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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四,大晋的京城淅沥沥的下了一夜的雨,春雨如丝,将街道和宅子冲刷得簇新,特别是街上的青石板的路,被雨水一洗,上面的尘埃都被冲尽,看起来像新上铺的似的,干净整齐,走在上面都格外舒心。
郊外跟京城不同,黄土覆盖的乡间小路,被雨水浸泡的泥泞不堪,村路上,常有放牧的孩子和种田的农民被滑到、摔跤,不过,乡下人都不骄矜,摔了也就摔了,爬起来后大笑几声,该作甚作甚。
董婉儿就不同了,她因心情烦闷,到外面去散心,却好死不死的滑倒了,摔了一下,结果竟流出血来,有了流产的前兆。
穆家人虽然没跟董家人有所交集,但一直有派太医和稳婆、医女守在这里,董婉儿摔跤流血后,立刻有太医和稳婆前来给她医治,另有庄子里的庄客赶到穆府去送信!
民间有句俗话,叫做七活八不活,就是说流产的孩子,七个月流下来的能活,八个月流下来的却活不了,不知是什么原理。
董婉儿肚里的孩子正好八个多月了,正是难以活命的月份,太医和稳婆使出浑身解数,费了一个时辰的时间,终于把孩子给接生下来了,但那孩子却因为早产,瘦小的像个耗崽子似的的,脑袋只有鹅蛋那么大,哭都哭不出多大的动静来。
虽然瘦弱,但那孩子却是个货真价实的儿子,朝庆长公主和董驸马一见女儿生了男丁,满心的阴云都散开了,得意的差点把尾巴翘到天上去。
“切,那董怜儿做了夫人又如何,受宠又能怎样,她只生了个丫头片子,跟婉儿生的男丁根本不能相比。”
女儿争气,一举得男,这孩子又是穆家的长孙,定会得到穆家重视的,婉儿定也会母凭子贵,他们也会因此被穆家提携,恢复身份指日可待了。
有了外孙做后盾,朝庆长公主有了底气,她抱着外孙咬牙笑着。
董驸马也喜的眉开眼笑,一叠声的吩咐下人杀鸡宰羊,准备待客。穆大人和穆夫人听说婉儿生产,一定会来探望的,等他们来了,见到孙子,一准儿高兴的不得了,他再好好的套套近乎,拉拉关系,没准儿还能帮他儿子弄个一官半职呢。
不出他所料,孩子刚生下来没多大一会儿,穆仲卿夫妇都来了,连一直不露面的穆崇武也到了。
此时,崇武的心情是极其复杂的,一方面,他觉得自己对这个孩子有责任,而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来这里太对不起他的娘子张氏了,她那么温柔、那么善解人意,他却没能让她生出嫡长子,真是太对不起她了。
见到穆家三口,董驸马就像天上掉下个元宝似的,谄笑着迎上前去,围在穆仲卿身边儿不停的套近乎。
朝庆倒是没显出谄媚之色来,毕竟是皇家公主出身,摆架子摆惯了的,让她去奉承别人,一时半刻还真做不到。
穆家人对朝庆夫妇的态度倒是没放在心上,一心想看看孩子。当奶娘抱着皱皱巴巴的孩子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们几乎给这个襁褓里的小东西吓坏了。
这那里是孩子,倒像是耗崽子似的,孩子瘦小到不可思议,一只手就足以托住他。红彤彤的皮肤,连血管都看得清晰透彻,他闭着眼,咿咿呀呀的哭着,有气无力的哭着,像是随时能哭过去似的。
穆仲卿很失望。
这个娃子比文儿武儿出生时弱多了,那时他跟杜氏在穆家村讨生活,日子比董婉儿艰难很多。虽然杜氏的营养没跟上去,可文儿和武儿出生时,都哭得响亮透彻,小拳头也握得紧紧的,哪像这个小东西,抽抽噎噎的,没一点儿男儿的气魄。
穆崇武也很失望。
他以为,血浓于水,尽管他不喜欢董氏婉儿,但对于无辜的孩子,而且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他也该喜爱有加的。但事实上,从他看到这个孩子的睇一眼,他就一点儿都不喜欢,甚至有点厌恶,那种该有的血脉连连、父子天性在他的身上丝毫没有体现出来。
唯有杜氏挺高兴的。
不管咋说,穆家终于有后,她也终于抱上孙子了,往后,再跟那些诰命夫人们听戏喝茶的时候吗,她也有炫耀的资本了。
“哎呦,快,快让我抱抱!”
