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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授帝却不在乎李康,只盯着沐慈,看他家小九郎打算怎么应对。
沐慈不悲不喜,淡定问李康:“这些都是国家机密?”
“呃……这倒不是!”李康很诚实,这些政务,在皇帝批复后都会登载入邸报,而国家机密都是私下找皇帝谈的,密折放在另一处,不可能带到重华宫来。
沐慈追问:“有什么法律条令,规定我不能翻看?”
“呃……没有!”李康道。其实按规定,皇子王爷都有义务帮助皇帝治理国家,贡献自己的力量,只是因皇帝忌惮,天授帝更是手段强硬,这条令几乎等同废除。皇子都该明白看奏本这种行为的政治意义,除了监国的太子被允许,其他皇子碰都不敢碰。
李康心道:长乐王您怎么这么愣头青,这么胆儿肥呢?缺乏常识到了令人胆战心惊的地步。
“我既获得允许,就可以看看。”沐慈放开手中这本,去拿了另一摞的一本紫色的,直接翻开。
李康盖了一本,真做不出继续盖的事,看长乐王这不罢休的架势……最后他总不能跟一个皇子打一架吧。只好放手,颓然坐倒,看着沐慈,神色流露悲哀。
觊觎皇权,这位钟灵毓秀的皇子的下场……
沐慈淡淡瞥他一眼,并不隐藏自己的明白通透,问他:“你知道,这里是哪里?”
李康颓丧道:“重华宫,合欢殿。”
“对,合欢殿的书房。”沐慈又轻描淡写扫一眼天授帝,“你们把这些奏本带过来,说我没看过,有多少人相信?”
呃,好像是摘不干净了。可您也不能“破罐破摔”真的看啊。还是当着皇帝的面……不过也幸好当着皇帝的面。
李康忽然福至心灵——长乐王神色淡然,少有情绪外露,可不表示他迟钝无知。这少年肚子里有货,明白通透到极点,只是不动声色而已。
李康只能哀怨看一眼天授帝——罪魁祸首!
天授帝面无表情,他是绝对不承认自己刚才为了早点见到儿子,让人把奏本带来合欢殿,是老糊涂了一时没想到后果。不过,也许是下意识的一种心态——竟然这么信任九郎了吗?
天授帝看着沐慈的目光更加柔和。
而且,他虽带了政务过来,却没想过这孩子的反应会这么出人意料的……坦诚又有趣。
不虚此行!
天授帝饶有兴趣,见沐慈看过那本朱紫色的,很快盖上,然后翻看那一摞的第二本扫两眼,又盖上,不再拿第三本,声色不动换了另一摞。
天授帝忍不住问:“看过了,觉得如何?”
“废话连篇,毫无意义。”
天授帝:“……”
他拿了沐慈看过的两本一翻,都是勋贵给他上的请安奏折。因这些人不上朝,就不定期写这样的奏本给他刷存在感。因这些人都有爵位,身份高贵,所以都呈给他亲自阅看。
通篇的确是废话,但说毫无意义嘛……也不至于。
沐慈像是有读心术,率先道:“联络感情,维系上层势力的稳定。我能理解,但这种奏本,应该属于私人范畴。”
聪明人也不用多说,天授帝吩咐卫终:“以后问安的奏章都放到下午或晚间呈上来,不要占用白日理政时间。”
卫终过于惊骇冒的一头冷汗不敢擦,诺诺应是,再看一眼坦然翻看奏折的长乐王,再看看平时凌厉多疑,此刻却无比和气纵容的皇帝,仿佛发现了某种天大的秘密……
……
天授帝的心思终于放到了政务上,但他都只拿沐慈翻看过的奏本看,还总要问一问沐慈“如何?”
“看着费力,不太懂,不过……可以抓重点。”沐慈拿了一本,“这一篇用了七百二十九字,有意义的只有五十四字。”又指了看过的几本,“且所有数据都不精确,竟然出现‘约’‘余’这种字眼。你这是国家最高权力机构,这些奏本承载的政务影响全国,不应该更有效率,更严谨吗?”
“哦?”天授帝心思却歪了:七百二十九字,扫一眼就算出来了?
“你们最高级的行政公文都是这样的?”
天授帝道:“差不多……你有……什么想法?”
