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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我将纸条上的内容,读给了二哥听,二哥也陷入了沉默。
见二哥不说话,我干脆放下纸条,转而去逗弄二哥养了许久的金丝雀,鸟笼素日都是开着的,这金丝雀儿大抵被圈养成习惯了,素日里出去沾花惹草后,必会准时归来。再加上这几日开春,天气越发冷,它便整日在笼中睡觉。我委实想不通,二哥养这东西干嘛,活着浪费空气,死了浪费土地,半死不活浪费金元宝。
半晌,二哥忽然沉沉道,“一直以来,我不希望你去皇后的长乐宫,是因为,我的母妃死于皇后之子手中。那时,她还不是皇后,只是西贵妃,与我母妃东贵妃平起平坐……后宫是女人的战场,母妃死于毒杀,下毒之人是西贵妃的嫡子,也就是我的大哥夜祁辰。父王一气之下,将大哥流放到荒凉之地,但没过多久,大哥便去世了……”
往事在他三言两语之中,淡得只剩下一抹叹息。
我来陈国这么久,二哥委实从未与我说过他母妃,我也是从小豆角口中听说他的生母是当今圣上老师的女儿,亦是太傅之女,一个艳逼天下才华横溢的奇女子,但终究躲不过红颜薄命。后来,太傅家族,因丧女之痛,纷纷告老还乡了。所以二哥这样一个完全没后台的太子,能走到今日权倾陈国的地位,委实不容易。
二哥继续道,“这些年,皇后视我如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拔去,难免会连累到我身边之人。三年前,你及笄之时,被人下药,与她脱不了关系。跟我去楚狄殿……我带你看点东西,兴许,你就明白纸条上到底何意了。”
我登时被勾起了好奇心。
二哥定然是查到了什么,之前一直未曾告诉我,只是不想将我卷入是非之中。
楚狄殿是二哥素日查案解剖专用的地方,里面有着各种精良仪器,即便是一个脚印,都能被二哥分析得头头是道。小豆角说,二哥当初若没被圣上立为太子,今日定然已是名扬天下的神探。只可惜,他的双眼已毁,再加上公务繁忙,这项兴趣爱好,也只能渐渐荒废。
见识过他在吴国破案解剖尸体的才华,我顿时觉得有些可惜,忍不住撒娇道,“二哥,以后我就是你的眼睛,等你公务没那么繁忙时,我就陪你微服私访,游戏人间可好?”
长廊石角的梅花泛着幽香,点点滴滴美不胜收,不及夜祁言唇角一抹笑意。他意味深长道,“这想法不错,权且当带着阿狸和他弟弟妹妹出去游玩。”
这人真是越来越不正经,但我却觉得,得一人如此,夫复何求?
进了楚狄殿,几个素日里负责这里仪器的小官已经迎了上来,这些人都是二哥的心腹,对二哥的心思倒是摸得准,很快便将二哥想看的东西拿了上来。
是一抔土,还有几个飞镖。
这土,是我曾随同二哥到吴国赫州城的枫叶林里采集回来的?至于这飞镖,似乎是夺去醉清风老鸨性命之物。
我连忙问道,“二哥,可是有头绪了?”
二哥唇角的笑意一点点收起,“这土里有微量的金粉,是那黑衣人鞋子上沾染的,枫叶林里的土壤粘性很强,所以才留下这些东西。而这金粉,经过化验之后发现,它是一个小国进贡给陈国的胭脂水粉,这样东西,父王赏赐过一些给皇后,也赏赐给了太后以及后宫其他妃嫔,所以,鉴别性不强。至于飞镖,来自江湖上的一个新崛起的神秘杀手组织,明码实价的交易,阿大追查出,要买醉清风老鸨性命的是皇后。”
此时再回想起那日情形,我顿时觉得当时遗漏了一些重要线索,比如,那老鸨为何会亲自来吴国的赫州城告诉我一些事情?她那时候一个月时间差不多过去了,她应该知道,我当初让她服下的东西,事实上只是普通的药丸罢了,不会要她性命。如此说来,她也是受人指使才对。
皇后则是为了阻止那老鸨说出什么,才派人要了她性命?
而指使老鸨过来传话的人,是否是今日给我留下纸条的人?会是谁?师父都未曾告诉过我,让我寻找那女子的用意,他又怎么料到师父会说什么?
二哥估计是和我想到一块去了,他淡声道,“我怀疑是太后。”
那个美得不似人间之人的太后?我和她连眼都未曾对过一下!末了,二哥对阿二道,“去查一下皇后和太后的身世。”
委实连我都莫名其妙,两个深宫里的女人,到底谋的是何?尤其是皇后,她的嫡子已死,便是谋划得一切,又能如何?此外,二哥也说,未曾听说过皇后有诞下过女儿,所以娘亲之谈,实属荒谬。而太后,更是没有一儿半女。这真是匪夷所思。委实怪不得二哥查了这么久,都查不到太多线索。从刑事上来说,任何作案,都该有作案动机,如果连作案动机都没有,为何要去作案?
