场的名声,可和儒商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严静思培植新稻种的初衷,首要在于惠民,与商家合作,不过是优化推广的进度。但若有悖于初衷,她宁可放慢脚步。
有些话不能明说,但可意会。
老狐狸岂会看不出。
齐大儒叹了口气,神色肃然道:“齐家的名声,在外的确不甚厚善,只是其中无奈,无法对外人道。若此项合作能够达成,在下定当将其中原委如实告知。齐某愿以读书人的身份盟誓,新稻的推及,凡齐家经手,必定按娘娘的计划执行,若有贪墨,我齐家三族株连同罪!”
严静思万没想到,齐大儒竟如此坚决。
怎么办,竟然有些舍不得拒绝。
“齐先生,此事关系重大,本宫私以为,还是先与齐家主仔细商量后再谈也不迟。”
“娘娘若是在意于此,那倒好办,在下早已修书与家兄,这是他的回信。”
齐大儒变戏法一般从衣袖内抽出一份家书,笑容皎皎,道:“而且,家兄正在赶来的路上,不日即可抵达汤平县,随时等候娘娘召见。”
严静思再一次:......
不愧是灵魂深处布满暗坑的老狐狸,自叹弗如啊!
严静思承认,这次交锋,自己完败了。
“齐先生,本宫不明白,您为何对新稻如此执着?”送齐大儒至花厅门口,严静思还是将心里的谜团问了出来。
齐大儒负手而立,微微仰头看着庭院上方的湛湛蓝天,喟然道:“在下虽出身商贾之家,但骨子里始终是个读书人。”
严静思:还真没看出来,您该不会是年纪太大,记反了吧......
仿佛听到了严静思的心声,齐大儒收回视线挑眉一笑,“若说我们齐家的家训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娘娘可信?”
眼角眉梢的那抹嘲讽来去匆匆,稍不留神便会错过,严静思却恰好看在了眼里。
目送齐大儒的背影渐行渐远,在他即将踏出拱月门的时候,严静思朗声道:“齐先生,我相信。”
齐大儒脚下一顿,少刻后转过身,朝着严静思所在的方向深深拱手一鞠,而后转身大步离去。
并非所有梦想都能照进现实。但从齐大儒的身上,严静思看到了齐家另一种方式的坚持。
然而,精神层面上的信任是一回事,落实到契书方面的信任又是另一回事。严静思在齐大儒走后,拿着齐家家主的回信去找了郭老爷子。
泉州府城到汤平县,正常赶路最少需要半月,齐家家主齐正坤却只用了十天。就在齐大儒表明意向后的第四天上午,严静思就在法岩寺的客院前厅见到了齐家主本人。
尽管衣帽整洁、仪容得当,却依然看得出日夜兼程赶路的风尘仆仆气息。
对于一个年逾五十的人来说,的确是太过辛苦了。
可见齐家对合作之事的重视。
人情归人情,买卖归买卖。
由于严静思已经与郭家签订了契书,齐家想要加入,自然得三家坐在一起商量。
于是,锱铢必较的艰苦谈判再次拉开。不,有了齐家的加入,谈判的艰难程度倍增。
被严静思急令召来的福生几人还来不及多喘几口气,就被严静思扔进了没有硝烟的谈判战场。
严静思、郭老爷子和齐大儒坐在前厅窗边一边品着法岩寺今春新炒制的山茶,一边旁观热火朝天的谈判桌,心里啧啧感叹:谈得够激烈的。
在郭大少爷终于扔了鞋,福生福公公终于骂了娘,齐家家主终于掀了桌子后之后,一式三份的最终合作契书终于飘着墨香摆在了严静思面前。
严静思这一刻内心是感激涕零的。乖乖的,再让他们这么谈下去,自己就要喝茶喝出尿频尿急了!
三家负责签字画押的人围坐一桌,逐条款项确认后,同时签字用印。
前厅窗外古松树上的松鼠蹲在树杈上甩了甩蓬松的毛茸茸大尾巴:这群聒噪的人类终于滚蛋了!
这一次,严静思是独自返回皇庄的。在法岩寺,她相继送走了泉州一行人和京城的母亲、弟弟。
此次见面虽相处匆匆,但也收获颇丰,皇庄正值多事之秋,严静思委实不想他们沾边。
郭老爷子等人也知道留下来对严静思没有助益,反而还要让她分神,不如回去后着手力所能及之事。
齐大儒这次没有和郭氏母子一同回京城,今秋乡试在即,他要赶回泉州给郭家的两位少爷做最后的指导。
就在严静思打算动身回皇庄前,康保已经收到了消息:圣驾将在三日后启程回京,徐贵妃不随驾回京,而是会在途中前往水月庵静修祈福,一个月后再返京。
至于落水一案,最后也以严选侍脚滑、慌乱中无意失手推了徐贵妃一把,导致她落水而结案。严选侍被罚入幽庭为奴三年,期满后驱逐出宫。严侍郎直接官降两品,从正三品的严侍郎变成了只有正五品的吏部郎中,连上朝入殿的资格都没有了。就连严阁老也被罚俸一年。
宁帝雷霆一怒,严家可谓重创。但让人玩味的是,皇上重惩严家,看着是为徐贵妃和徐家出了气,但却并未提拔徐家的任何人。
宁帝的举动自有有心人去揣度,严静思反正已经习惯了宁帝时不时抽个风,毕竟是个脑子曾经摔过的人嘛,反常一点于情于理也说得过去!
