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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天青站在原地,打量了一下那个女子。
容颜艳丽与自己处处相反。
她穿一件黑色劲装,身材婀娜,头上没什么装饰,却掩不了她的美丽,不同于碧池美得高贵倨傲,不同于苏纯美得灵动秀雅。
她是天生的尤物,去了雕饰,依旧艳若春华。
她见了郑天青,脚步一顿,回身向里,轻唤:“公子。”
连声音都是婉转动听的。
苏澈脚步声过来,衣衫倒还是完整的,只不过换了一身,郑天青心中一刺。
他道了一句:“去吧。”
那女子一颔首,身轻如燕,翻了东窗,隐入夜色。
“这是怎么回事?”郑天青一时不明就里,脑中疑问未消,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进来说吧。”苏澈侧过身来,郑天青便踏进门去。
屋里的陈设她是清楚的,便在外室的桌边坐下。
苏澈替她斟了一杯水,放到旁边。
她稳了稳心神,道:“她是谁?”
苏澈在她身边坐下,道:“记得我说,我是有师门的吗?”
“嗯。”
“那个地方,叫归墟。在渤海。”
说完,他从一旁拿来一本书摆在她面前,是列子的汤问。
他替她翻到一页,上面写着:
革曰:“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八纮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之,而无增无减焉。其中有五山焉:一曰岱舆,二曰员峤,三曰方壶,四曰瀛洲,五曰蓬莱。
郑天青更是不解,“这是传说我知道,列子都是千年前的人物,夏革更是虚无缥缈,这汤问我一直当是志怪之书,开拓视野用,没成想,却是真的。”
“世人皆不信,我也是如此。山海经,世人皆认为荒诞无稽,但之上也有记载,大荒东经中,便有:‘东海之外有大壑,少昊之国。’”
“这两个是一个地方?”
他点点头,又道:“‘有甘山者,甘水出焉,生甘渊。’记得我跟你说的登仙台吗?”
她点点头。
“就在甘渊旁边,所以那景致,可想而知。”
郑天青听得痴了。
脑子又清明起来,低声道:“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苏澈看她吃味的样子,一笑,道:“我不会瞒你,今天便将我的事情,统统告诉你。”
她捧着茶杯,点点头。
“那个女子叫疏桐,是我师妹碧琼的贴身侍女。我们出山是为了”,他顿了一下,“为了阻止我的二师叔谋朝篡位。”
郑天青双目圆瞪,手中杯子一歪,水流到了杯沿,就要湿了她的衣服,被苏澈伸手一扶,接过来放下。
“谋,谋朝篡位。”
“别慌。”苏澈摸了摸她的发顶。
“你会不会有危险?”
“暂时不会。”
“暂时?”
“我那师叔武功很高,而且他也没有断定我站在哪一边。”
“你站在哪一边?”
“我想,是当今皇上一边吧。”
“苏澈,我很担心你。”郑天青抓着他袖子,一字一句道。
苏澈展颜一笑,把她搂到怀里,在她耳边轻轻道一句:“傻瓜。”
郑天青听了他的低喃,心里又是一荡,可是紧跟着又揪了一下。
她不知道什么归墟,也不知道什么海外仙境,更不知道苏澈除了舞文弄墨意外还有什么可以抵挡反贼的本事,毕竟武功这一事,她见识的不多,只有唐碧海懂,不知苏澈究竟会多少。
郑天青抬头,看见他白色的脖颈,想亲亲他,又觉得不好意思,于是把脸埋到他锁骨里。
“总有一天我会带你回归墟。”苏澈道。
郑天青觉得耳朵热热的,“那你明天先跟我去见师父好不好?”她闷在他锁骨间说话,声音不大,但他却听得分明。
“好。”他声音柔软,“疏桐今晚只是来告诉我师妹那边的情况。”
“嗯。”她更加不好意思,自己居然有一瞬间怀疑他,到底,还是不自信。
错不在他,根源仍在自己身上。
坐了一会儿,郑天青打了个哈欠。
苏澈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困了?”
“有一点。”
“回去睡吧。”
“我想再待一会儿。”她赖在他怀里不想动。
“不要撒娇了,难不成,你想跟我睡?”