抑或是报仇?
可我与皇后嫡子之死委实无关啊!难道因为二哥?
我想不通这些,便懒得多去想,二哥倒是锲而不舍,他开始检查那张纸,他说,纸上必然会留下些证据,如果当真是太后派人传信的话……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去接阿狸回来了。我没想到的是,包子竟当真拿着带着阿三他们进了宫,说是探望生病的皇爷爷。这孩子,才三岁,就这般有主见,我这个做娘亲的,似乎太……省心了。
晚上的时候,小包子才回来,他空着手进宫,竟是带回来了一堆的赏赐,可见,当真圣上还是非常宠爱他唯一的孙子。小包子笑眯眯对我道,“娘亲,明儿或者后日,皇爷爷那估计就会有好消息传来了!”
难不成,他当真是进宫去为我和他爹说好话?
没想到,小包子还挺有能耐,翌日,我刚送他去国子监回来,宫里当真来了圣旨,正是赐婚的圣旨。婚期定在开春的三月三日。
接到圣旨的那一刻,二哥倒是冷静,仿佛是意料之中。而我,尽管眼下处境有点危机四伏,但什么也冷却不了我因为自己即将要嫁人的热情。如果能尽快联系到师父,那该多好?
二哥说,“阿鸢,你委实不必紧张,也不必太兴奋。”
我认真道,“我没紧张,也没兴奋啊。”
“不紧张?不紧张你干嘛坐桌子上?”
我当真看错了,以为那是椅子,本道姑的脸真是丢光了,但我仍然拒绝承认自己很兴奋,可二哥偏偏不放过我,“不兴奋?不兴奋你一口气吃了六碗米饭?”
“……”
我觉得整个人都快飘起来了,不,应该说,一连几日,我都是到处飘着走的状态。
比如说,琅华邀我去钓鱼,他说,经过一个冬天的冬眠,开春的鱼儿最鲜美了,弄两条回来煮给阿狸吃。然后我乐呵呵告诉他,我一般不杀生,非常爽快地拒绝了他。然而,下午铁柱来邀我钓鱼时,我乐呵呵去了,并且深情道,“红掌拨清波,香卤鸭掌美,青鳞逐浅流,水煮鲫鱼美。今晚,包子有口福了。”
兴奋到了这种程度,连我自己都始料未及。
不过,兴奋的似乎不仅我,还有陈国的男同胞们,铁柱说,他们已经到了感激涕零,欢欣鼓舞,觉得人生顿时充满希望的程度。但琅华说,陈国的女子们可不好受了,她们现在是愤慨不已,叹息落泪,觉得人生都要绝望了。
总而言之,这桩婚事,传得整个陈国都沸腾了,但好在,并没有出现,万民游街示威抗议太子娶道姑的事儿。
不过,还是难免有一些女子为此闹得不可开交。
比如,夜祁言的表妹秦姿郡主收到消息后,便闹到了东宫。远远的,我便看见了她站在弯弯的石拱桥之上,早春时节,冰雪初融,嫩柳发枝,她看起来一副想要跳河的样子。
我叹了口气,走过去对她道,“你委实会选地方,玉池露冷芙蓉浅,琼树风高薜荔疏,你从这里跳下去,无论是诗人的角度,还是从词人的角度,都将会是一副完美的少女为情所困自杀作品。”
她转过头,盯了我许久,才闷闷道,“我一直都知道,表哥喜欢的是你,可我就是不甘心,为什么你能追得到手,我追不到?这个问题,我藏在心里许久了。”
我悄悄附上她耳朵,半晌,她惊恐道,“难道说,传言都是真的?”
我点了点头,“可不是,倒追这活,要是碰上了个千年闷骚腹黑,委实只能八字不合压倒在说!眼下二哥已经被我先下手为强,你何不珍惜眼前人?琅华说,内什么何相爷家的小公子,和你可不是冤家来着!”
说到何相爷家的小公子,秦姿脸蛋红了红,果然,有戏!我越发觉得琅华说得对,这秦姿,兴许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真正喜欢的是谁,以为对表哥长久的执念,便是喜欢。
见她这番模样,我添油加醋道,“我这还有药,说吧,你想要哪种程度的药?热情如火主动解衣,还是昏迷不醒任人轻薄?像我就喜欢折中点的药,我还打算新婚夜的时候,让二哥半热情半迷离,想想还真是热血沸腾。”
秦姿,“……”
末了,她感慨道,“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二哥会喜欢你了,会暖床!够主动!”