“没有成熟的想法,我需要更多资料,了解更多情况,在此之前我没什么可说的。且这问题也不该问我,你的政务是你处理的,怎样做才能更好,更有效率,应该是你们自我反思,完善的事情。”沐慈幽黑双眸,无波无澜看向天授帝,“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说‘看看奏本’,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只是看看,没有其他。”
“如果父皇允许你发表意见呢?”天授帝道。
“即使你允许,以公事来论,我无权干涉一个皇帝陛下的公务,只有一个普通民众都应该有的建言之权,但在对你们的社会体制和运行规则不熟悉的情况下,我无法确定建言被采纳后对国家的影响,就不会发表任何意见——那是不负责任。”沐慈收回目光,将手中一本奏章盖好,放下,站起身来。
“若以私人身份论事,我对你……没有任何话想说。”沐慈语气微凉,转身……只是到时间上厕所啦。
天授帝在一瞬间变了脸色,目光复杂看着沐慈单薄的身影缓慢消失在净室门口……
李康偷偷窥探天授帝脸色,有惊有喜有悔有痛有疑惑和探究,但并没有不满,李康松口气。
他觉得长乐王太冷傲——皇帝已经软化了,连奏本都给你看,那么和气问你的意见,你顺着杆子下,服个软,父子相亲,再好好表现一番,将来才……
就算继位无望,好歹日子好过得多么。
不过,李康是眼见九皇子刚出冷宫,一无所有的情况下,在崇政殿一步一步将太子逼向绝路,气势十足的。也知道少年本就是一种“宁折勿弯”的性子。
怎么可能为了点好处,就对天授帝摇尾乞怜呢?转个念头想一想,这孩子曾遭遇过什么……如今他无怨无恨,对天授帝不过是态度冷硬,已经算是好脾气了。
卫终飞快过来打圆场,道:“陛下,参政,午膳时间到了。”
天授帝道:“叫重华宫小厨房上膳。”并留了李康,“朴人,重华宫新出了炒制的菜品,你留下也尝一尝吧。”
李康应是。
卫终下去吩咐摆膳。
虽然有不请自留的吃客,但并不影响沐慈吃饭的心情。可能是最近崔院使命人做的红枣淮山饼之类的健脾开胃,沐慈胃口好了一点点,午膳自己取了筷子开吃。
大幸朝是分餐的,沐慈面前摆着七八样冒着热气的炒菜,装在小碟里,也不用他起身夹菜。
秦山现在是长乐王的专属御厨,经过指导,炒菜的味道越来越好。可惜辣椒还不知道在这个星球的哪个角落,不过古人智慧无穷,茱萸味辛,代替了辣椒的辣味。
沐慈喜欢吃辣,却不习惯茱萸的味道,只尝了一口就打算放下。而且他现在的身体,也受不住这种刺激性食物。
天授帝看到了,关心道:“九郎,你的伤没好,少吃点辛辣发物。”
沐慈没回答。
天授帝看沐慈面前不过是些普通家常素菜,指挥卫终:“把朕这道灵芝鸡汤端过去,九郎,多吃些益气补血的食物。”他年纪大,重养生,平日的膳食都是带温补疗效的。
“不吃!”沐慈闻了一下就把头撇开,药性太重。
天授帝闻一闻:“没什么味儿啊……那这道松茸蒸鸽吃不吃?味道还行。”皇帝示意卫终端过去。他再三闻一闻送过去的膳食,没什么怪味。当然他还是忽略了自己年纪大略有失灵的鼻子和沐慈那五感敏锐,堪称狗鼻子之间的差别。
“不吃!”
“那这道……”
沐慈看着自己点的菜被换掉,又被天授帝的行为弄得倒足了胃口,他放下了筷子,慢条斯理用清水漱了口,取了棉巾擦了嘴,起身离席。
天授帝忙问:“你去哪儿?”刚刚不是去过净室了?
沐慈懒得理会,直接往门口走。
天授帝这下看明白了,一拍筷子豁然站起,威严大喝:“你给朕站住!”
沐慈身形都没顿一下,一步一步缓慢却稳定往摆膳的偏厅门口走,卫终只好大着胆子,张手去挡,才让沐慈不得不停下。
天授帝对沐慈真的没辙了,硬得不行,软的这孩子也不见得肯吃。
自从天授帝心境有了微妙变化后,就一直在观察他的小九郎,越看真是越顺眼,各种骄傲、自豪、与有荣焉。又想着这是自己和最爱的女人的亲生孩子,愧疚中,一腔的爱意更是汹涌而出,总想把最好的捧到小九郎面前,要补偿,要对他加倍的好。
他关心九郎的身体,虽急切了些,却是好意。但九郎才不和你讲这个道理,他只好投降:“好好好,你爱吃什么就吃什么,父皇不劝你。回来,坐下再吃一点。”
沐慈内里住着一个成年人,早已经可以为自己的每个行为负责,无需他人以关怀的名义干涉。他转身,淡漠直视皇帝,目光微冷,神色恹恹,声调没有什么起伏和温度,平直陈述:“你是这个皇宫的主人,这里一草一木,一宫一室都属于你,我无权也无法拒绝你来,所以我才从不白费力气。有些我不明白的东西,旁人慑于你的威严不敢告诉我,我才不得不向你问询。这似乎给你了误导,以为迟早有一天能软化我,干涉我。”
天授帝呐呐:“九郎……”
他的确想软化沐慈,他以为也是能有那一天的,但他不承认是干涉。父亲关心儿子,怎么就是干涉呢?