郑天青倏地从他怀里直起身,脸红的像火烧云一般灿烂。
她站起来,玩门外走,开了自己的房门,回身,苏澈站在门口,道:“好眠。”
“你也是。”说完,两扇门同时“吱呀一声”关上。
郑天青飘飘忽忽躺到了床上,心里空荡荡的。
她的心,早就遗落在了隔壁。
苏澈回了礼物,脸上带着笑意,但是当他看见里屋桌子上那黑色的飞镖,眼中一凉。
他已经来了,就在京城。
一夜黑甜。
第二天,郑天青起了个大早儿,往常她都得赖到辰时才起,今日卯时便早早的醒了。
拾了件水绿的襦衫,系一粉色腰带,配藕色的褶裙,夏日里看着清凉又活泼。
洗了脸,早早的便开始打扮起来。
今儿是头一次带苏澈去见老师,她心里就跟带着女婿见父亲一般,脸上还没涂胭脂,便已经桃花满面,容光焕发。
她收拾停当,出门,正与彩月打了个照面。
彩月奇道:“今儿您起的够早的,还都收拾完了,果真是苏公子在,您比往常可积极。”
郑天青伸手佯装打她的嘴,嗔道:“就你话多,苏公子起了吗?”
“起了,正在楼下呢,早饭快好了,让我上来看看您。”
“什么?他怎么起得这样早!”郑天青捋捋头发,匆匆忙忙的下楼。
她快步来到侧堂,苏澈不在其中,一回身,苏澈竟在她身后。
他正专心致志的看她前一阵新做的那排簪子。
夏日热,人们不爱戴金银,途生暑气。郑天青从王师傅那淘换了些碎玉片和其他水晶石头的肥料,磨成花瓣状。
拿金线穿住,攒成花瓣,缀些或珍珠或宝石的小珠作蕊,样子新颖不说,价钱又合适,自是大受欢迎。
他专心致志看着那些花朵,认真的样子真真迷煞人。
着一艾绿的衫子,长身玉立。阳光照在他身上,怎叫个风流潇洒。
郑天青低头瞅瞅自己水绿色的褙子,美滋滋的想:这才叫一对碧人!
而后又为自己的想入非非感到不好意思,面上绯红,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
虽然两人已经互通心意,她每次看他都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积了大德,才能如此幸运,能站在他的身边,靠在他怀里。
她悄悄地走到他身边,伸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道:“早!”
苏澈一回头,就看见她笑得灿烂,心跟着一动,嘴角亦是弯起。
“昨晚睡的怎么样?还习惯吗?”郑天青关切道。
“很好。”有意逗她,面无表情道:“如果你昨天留下就睡得更好了。”
郑天青被逗得脸颊越浅春,像朵荷花,白里透着红,在水绿色的衫子衬托下更显娇艳。
女儿娇羞是最美,红霞满面,眼含桃花,嫣然一笑,何处不可怜。
苏澈自是情浓,看着她,眼底温柔。
清风站在旁处,看见公子的神态,心中了然。
他从来没有对哪个女子如此入神,公子自己所有难以言喻的感受,都被他此刻的神情一一道尽,看者即明。
可惜了那么多怀春的小姐,或者未出阁的爱慕者,还不知自己深闺梦中人早已心有良人。
他低低叹了一声,再看郑天青,虽说圆润丰腴,但细一瞧,倒也是慈眉善目,淡雅脱俗。但看着铺子着实有些巧思与才气,是个实在姑娘,若是真做了少夫人,想必也是合适公子的。
他出着神,彩月和明月已置好了饭菜。
彩月看他出身,用肘推了他一下,道:“出什么神,怎么不招呼小姐公子吃饭?”
也不等清风开口,便走上前,躬身道:“小姐,公子,早饭好了。”
郑天青抬头应他,拉着苏澈去小厅,倒真有小两口过日子的架势。
用了早饭,郑天青拎着昨晚上特地给徐遇仙准备的点心和苏澈一起上马车。
再一次坐他的马车,郑天青不自觉想起第一次进来时的情景。
她紧张,小心翼翼,又好奇满满,暗自打量许久,还被他揶揄不会做坏。
当时,她绝没有想过,会有此时此刻。
苏澈看她傻笑,知道她一定又在自我感叹,暗自窃喜,抚了抚她的头。郑天青顺势坐到他身侧,将头靠在他肩上。
“我师父人很好的,你不要紧张。”
苏澈一笑,道:“我不紧张。你们怎么认识的?”