杜氏看到瘦小的像小猴子似的孩子,心疼的不得了,小心翼翼的从奶娘的怀中把孩子抱了过来,轻轻的摇着。
朝庆咳了一声,道:“穆夫人,您看,婉儿把孩子也生出来了,是不是也该接他们娘俩进府去了,不然把他们娘俩丢在这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穆家不认自家的长孙了呢!”
杜氏说:“我们穆家咋能不认自家的孩子呢,今儿就把孩子抱回府去,你放心好了。”
“那婉儿呢?你们打算何时接婉儿进府?”
杜氏抬起眼,看着朝庆,道:“我们穆家子弟没有纳妾的先例,给令嫒贵妾的身份也是迫不得已的,所以,实在没办法接令嫒回府,若是令嫒同意住在庄子里终老,我们定会好吃好喝的供养她一辈子,若是她不想这样,便请二位把她带回去吧,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穆仲卿和杜氏早就商量好了,孩子是穆家的,他们必须得要,但是董婉儿这个女人心机深沉,如今又有了孩子傍身,必不会甘于做妾,接回到府里定要生事,所以,莫不如把孩子接回去,让她留在庄子上养,穆家会好吃好喝的供着她,尽量在经济上给予她补偿,要是她不想留在这儿,便给她一大笔钱让她回娘家去,也算是对得起她了。
朝庆一听,脸顿时撂了下来,道:“穆夫人不会是想卸磨杀驴吧,婉儿一个清清白白的大姑娘,给你们做妾生孩子已经够委屈的了,可你们若是连这样都容不下他,就不怕孩子将来长大了怨恨你们吗?婉儿可是他的生母啊!”
穆仲卿道:“对于府上,我们会另外给予补偿的,明日我便奏请陛下,恢复长公主的身份,另外,听闻令公子还是白身,我会给他一个五品的官职,将来是否能升迁,就看他自己的本事和造化了。”
朝庆长公主听闻可以恢复她长公主的身份,还能给她的宝贝儿子一个五品官做,满腹的不满立刻烟消云散了。
反正婉儿在这儿生孩子的事儿老家那边也没人知道,等他们回了通州,让婉儿还照着姑娘的模样打扮,将来选一个贫寒家庭子弟,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她嫁过去,有他们家的权势在,谅那女婿也不敢往外说!
古人多是重男轻女的,因为在他们的观念中,儿子才是自家的,将来能传宗接代,使家族永盛不衰;而女儿则是别人家的,嫁了人就是人家的人了,所以才会有’嫁出门的女儿泼出门的水儿‘之说,他们也多半不会重视女儿。
有了穆仲卿的承诺,董驸马对穆家也没有半分意见了,还点头哈腰的对穆仲卿连连称谢,保证等董婉儿出了月子就走。
穆仲卿一家没在庄子呆多久就带着孩子离开了,车上,杜氏抱着小奶娃子,怜爱的说:“这个小可怜儿,怎么瘦成这个样子啊,啧啧……”
崇武看了孩子一眼,沉重的说:“母亲,咱们就这样吧孩子抱回去,会不会太对不住丽华了?她正怀着身子,我怕她会委屈。”
穆仲卿看了襁褓一眼,随即把眼睛撇开了,道:“换做任何一个女人都会觉得委屈的,人家是明媒正娶抬进来的,你却让别的女人生出长子,你叫她跟她肚里的孩儿往后怎么立足?”