“我不和你争辩太多,目前来说,我没有自由,甚至我的性命都在你一念之间,但是,我活着一天,那我的每一次呼吸,每一个心跳都只属于我自己。我已经十六岁,不是三岁小儿,我头脑成熟,有自己的思维方式和行事准则,知道怎样安排自己的生活,无需长辈监护。所以……”沐慈语调微凉,“我不需要你以关怀的名义来干涉我的生活,你也早已失去了任何可以干涉我的立场。”
天授帝:“……”
沐慈又指着书房方向:“我看奏本,只是为了多一个了解世界的途径,不要用你们的心情来揣测我的目的。你允许我看,我感谢你,但不要认为这是施恩。皇权是你天赋的权力,也是你对这个国家肩负的责任与义务,它不是你手中的蜂蜜,散发甜香来诱惑什么人蜂拥而至,折腰低头。如果你抱着这种想法,那我觉得我‘不可以’再看。”
李康后背都要被冷汗打湿,怕沐慈说出什么更惊世骇俗的话来,赶紧圆场:“殿下,陛下是您的父皇,是关心您的。”
“我知道,但大家都清楚这父子关系是怎么一场缘分,已经错过的,何必再强求?”沐慈说,没有怒意怨怼。
面对一个陌生人,不会有要求,就无所谓爱恨。
天授帝只觉得小儿子连骨缝里透着一股冷漠,他一颗心被冰的麻木,一番心意犹如打进棉花里。原来,错过了的,不是他想弥补就能弥补,当做一切美好如初的。
“我要求不多,只想过几天自在、简单的日子。”沐慈道。
天授帝内心无比艰涩。
“不要再干涉我!”沐慈穷追不舍。
天授帝艰难道:“好!”
沐慈点头:“这样大家都好,你我都是明白人。”但胃口已坏,他头也不回离开了偏厅。
天授帝目送幼子决然离去的身影,捂着胸口慢慢坐下来,制止了卫终去唤太医。
他没事,没有被气坏,他只是老了,他能够感觉到自己苍老的肌体正在超负荷的运转,眼花了,手抖了,连站起来都能听见关节吱吱咯咯的响声,脑子也开始一阵清醒,一阵糊涂。
所以,就有一点承受不住心中的绞痛。
他想要伸手抓住这最后的光阴,尽量弥补从前轻狂的过错。到头来才发现,不论他付出什么,他的小九郎对一切都淡然处之,毫不欣喜,更无愤恨,半点反应都不给你,只觉得扰人清静。
这样的拒绝,真的很彻底。
甚至连他故意表现出某种偏向……他是皇帝啊,一个眼神一句温言就足以让人,甚至让他那些高贵的儿子都飘然到忘乎所以的皇帝啊。
可真的有人,对皇帝的宠爱,对宠爱背后的那种可能性……都不屑一顾。
……
最终沐慈还是没再回到饭桌上,弄得大家都没了胃口,一顿午膳草草收场。
天授帝让和顺端了两盘崔院使特制的食补点心进了卧房,沐慈已经休息了,什么人都不理会。
下午明亮的光线照进屋内,明明虽一天当中最光明的时候,照得这少年昳丽的脸庞越发明晰优美,可却怎样也照不清他的灵魂,似一个游离于红尘的幻影,无形无质,充满了迷一般的吸引力。
可是,既然是幻影,就无从接近,伸出手去……也抓不住他。
恍惚中,这个少年与当年的阿期重叠!
不爱,不恨,不喜,不怒,没有人间情绪,什么都不甚在意。无法拒绝,便不挣扎,但他们也从来不曾屈服过,日复一日,让生命如水般漠然流走……
虐,宠;吼,哄;狠心,关心……
通通无动于衷。
不知要怎么做,不管怎么做,都不能叫她眼睛里看到你!!
不知要怎么做,也不管怎么做,也无法打动他!!
前尘往事如残破秋叶,枯黄萧索,在眼前随风散落,袅袅不知去向……
原来……若无其事,才是最狠的报复!
天授帝捂着心口,离开合欢殿,简直落荒而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