“两年前,那时候,我还不会做花丝,也在想着怎么能做出新样子。他到我店里砸场子,说我做的东西粗糙,然后拿出一个他做的簪子,我一下子就被折服了,当场拜师。”
他翻开她的手,里面都被金丝磨的粗糙了,右手食指上有茧子不说,还有浅浅的伤痕,中指上有一小块烧伤。
那些首饰看时美丽,但是造它们出世的人却要遭罪。
脸色一暗。
郑天青看他脸色不悦,笑道:“不碍的,这都是小伤。制作的时候都是戴指套的,是我自己有时候发懒,不注意,才伤到的。”
他把她的手握在手里,她的手背柔软滑腻,但谁也不知道,掌心之处的伤是如此触目惊心。
“你是真心喜欢这门手艺?”
郑天青噌的将头从他肩膀上抬起,坐直身体对着他,捣蒜似的郑重点头。
他心里一软,把头按回去,道:“我知道了。”
马车晃晃悠悠就到了徐府,今日阳光格外好,下了一场雨,少了几分燥热,倒带来了几许清风,吹得人透体的舒畅。
郑天青跟着苏澈下车,看着熟悉的大门,心里却不由的有些忐忑,师父平日和蔼可亲,待她如父亲一般,但是毕竟这算是带心上人见长辈,她也是头一遭。
苏澈握住她的手,汗津津的,他低头,两人对视,郑天青心下安稳了许多。
月桐来迎门,看到这幅情景,又惊又喜,也不多问,带着两人进了府。
徐遇仙坐在厅里看着书,听了郑天青来,心里欢喜,倒腾出来前两日收到的官帖,正想着怎么给她。
远远看着好几个人过来,定睛一看,自己的宝贝徒弟拉着个翩翩公子正过来。
他见过唐碧海,自知此人并非将军之子。
略略一看,那公子身量不低,身材匀称,瞅着也是英俊潇洒,气质不凡。
再看自家徒弟,面若桃花,顾盼神飞,一看就是情窦初开,正甘之如饴之时。
心下明了,脸色一正,端坐堂中等着他们进屋。
苏澈一进门,看徐遇仙坐的正经,便知道他护着郑天青要给他个下马威。
便恭敬拱手行礼。
郑天青平日跟他随便惯了,见苏澈行礼,便也低头曲身拱手,口中念“万福。”
徐遇仙道:“月桐,给两位看座,天青,到我身边来。”
苏澈坐他下一,郑天青也只好乖乖的坐到他身边去。
徐遇仙虽摆着架子,月桐也麻利地给呈上茶水点心,并未慢待了苏澈。
徐遇仙不看他,径自拿了官帖给她。
郑天青打开一看:“斗宝大会”四个字赫然吸住了她的眼!
“师父,这是?”
“这是请帖!”
“嗯。”徐遇仙见她欢喜的样子,语气缓了些,“已经替你报了名,下月便要交作品了,你得快快准备了。”
“徒儿明白。”
“你先去制宝房构思一下,画张草图等我。”
“是。”郑天青嘴上应者,眼睛却不自觉望向苏澈。
苏澈面上浅笑,冲他递过去个安慰的眼神,郑天青才放心的起身离开。
等她走远了,徐遇仙轻哼一声,道:“女大不中留。”
苏澈知道他将郑天青视为己出,也不接话,再次起身行礼,道一句:“晚辈见过师叔。”
“师兄近来还好吗?”徐遇仙挥手让他坐下。
“不大好。”
“哦?为何?”
“二师叔要谋反。”
徐遇仙双眼一挑,道:“何以见得?”
“他已于西夏王、苗疆暗通,打算趁万国集会挑起事端,并且他人已进京城,少不得会弑君篡位。”说这从袖中摸出一支黑色飞镖递给徐遇仙。
徐遇仙接过,看着镖上的云纹,镖底的字被抹了去,但他已知其归属,眼中一暗,他还是来了,他们两个这么多年,还是要争个你死我活。
神色不变道:“师兄派你来传话?”
