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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你的母亲开了一家制衣店。”
嘉莉闻言转过头来,阿拉娜·布鲁姆医生站在不远处,端详着柜台边的绸布轻声问道。
那些绸布在布料店温柔的灯光下折射着淡雅的光芒,一如在看着它们的布鲁姆医生一样高贵柔软。嘉莉放下了手中的布走到了医生面前,同样看向漂亮的布料:“我的母亲是个技艺高超的裁缝。”
在自己的第二性征发育之前,妈妈还没有那么的疯魔。那个时候她几乎不让嘉莉出门,基本没有接触过外界社会的她每天最快乐的事情,就是在妈妈工作时坐在小板凳上观察着她。
曾经的嘉莉回想起母亲时还会痛苦的喘不上气。然而在她自灰烬中爬出,自从高烧的梦境中醒来时,在她的感官里,就像是主动把这一部分自己丢弃了一般——陈旧的画面仍然封存在她空旷又黑暗的内心世界中,可当嘉莉从角落中摸索到它们时,她再也不会感觉到难过了。
痛苦褪尽,美好洗去了铅华,将自己妖娆又纯洁的身姿展给自己。
嘉莉终于回忆起在那一切都变得疯狂又脱轨之前母亲看向自己时的笑容,那个笑容里带着不可估量的仁慈与爱意,她浅蓝双眸中的温柔与包容比梦境中的天使更加亲切;母亲还会小心翼翼地牵起自己的手,她温暖的手掌包裹住自己的手掌,为的是教授自己制作衣物的工艺,而不是不顾一切地将嘉莉扯进衣柜里聆听上帝的旨意。
她想,现在的自己,总算是能够确信母亲是爱着她的。
“我听汉尼拔说,你也会一些制衣技巧。”
是的,汉尼拔。
他同样会对着自己展露笑容,他也曾经用他宽厚有力的手掌握住过自己的手,男人的形象与母亲的形象交叠在一起,在嘉莉的内心世界里揉成了一团,变成了褶皱的碎片,而后一点一点的重新拼接组装,成为了一个崭新的自己。
他也是爱她的,嘉莉确信这点,以他自己的方式……恶魔的方式。
想到这儿嘉莉垂眸,伸出手抚向美丽的绸缎:“是的,我跟她学了一点皮毛。”
阿拉娜勾起了嘴角,有些期待地开口:“真希望我能见识见识你的手艺。”
闻言嘉莉也跟着笑了起来,她抬起眼看向阿拉娜,将搁在绸布上的手挪到自己的裙摆边缘。象牙色的连衣裙合适地贴在她的身上,裁剪得体款式也非常大方,整理好裙摆后嘉莉还摸了摸同色的披肩——自己的肩比同龄人宽了一点,汉尼拔说假以时日她还会因此长的更加高挑窈窕,但现在这仍然是需要遮蔽的瑕疵。
她歪了歪头,俏皮地开口:“你现在已经见到了,布鲁姆医生。”
话说的轻巧,可着实给了布鲁姆医生不小的惊喜。美丽的女医生看起来甚至可以说是惊讶了:“真是太厉害了,嘉莉。我以为这是汉尼拔为你挑选的,毕竟……”
“毕竟很像是他的审美。”嘉莉接下了阿拉娜的话,而后又煞有介事地补充道,“我可不是有意讨他喜欢。如此纯净的颜色,不做成这样风格才是暴殄天物呢。”
然后嘉莉看到布鲁姆医生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而后她幽蓝的双瞳在自己身上转了一圈,换上了更为和缓的口气:“原谅我的随意猜测,嘉莉。汉尼拔看起来非常的……珍视你。”
有哪个艺术家不珍视自己的造物呢?像弗兰肯斯坦先生一样对自己的造物弃之如蔽才是罕见的情况,嘉莉松开自己的裙角,转而捧起柜外上的绸缎,小声开口回应:“我也很珍视他。”
她知道阿拉娜·布鲁姆话中为何会隐藏着不易察觉的担忧。一名年轻的姑娘和一个中年的男人同居,汉尼拔还是自己曾经的心理医生。和自己的病人发生关系,难免会让人质疑他的专业水准——纵然嘉莉相信汉尼拔能够轻易地处理好这一切,可这毕竟不是什么能够坦率谈论的好事。
布鲁姆医生是在担心自己,从她漂亮的蓝眼睛里嘉莉能够读出来自善意的关怀与……同情。
没错,同情。对弱者的同情,出自于天使赤诚悲悯的心灵。
然而早在第一次见到阿拉娜时,嘉莉就看出汉尼拔不希望自己与她过多接触,他在保护她——嫉妒吗?嘉莉想来自己是有一点嫉妒的,可更多的是一种怜悯。因为这种保护是由谎言与伪善筑造而成的,阿拉娜以为她是个可以强大到保护嘉莉的人,殊不知她才是那个被保护的弱者。
“汉尼拔选择了我,我也选择了他。”
嘉莉轻轻侧过头,小心翼翼地将绸布贴到自己脸上。媚茶色的缎子一如它本身的颜色一样温顺丝滑,这让嘉莉想起了睡梦中天使让人印象深刻的蓝眼睛。
那双眼睛和她手中的绸缎有着相同的柔软,却又是那么的无情与坚定。事实上,嘉莉至今仍然想不起来梦中的天使究竟是何方神圣,但她隐隐觉得自己认识他。可她又觉得自己认识的人中没有谁有这样的一双眼睛,连布鲁姆医生也不太像。
“我爱他,尊敬他,不仅仅因为我的人生中只剩下他,而在于他教授我如何创造自己的价值。就像是母亲教授我如何裁剪衣服一样。”嘉莉缓缓地说道,“区别在于,母亲永远是母亲,血缘的纽带将我们的关系固定在了族谱上;而汉尼拔可以是我的任何人,他可以是医生,可以是老师,可以是情人,甚至是陌生人也没有问题。”
绸缎滑到尽头,嘉莉依依不舍地将它拿了下来,抬起眼重新看向布鲁姆医生。
“所以不用担心,我知道我在干什么,布鲁姆医生。”
说完她将漂亮的绸布递到阿拉娜·布鲁姆的面前,扬起满意的神情,语气陡然变得高兴起来:“我觉得这很适合做一件礼服,您觉得呢?”