严静思一路走得并不算快,赶在宁帝起驾的前一天赶回了皇庄。
前脚刚踏进配院,还没来得及捯饬捯饬去和宁帝请个安,回事太监就来禀报,说是严阁老父子求见。
暑气尚未尽退,严静思一路走来出了不少汗,待到稍作洗漱后重返花厅时,严阁老和严郎中已经等候在此了。
这世上,有些人就是习惯了把自己当成宇宙的中心,总以为谁谁都得围着他转,稍有不如意就是旁人对不住他。
严郎中就是此类人的典型代表。
心比天高,奈何命比纸薄。
严静思睨了眼对她敷衍问安的严郎中,眼中的嘲讽也懒得粉饰。
“祖父此来,不知是为何事?”
严阁老看着严静思清冷的眉眼,心中聚起的些微希冀很快暗淡了下去,但想到受刑后将在幽庭苦熬三年的另一个孙女,又于心不忍,只得硬着头皮道:“今日前来,是想请皇后娘娘看在同亲手足的份上,能够照拂七丫头一二。”
同亲手足?
想到康保禀报上来的落水一案详情,严静思险些忍不住讽刺地笑出声来。这是在拿自己当脑残剧里双商离家出走的傻白甜冤大头吗?
严静曦在配院碰了钉子后,想尽方法接触竹苑,目的为何,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还不就是想着皇上总来竹苑走动,能常来竹苑,指不定那一次就能在皇上面前刷刷脸。
这本是她自己动机不纯,但在宁妃审问她时,她竟然语意暧昧地暗示是受了严静思的意。若非宁妃撬人嘴的手段了得,严静思还真的要惹上一身腥。即便最后真相大白,被堂亲妹妹指控的消息一传出去,外间的风言风语也得甩她一身泥点子。
在严静思看来,严静曦这种人连脑残都算不上,充其量也就是个只会算计自己人的“窝里横”,窝囊废的程度堪称各种人设的垫底货。
严静思挑了挑嘴角,无声看着严阁老,好一会儿才悠悠开口道:“严静曦的口供,阁老可曾详细看过?若是没有,本宫可以让人誊录一份拿给您过目瞧瞧。”
严阁老神色一僵,避开了严静思的视线。
“曦儿当时也是被吓破了胆,深思无主的情况下,背不住就是被哪个有心之人误导了。所幸的是,奸人最后也没有得逞,娘娘您的声明也并未有丝毫受损,不是吗?”严郎中双手握拳,粗着脖子低声吼道:“若是当初娘娘您能提携曦儿一二,她又何须冒险接触贵妃娘娘,徒遭这等大难!”
“噗——”严静思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
真不愧是站在世界中心的被害妄想症重度患者。
严静思站起身,连个正眼都没看严郎中一眼,而是直视严阁老,郑重道:“祖父,我不希望,您给我最后一次唤您祖父的机会。本宫还要去面见皇上,先行一步了。”
“严静思,没有严家给你荫庇,你真以为你能在宫中苟延残喘?!”
严静思即将迈出花厅门槛的脚一顿,很快跨过门槛,站在门外回头,第一次正眼看了看在她背后咆哮着脸红脖子粗的严郎中,淡然地挑了挑眉,声音平稳无波澜地说道:“走着瞧。”
严阁老一个阻拦不及,眼睁睁看着严郎中扯断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看着严静思决绝离开的背影,严阁老不由得悲从中来,当即劈头盖脸地狠狠抽了他一巴掌,“无知的蠢货,严家就要败在你的手里了!”
严郎中捂着半张脸惊愕地看向严阁老,一腔委屈羞愤还没来得及出口,就哆嗦着双唇倒下的严阁老吓了个半死。
幸而太医们住的不算远,负责看守大本营的槐夏当机立断让几个回事太监将人给抬了过去,并叮嘱他们,人一放下就赶紧往回跑。这些日子以来她跟着沈太医也学了些皮毛,瞧着严阁老的模样,应该就是一时被气过了头,扎两针就能醒过来了,没啥大事。
严静思走在去见宁帝的路上,浑然不知站在世界中心的严郎中杀伤力爆发,把他老爹成功撂倒了。
要不说,“窝里横”这种属性是会遗传的,严郎中和严静曦真是妥妥的亲父女俩!
再次见到宁帝,严静思讶异地发现,他比之前明显又内敛了许多,给人的感觉更加沉稳,也更加让人看不透了。只是眉宇间的阴郁之气似乎也重了几分。
如果说,在这世界上第一次看到宁帝时,他是一块温润的白玉,那么现在的宁帝,给她的感觉,更像是一柄蓄势待开刃的利剑,褪去了隐忍、犹疑和虚妄的幻想,隐隐透着嗜血蠢动的利剑。
严静思暗忖:这个宁帝看起来不太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