“此时天灵山上草药密集,师父还不知此事。”
“我以被逐出师门多年,也已自立门户,想必此事你们自由计较。”说着将飞镖还给苏澈。
“我已见过皇上。”
徐遇仙抬头道:“我知道,所以,我便拿捏不准,你对天青有何用意。”
苏澈迎着他的目光道:“真心实意。”
“云清可知道?”徐遇仙反问。
“暂时不知。”
“想必你也知道,她要接替我通天教。”
“她给我看过灵牌。”
“这丫头!”徐遇仙无奈,“你要好好待她。”
“是。”苏澈回以微笑。
徐遇仙微笑道:“师侄,天青性情纯良,这些是非本不该将她牵扯进来,可是当年收徒之时便已无转圜之地,无论事态如何,你都要照顾好她。”
徐遇仙继续交待:“她此番准备要一个月,以她的技艺,必定中选。我是不可与她同去敦煌的,所以还要你陪在她身边,希望您能确实真心实意,我才能放心。”
苏澈抿嘴一笑,道:“师叔,我还有一事要求您帮忙。”
苏澈微微一顿,脸倒是红了几分,低语几句。
徐遇仙听后,轻声一笑,道:“这个忙,确实有意思,包在我身上。”
郑天青坐在桌前托着腮,对于作品,她身上戴着苏澈画的草图,心里也早有了计划。
她此刻最担心的还是师父对苏澈的态度。
按说苏澈样貌名声样样拿得出手,相比之下,自己才是高攀的那一个,想必师父心中是有数的,万不会不同意。
自己已经与唐碧海定了亲,父母那边想必是难以说服,若是有师父在,怕是胜算还大一些。
她正左思右想,心烦意乱时,师父进了门。
她“唰”地起身,迎上去,讪笑道:“师父辛苦了。”
徐遇仙眉眼一挑道:“不过说了几句话,哪里辛苦。”
她见只有师父一人,便左顾右盼道:“苏澈呢?”
徐遇仙回身就伸指在她脑门上一点,道:“你个小没良心的!”
郑天青捂着头,撒娇道:“师父~”
徐遇仙没好气地斜了她一眼,道:“这回定了?”
“嗯,定了。”她乖巧道。
“那唐碧海怎么办?”
“师父!您知道的,我跟唐碧海赐婚是被迫的,我心里,并无其他想法。”
徐遇仙道:“唐碧海那孩子不错的,唉,你是鬼迷了心窍,我是管不了了。”
郑天青笑着摇他的手臂道:“苏澈才不是鬼,您喜欢他吗?”
“哼。”徐遇仙轻哼道,“你喜欢就成,这些小子在我看来都一样。”
“还是师父最疼我!”
徐遇仙走到桌前,看了草图,道:“这是他画的?”
“嗯!”郑天青不迭的点头,“我是想做个景儿,这湖我都想好了,拿一块碧玉拖底,亭子和穿用花丝,荷花荷叶可以拿金丝穿着粉晶和碧玉擎着。您看怎么样?!”
“想法倒是妙,但是这景儿可不能做太大,不然一个月可难完工。”
“正好!我在王师傅哪儿淘换了个两尺见方的料子,是块好玉,他低价转给我,我已经找他打好孔了,只要您觉着合适,我就着手做。”
“果真是青出于蓝,我当初收你,就是看你构思活,果真少操不少心。”徐遇仙笑得舒心,“紧着开始吧。”
郑天青笑着应了。
回了大厅,郑天青看苏澈坐在那看书,蹭过去看他。
苏澈看她出来了,便问:“徐先生呢?”
“他乏了,先歇了,叫我们自便。”
苏澈起身道:“那便走吧。”
郑天青瞧了他手里的书:花丝百工录,道:“你怎么看起这个了?”
苏澈抬眼看她,目光温柔,“想了解下你的活计。”
郑天青莞尔一笑,辞了月桐,拉着他出门道:“你要回望湖楼了吗?”
苏澈道:“是啊。”
她语气一滞道:“可惜我父亲不许我去,不然,我……”才不愿跟你分开。
这几个字她没有说出口,但是热恋中的女儿心,谁人不懂,不都是想要长长久久在一处。
上了马车,苏澈拉她在身边坐下,道:“明儿我会来看你。”
郑天青脸又微红,也是有趣,与他在一起虽不久,但早已心意相通,一靠近他,总是抑不住的脸红。
马车骨碌碌的到了铺子后门儿,郑天青要下车了,眼波依依,分外不舍。
苏澈在她额上一吻,道:“明儿见。”
她心神荡漾,身子一软,就差化作一滩春水。
郑天青下了车,面若桃花,娇娇欲滴。
刚进了大厅,一侧身,就看唐碧海靠在侧厅里。
盯了她半天,呲着白牙道:“又去哪儿给我戴绿帽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