她的话似乎让布鲁姆医生有些动容,然而察觉出嘉莉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比手中绸缎还要美丽的女性只是温和地点了点头:“很漂亮,不过这样的颜色会不会太过沉重?我觉得像你这样的年纪可能更适合浅一点的色彩。”
嘉莉笑出了声。
“不,不是给我定做礼服,布鲁姆医生。”她把绸布放回柜台上,郑重其事地开口,“是给您做。”
想不起来那双蓝眼睛还能属于谁,那么只能是布鲁姆医生了。毕竟她是汉尼拔曾经的学生,也是他愿意保护的人。
“我在梦中梦见了您。”凝视着阿拉娜·布鲁姆黑发之下宝石一般的双眼,嘉莉几乎是用一种沉醉于艺术品的神态喃喃说道,“蓝眼睛的天使理应得到最优厚的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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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眼睛的天使,在巴尔的摩精神病院昏暗生硬的囚牢中睁开了眼。
威尔·格雷厄姆从自己构建的犯罪现场回归现实,他垂下头,目光落在手中的照片上。照片之中的德斯贾尔丁女士尸首分离,被凶兽虔诚供奉起来的头颅双目紧闭,僵硬的面庞中没有痛苦也没有挣扎。
凶手是仁慈的,是充满爱意的,她给了德斯贾尔丁女士一个迅速而痛快的死亡。这让愤怒与无助翻涌上来时,威尔同时还在口舌之中品尝到了一丝宽慰的甘甜。
“汉尼拔·莱克特怎么说?”最终威尔还是将这份愤怒强按了下去,他抬起头看向站在牢笼之外的杰克·克劳福德,不见喜怒地问道。
身材魁梧的fbi探员仿佛全然不畏惧威尔杀人犯的身份,径直越过警戒线,接过牢笼中的年轻人递过来的照片,如实回答:“莱克特医生认为这起案件的凶手与杀死苏·斯涅尔的凶手有着相同的动机,却不是同一个人。”
是啊,威尔几乎都能想出汉尼拔·莱克特在道出此番话时的表情。他牵强地扯起一个笑容,而后听到自己清冷的笑容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徘徊,就像是莱克特医生本人一样阴魂不散。
“毫不意外地回答。”威尔嘲讽地开口。
他当然会这么说,嘉莉·怀特在割下德斯贾尔丁女士的头颅时他本人就在场,天底下还能有谁会比恶魔了解自己的使徒呢?
“凶手只有一个,可是在案发现场的却有两个人。”在杰克疑惑的目光之下,威尔没有继续那个话题,“德斯贾尔丁女士胸口缺少的皮肉是被另外一个人割去了,当做战利品,我想你知道这是谁的手法。”
杰克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你认为这一切都与切萨皮克开膛手有关?”
他还认为这与汉尼拔·莱克特有关,然而就算他直接道出莱克特医生的姓名又能如何?不会有人相信他的指控。所以威尔接着杰克的话说了下去:“苏·斯涅尔也丢了一部分器官不是吗?我从报纸上看到了报道。”
说出这句话时威尔几乎克制不住自己想要颤抖的*,他知道自己的愤怒并不源自于德斯贾尔丁女士的死亡。人人都知道他有着无可比拟的天赋,能够还原犯罪现场的真实情况,而其中体会到凶手的情感是多么的痛苦,却只有他自己清楚。
在他学着嘉莉的姿势将女士的头颅摆放好时,胸膛中不住挣扎的痛楚几乎要碾碎他的肋骨。
天真的小嘉莉,胆怯的小嘉莉,纯洁的小嘉莉,威尔站在脑海中构建出的案发现场里,能做的只是看到嘉莉·怀特被湛蓝的火焰包裹着燃烧。他只能看着,看着她一步又一步地,心甘情愿地步入汉尼拔·莱克特的怀抱,恶魔的怀抱。
就像阿比盖尔,就像他的阿比盖尔。
杰克随即拧紧了眉头:“你不会以为这又是莱克特医生有——”
手机铃声适时地打断了杰克的话,威尔看着自己性格强硬的老友有些不爽地瞪了手机一眼,而后粗暴地接起了电话。
然后在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之后,他的表情陡然变了。
威尔轻轻地侧了侧头,看着杰克面色凝重地挂断电话:“出了什么事?”
那一刻,威尔以为杰克是对自己仔细说什么的。或许是想接下刚才被打断的话继续辩驳自己,或许是想仔细商讨这件事。然而最终fbi的探员只是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沉重地开口:“迈克尔·道恩,嘉莉·怀特的那个追随者,终于出现了。”
“他袭击了汉尼拔·莱克特。”杰克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