我,“……”
翌日,宫里又传来了一桩喜事,说是皇上又给何相爷家的小公子和秦姿郡主赐了婚。如此甚好,总算解决了一个竞争对手。
先前因为他当着百官的面阻止我和二哥的婚事,我对他委实没什么好感,但眼下,好感指标爆表。
皇上的病情似乎每况愈下,朝堂大事,半数几乎都交给了二哥全权处理。宫中禁卫军名义是由皇上直辖,但最高指挥官却是二哥。至于宫外的京兆衙门、巡防营管则由皇后娘家人把控着,但京兆衙门,属于地方官,要向六部复命,而六部则安插着二哥自己的人手,而巡防营管归兵部节制,兵部的大权同样是落在二哥的心腹手中。
政治形势上,原本一切安好。然而这一日,二哥打算带我进宫探望他父王时,却出了差错。陈国四境镇边军的兵符,有两个失窃了。
陈国边境,有四支常年镇守边境的镇边军,十骑以上兵马,不见兵符不出。其中南部的骁勇军,是二哥从十三岁起,一手带上来的,所以兵符一直掌管在二哥手中。而其他三边的军队,西部精锐军由三皇子夜祁睿镇守。另外两个军队,兵符在由皇上保管,因为北部和东部,素来少战事。
眼下,兵符竟然失窃!
彼时,我和二哥皆在陈国圣上的床榻边,听太监总管张全胆战心惊汇报着。
张全汇报完毕后,便小心翼翼立在了一旁,陈国圣上的脸黑得更加厉害,越发显得老态龙钟。他摆了摆手,宫女立刻端着药碗退了下去,这小宫女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这药……
于是我悄悄跟了出去,将小宫女手中的药讨了过来,小宫女虽不明所以,但也乖乖将碗捧了上来。我凑在鼻尖闻了闻,“这药方,是哪里来的?又是谁煎的?”
小宫女摇了摇头,我想了又想,只觉得这药里有一股味道好生熟悉,虽然,这种味道被浓重的苦涩味几乎掩盖光了,一般人还真闻不出,但我好歹帮师父上山采了三年的草药,对各种草药的味道也算熟悉。
一时想不出,我便将药碗又还给了小宫女。
对于兵符之事,我好奇心没那么大,总觉得有二哥在,一切都不会是问题。不过,陈国圣上虽赐婚了,但并不代表他发自心底接受了我,他对我的厌恶之意,还是干脆地摆在了脸上。所以还回了药碗之后,我索性也没进去听训,我委实担心,他多看我两眼,会立马翘辫子。
阿弥陀佛,贫尼姓糖,甜到哀伤。
大凡女子,没有谁不期待能与未来公婆和乐相处,本道姑也不例外。但凡事强求不来,他们肯成全我与二哥,已是万幸。
陈国圣上不待见我,陈国皇后更是诡异至极。这不,我刚在花园里饶上一圈,就听见有宫女在嚼舌根,“那阳春白雪的金柱大师,可不是皇后圈养的金丝雀儿,近日,皇后召他进宫的次数越发频繁着呢!”
金柱,又被召进宫了?次数也恁得勤了点?
兴许可以找金柱帮我试探一下皇后,但不知,这样会不会连累到他?
我打算与二哥商量一番,让他做定夺。
宫廷里,随着春日的到来,万物复苏,远远的望去,枯树都渐渐顶起了绿芽,待到三月三,该是好好得一派春光和谐之景?我这一逛,竟莫名逛到了太后的寿宁宫。
带路的小宫女,一个劲儿道歉说什么带错路。但我心想,皇上的养心殿,离寿宁宫这般距离,都能带错路,倒不知当本道姑是傻子呢,傻子呢,还是傻子呢?
之前二哥怀疑,让醉清风老鸨传话与我,乃至传纸条与我之人皆是太后,我又嫌找不着机会来探一探太后的口风,眼下既然太后有心见我,我何不顺水推舟,倒也没为难那小宫女。果然,不过片刻功夫,寿宁宫里出来了个老嬷嬷,将我带了进去。
寿宁宫里,一草一木,委实都同其主人一般,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空气里,更是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幽香。
小豆角曾告诉我,当年,太后嫁给先皇的时候,当今圣上还只是太子,太子喜欢先皇宠妃的事,也算是一桩宫廷秘事。后来先皇去了,新皇登基,甚至曾想过要将太后纳入后宫,但那一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最后让新皇改变了主意。小豆角也是听宫中的老一辈说的,真相经过太多人口耳相传,也差不多成了谎言。
不过,当今圣上,仍然爱慕太后这事,倒是真的。
也难怪当今圣上爱慕她,就连我,无论见了她多少次,仍然被她的容颜惊艳到,一袭绯色早春雁落装,三千青丝随意挽了一串璎珞,她斜斜倚靠在香炉旁的软榻上,双眸微阖,像是休憩,但眉尖却微微拧起。
那香味,正是香炉中燃着的香料散发出来的。
我乖乖行了礼,她没有让我起身,只是微微睁开了双眸,淡然道,“一转眼十八年未见,倒是出落成了大姑娘。”
一语惊得我不知该说什么,可不是,十八年前的十二月十二日,我诞生的日子。她这语气,竟像是看着我出生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