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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龙抬头。
在坊间里,人们将二月初二这一天渲染得尤为传奇。传说寒冬时节,龙会冬眠,到了二月二这一天,春雷轰隆,龙便被惊醒,睁了龙眼抬头而起。是以这一日被称作为春龙节,又叫龙头节。
胤人对龙有独特的崇拜,春龙节是大胤一年到头仅次除夕的盛事。这一日极有讲究,皇室中人须着盛装,摆銮仪,浩浩荡荡往江河湖畔去,兴高坛,祭龙神。
大胤禁中无中宫,是以宫内的大小事宜全由长公主同内宫监操办。平日里的芝麻小事不提,春龙节是大胤一年一度的盛典,慕容璐不敢有半分大意,事无巨细皆亲力亲为。
天蒙亮,崔子晏便端了个簿子急匆匆往钟棠宫去了。开了春儿,冰天雪地才总算有了个头,他提了衣摆上丹陛,守在门口的宫婢瞧见了,连忙进殿去通传,道:“公主,崔公公来了。”
几个宫人正伺候长公主梳妆,听了这话,慕容璐面上的神情仍旧淡淡的,一面端详镜中一面点头,“让他进来。”
那丫头应个是,低眉敛目地退下去,少顷便领着一个戴圆帽着长袍的高个儿内官入了殿。
崔子晏托起双手朝她揖下去,口里毕恭毕敬道:“奴才给长公主请安。”
长公主嗯一声,目光仍旧专注地望着镜子中的自己。一个年轻宫娥取了金丝玉镂空头面小心翼翼戴在她发顶,慕容璐看了大皱其眉,语调里头透出几丝不悦来,“本宫不爱戴这东西,你不知道么?”
那小丫头手一抖,手上的翡翠钗落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那宫婢被吓傻了,忽地反应过来,连忙弯了膝盖伏在地上朝她磕头,惶然连声道:“殿下饶命,奴婢不是有意的,饶命啊殿下……”
慕容璐蹙着眉头往地上一瞥,忽然伸手捏了那丫头的下巴迫使其抬头,一张稚气未脱的脸,恐怕还没有满十五。她冷眼打量这丫头半晌,复又扬手甩开了那丫头的下颔,半挑了眉道:“这样脸生,是新来的?”
那小丫头被甩得一个不稳扑倒在地,闻言又赶忙爬起来端端跪着,诚惶诚恐道:“回殿下,奴婢是十日前才被内宫监给派到钟棠宫来的。”
“哦?”长公主勾起个冷笑,侧目看向崔子晏,“崔公公,您是内宫监的掌事,人是您派来的,该怎么料理,您说了算。”说着也不等崔子晏开口,兀自垂下眼端详指尖的护甲,又道:“今日是春龙节,摔碎本宫的头钗事小,不吉利事大,您看着办吧。”
崔公公心下琢磨了会子,扬声喊了人,指了指地上的宫婢吩咐道:“将她带下去,容后发落。”
几个内官应声是,一左一右架着那小宫婢将她拖了出去。崔子晏因撩了衣袍跪下去,朝长公主叩首道:“奴才失职,请殿下赐罪。”
慕容璐乜他一眼,神色透出几丝不耐,扬了扬手道:“行了,起来吧。今儿是好日子,净添些晦气。”说罢似乎想起了什么,“不知崔公公求见本宫所为何事?”
崔子晏双手托了个明黄簿子呈上去,口里回道:“殿下,春龙节今日的花销巨细奴才都给列在这上头了,请殿下过目。”
长公主随口嗯一声,并不让人去接,只是道:“你办事本宫是放心的,这簿子本宫就不看了。”说着往身旁的几个宫人看了一眼,“下去吧,本宫有些话要同崔公公交代。”
一众人诺诺地退出了殿门,走在后头的一个宫人反手带上了门闩。
诺达的宫室只余下两个人,长公主看崔子晏一眼,语气里头居然带上几分娇嗔的意味:“你这该死的奴才,人都走光了,装模作样给谁看?”
他缓缓直起身子,面上换上副莫名的笑容,信步至她身后,伸手从妆台上取过花钿簪在她发上,俯身贴着她耳廓道:“怎么,昨儿晚上驸马爷的毛病又犯了?”
像是被提及了什么伤处,那双明艳的眼底急速地掠过一丝痛色,转瞬即逝。慕容璐侧过身子按住那顺着锁骨往下滑的手指,微喘道:“别,过会子还得出宫祭龙神,我是有正事提醒你。”
崔子晏却堆起满脸的笑容来,俯身便朝她伸手过去,一面扯那繁复的衣裳一面凑过去亲那如雪的香腮:“奴才心里,什么样的正事儿也比不上公主。殿下国色天香,却嫁了个不能人道的男人,奴才心疼殿下得很……”
长公主面色绯红娇|喘吁吁,脑子里却还是记着要提醒他什么,因气息不稳道:“油嘴滑舌的东西,昨儿吩咐你的事记下了么?”