崇武道:“儿子觉得,还是不要抱这孩子回府了,在外面找个宅子,多派些人照顾他吧,如今丽华怀着身子,万一被这孩子刺激到,动了胎气就不好了。”
杜氏开始的时候是不同意崇武的话的,但听到后面说起儿媳妇会被这孩子刺激到,动了胎气,一时间犹豫了。
这孩子是早产的,本来就怕难养活,要是放在外面,岂不是更让人担心了?但儿子说的也对,一旦抱了这孩子回府,张氏看到了一定会难过的,她怀的可是穆家的嫡子,万一有个闪失,岂不是她的过错?
正犹豫着,穆仲卿开口:“还是放在外面养吧,等将来张氏生了再说。”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杜氏把孩子安置在了穆府外的一座宅子里,派了自己的心腹刘嫂子,带着三四个可靠的婆子,七八个丫鬟并十几个小厮、护院,在外宅里悄悄的过了起来。
董婉儿因生产折腾得太过厉害,直到傍晚时才醒来,醒来后得知自己的孩子已经被抱走了,自己也彻底被抛弃了,不禁放声大哭。
朝庆长公主安慰她说:“哭什么?穆家已经答应恢复母亲的长公主身份,还承诺给你哥哥一个五品官做,如今咱们家的架势更盛了,等回到通州,母亲在帮你寻一门好亲事,一夫一妻的过活,比给人家做小妾,看人家脸子要强的多!”
董婉儿哭道:“可是,娘,我不甘心啊,他明明都已经对我动了心的,终究还是被他跑了,我还是被董怜儿那个贱人比下去了,我不甘心啊……”
哭了一会儿,又说:“我的孩子是我辛苦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是我身上掉下来肉,可我连看都没看着一眼呢,就被生生的从我身边儿带走了,你让我怎能不痛心?”
她的奶娘趁机说:“姑娘,您既然不放心孩子,不如就派老奴去照顾咱们家的小主子吧,这样,您也能安心不是?”
自己的亲孙子,当然是自己照顾放心了,虽然穆家不可能让董家的人来照顾他们的‘孙子’,但是事在人为,只要肯想办法,一定能设法到她孙子身边儿照料的。
朝庆道:“也好,你去了,婉儿也能放心些,只是,穆家不会同意咱们家的人进穆家的,你的这个身份怕是不能再用了,需得换个身份才行,而且进去后,也未必能得重用,你可要想好了啊!”
奶娘斩钉截铁道:“只要能照顾小主子,让老奴干啥都行,公主和姑娘放心吧,老奴一定竭尽所能照顾小主子,护着他好好长大,只是,老奴的儿子和老头子还在董家,求小姐看在老奴的薄面上,一定要看视一二啊!”
董婉儿不知奶娘的心里藏着奸,还道她是个好的,一门心思的为她着想呢,哽咽着说:“奶娘,您能这么为我着想,婉儿无从报答,一会儿,我会叫人把你们一家三口的卖身契还给您,等我儿子长大了,您可一定要把他的身世告诉他,务必让他知道我才是他的亲娘!”
“是,老奴替他们爷俩谢过姑娘了,姑娘的话老奴也记下了,将来定不负姑娘所托!”奶娘心花怒放,嘴里却是一副悲伤地腔调,好像是生离死别似的。
连朝庆长公主都被这婆子花马吊嘴的蒙住了,以为她是个好的,赏了她一百两银子,还把他们一家三口儿的卖身锲还给了她!