崔子晏琵琶袖一扫,将桌上的珠花首饰拂在地上,一面欺身压上去一面说,“殿下说的话,奴才怎么敢不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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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胤国力鼎盛,自开辟爻京大运河后更是如日中天。漕运往来为这片土地带来了数之不尽的财宝,南来北往,四通八达。
祭祀龙神的地方定在运河边上,请了大慈恩寺的高僧主持。
巳时许,百姓们遥遥地便望见禁宫城门大开,一片庄严肃穆之号角丝竹中,他们的君上乘玉辂,卤簿万千,幢幡猎猎,领着一众皇室人浩浩荡荡出了皇城。
虽说是合宫的一切内眷,可慕容弋后宫无嫔妃,禁中说到底也不过就长公主同驸马。那玉辂行在最前头,依次往后便是长公主的金辂,梁国公主的金辇。
沉锦惴惴不安地坐在金辇中,大梁的春龙节丝毫不及大胤来的隆重热闹,她心下好奇,小心翼翼地打起帘子朝外头张望,嗬,果真人山人海万人空巷。
车队两旁有侍卫筑人墙,百姓们皆跪伏在地叩首高呼,号万岁的声音震耳欲聋。
她抚了抚心口放下帘子,一副牙酸的表情,“颇受子民爱戴么。”
宁毓听了觉得好笑,四下看了眼,压低声音凑近她,道:“慕容弋十六岁御极,即位以来勤政爱民,驱戎狄,开运河,是个真真正正的明君呢。”
她听后却只是瘪了嘴,一副不怎么相信的模样,“管他呢,他贤明亦或昏庸都同我不相干。”
闻言,寿儿同宁毓在一旁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知道作何回应了。
徐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外头有个高亢的声音呼曰:“运河至!”
几辆辂辇徐徐停下来,外头有内官奉来了踏脚的杌子,寿儿因打起垂帘下了车,接着便回过身去扶沉锦。
她吸了口气稳稳心神,这才扶了寿儿的手缓缓落了辇。
大运河旁有河风阵阵,吹在人脸上仍旧有些刺骨的意味。她裹了裹身上的鹤氅,迎风去望眼前的爻京大运河,无边无际,水天一线,日光下的河水泛着粼粼波光,偶尔被北风限期几丝浪花。
河上的渔船商船早被清理了,只余下一尊尤为扯眼的庞然大物。船头高高昂起,船尾翘起极高,上上下下足有六层,船首雕刻龙面,狰狞骇人,两舷有大鹏浮雕,恢弘大气,气派如山。
沉锦从未见过这样庞大的船,她微张着口显出惊讶的模样,侧目看宁毓,道:“姑姑,这是什么船?”
宁毓略想了想,“应当是战船。早有耳闻大胤祭龙神,往往在战船上设坛,目下看来果真如此,倒还真有兵戎之国的风骨。”
两人小声说着话,前面的玉辂里缓缓下来个高个儿男人,着玄衣赤裳、腰束白罗带,穿蔽膝,踏赤舃,冕旒的珠串垂落,气度雍容。胤人的身形天生较梁人高大,他有伟岸挺拔的身形和与生俱来的尊贵高傲,一套华衮加身,愈发衬得英挺非凡。
今上正微侧着首同身旁的内官说话,轮廓精致的侧脸在阳光下呈现出几分奇异的柔和,沉锦正看得发愣,他却忽地调转了视线看过来,将好同她的视线相接。
四目交错,他似乎有些惊讶,她却窘迫得想以头抢地,嘴里咕哝着骂了句什么便连忙别过头去了。
慕容弋微挑了眉,这时慕容璐扶了崔子晏的手缓缓走过来,“君上。”
他闻声侧目朝她看过去,长公主一身的真红广袖华袍在河风中翻飞猎猎,她眉间点了梅花妆,端庄明媚娇娆美丽。今上望着她,目光极是冷漠,薄唇勾起个寡淡的笑容来,“长姊。”
仿佛对这样的态度早已司空见惯,长公主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崔祥贵拿眼风觑着今上的脸色,上前揖手试探道:“君上,可否登船了?”
他微微颔首,见状,崔子晏连忙朝宝船上的内官打了个手势,未几,只听得船身发出声刺耳的声响,红木阶缓缓从甲板上放了下来,惊起漫天的尘埃。
慕容弋面上没什么表情,提步缓缓上阶梯,慕容璐同沉锦依次跟在后头依次而行,两人相视一眼也不说话,只微笑示意。
上了船,河风似乎变得更加凛冽了。沉锦头回登上这样庞大的宝船,心头难免感到好奇,一双眸子不时朝四下张望。只见甲板上立着一个神坛,上头供了鲜花瓜果,还有牛羊等牺牲,祭坛旁边立着一个着僧袍的大德,眉毛已经花白了,一双眸子却清明异常,生得很慈眉善目。
之后的流程便同平常的祭祀无甚差别了,大德在祭坛前念经颂词,沉锦一众便在一旁端端立着,不言不语,很有几分乏味。
傻站了许久,终于听见那头大师不念经了,而是扬声道:“请君上——”
慕容弋因提步上前,沉锦心下好奇,宁毓因在她耳畔压低了声音道:“这是祭祀的最后一项,须由皇帝亲自敬香祝词。”
沉锦闻言觉得很欢喜,在甲板上吹着冷风傻站了这么久,心性再大定的人也耐不住,遑论她这个黄毛丫头了。
她百无聊赖,只好专心致志去听慕容弋祝词,然而他的声音将将响起,一股大力便猛地撞了过来。她始料未及,被撞得脚下一个踉跄头晕目眩。
寿儿同宁毓吓疯了,惊声尖叫着便要伸手去拉她,然而来不及了。
那头的慕容弋也听见了响动,循声望过来。只见一道纤细的身影直直从甲板上落了下去,激起一阵沉闷异常的水浪声。
崔子晏面色慌张,高声喊道:“护驾!保护君上同长公主!”
一众跨刀的御林军蜂拥而至,长公主吓得脸色惨白,却仍旧强自镇定,她话语出口,声音几近变调:“赶紧派人下水去救宁国公主!保护君上,不可再出半点闪失……”边说边回首去看慕容弋,后头的话却像什么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挤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