婆子拿了卖身契,给朝庆和董婉儿磕了头,压抑着内心的雀跃,抹着眼泪儿出去了……
且说明珠和完颜超两个,如今新婚燕尔,真个你贪我爱,坐行不离,除了必要的应酬,夫妻俩再不分开,连明珠梳妆时完颜超都要在一边儿看着,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这会儿,完颜超坐在公主府内室的八仙桌边一边吃着茶,一边儿瞧明珠梳妆。
明珠本就是绝色美人儿,这是碧玉年华,又自幼在空间里被灵气滋养,因此比别个美人儿更要美上千分万分,如今嫁做人妇,身上除了有女儿家的青春甜美,更多了一份成熟女人的妩媚妖娆,完颜超越看越喜,越看越爱,真不知该怎样宠爱她好了。
此刻,明珠黑绸缎般的一头长发,已经被婢女如烟下通过一千下,细细挽了个流云髻,如烟打开珐琅镶嵌宝石的头油盒子,用指尖挑弄了些栀子花香头油,在掌心蕴开,这才缓缓往明珠的鬓边儿抿了抿,顿时她的一头乌发更见漆黑发亮,无一丝毛躁,也映衬的面上肌肤愈发白皙盛雪。
见发髻束好,云烟忙捧了三层的雕刻彩绘紫檀木首饰盒来,一层层打开,里头都是些明珠平日里极喜欢且常常戴的头面首饰。
明珠的目光滑了过去,尚未挑选,坐在八仙桌旁的完颜超却放下茶盏站起身来,笑着道:“今日我来给明珠簪花画眉。”
说话间已摆手示意云烟和如烟将东西放下,退出去,两个婢女都是心腹,自然伶俐,不待公主阻止便忙忙含笑放下东西退了出去。
明珠不由面色一红,自镜中嗔了完颜超一眼,道:“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做这样的事儿呢?你也不怕下人笑话?”
完颜超见她娇羞地红了脸,目光流转婉,面如红霞,不由抓了过来她的手,轻轻的咬了一下,道:“往后这样的事儿还多着呢,她们习惯了就好了。”
完颜超虽然贵为青罗国的太子殿下,自幼养尊处优惯了的,但在明珠面前,一直像个忠犬相公似的,一点儿威严和霸气都没有,连说话都是拖着长长的尾音,像是在撒娇似的。
明珠见他笑容温柔,眸光专注,不由心中一荡,笑着道:“你从小就会哄我,也只我是个傻的,注定要被你哄一辈子也甘心。”
完颜超伸手在首饰盒中点着,一面挑选着合适的首饰,一面却道:“你放心,小时我便认定了你,如今好容易把你娶到手了,定会把你当做眼珠一样爱惜的。”
言罢他笑着道:“明珠今儿这一身红衣裳真好看,我瞧着母后给你的那套红宝石头面配这身衣裳好。”
他说着手指落在第二层梳妆匣一边放着的一套头面,这套头面乃是完颜超亲自给明珠弄来的。整套头面二十来件,都是用最上等的红宝石做成,有项链、戒指、手链、耳环、钗、步摇等……
打制这套首饰的时候,他就想过,等大婚了,她穿上一身大红,戴着这套头面时的模样,那时候想的他连觉都睡不着了,如今总算是如愿以偿,能亲手把这套首饰戴到她的身上了。
完颜超的手指抚过那些首饰,拿起一支凤穿牡丹的流苏金钗,上面的凤凰和牡丹的花蕊便是红宝石镶嵌的。
他拿着那股金钗,认真的插在明珠的云鬓上,对着镜子打量了半刻,说:“还是不要戴了。”
明珠看着镜子中璀璨夺目的金钗,诧异道:“怎么?不好看吗?”
完颜超道:“不是不好看,而是你太好看了,根本不需要这些东西来点缀,有了这些东西,反倒画蛇添足了。”
说完,轻轻的拔下那股金钗,放回到了首饰盒里了。
待到上妆时,完颜超又说那脂粉的颜色不好,平白的污了明珠的好颜色,索性连妆都不让她上了,只叫她天然无雕饰的素着。
其实明珠也不喜欢化妆的,但因是新嫁娘,太素净了不好,所以才想到要涂点胭脂喜庆喜庆的,难得男人跟她一样的心思,她也就正好遂了心意了。
完颜超捧着她精致无暇的小脸儿,叹道:“明珠,我真想现在就把你带回青罗去,向青罗国的百姓昭告,你南宫明珠,已经是我完颜超的妻子了。”
明珠嗔道:“急什么?等父皇和母后回来了,咱们骑白毛虎回去,两天就能到达的。”
在母后的允许下,明珠已经对完颜超说了母后的秘密。她丝毫不担心完颜超会把这秘密说出去,相识十年,他的为人她还是很信任的,何况,他现在已经是她最心爱的丈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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