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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鬼……鬼啊!”
就在我全部注意都在那棺材上的女人,和被她握拢在手里那支钢笔上的时候,猛听见舟老板嘴里发出这样一声怪叫。
他原是在对着舟羽所化那支钢笔傻笑的。
但突然被什么给骇到了,面色大变,两眼瞪得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伸手指着棺材上那女人鬼叫鬼叫的,一副魂飞魄散的样子。
难道他竟也能看到这个女人么?
狐疑间,我发现不止是他,连那三个道士也都看见了。
似乎从那女人脸上那两只小手化成了血水后,她的存在对于人类就不再是个莫须有,所以一下子整间屋里的人全都看到了她。这足以在一瞬间让这屋里爆发出一股难以控制的骚动,尽管那三个道士不会像舟老板这样被吓到完全失去控制,但脸上的神情很明显地昭示着,即便是像他们这样见多识广的出家人,对眼前这种状况,怕也是头一回遇到。毕竟,无论先前他们有过怎样的经历,但从老道吃饭时说的那些话来看,他们应该是根本没遇见过真正的鬼,尤其是亲眼见过‘鬼’这东西真实存在于世的模样。
所以一时全都失了神。过了片刻,见老道士似乎想上前做些什么,但目光闪了闪,他按捺着退回原地。
我留意到他目光更多的是停留在冥公子身上。
从他刚才对冥公子说的话,和做出的行为来看,尽管我看不出冥公子的样子有什么不对劲,但可以肯定,这道士一定是有什么方法看出了冥公子的真实样子。
这真实的样子让老道在面对‘聻’的时候,反而对冥公子存有更大的顾忌。
所以老道士最终什么也没做,并将试图找法器去对付那女人的两名徒弟也拦了下来。
徒弟们对他这反常的举止颇为不解,匆匆扭头看向他,正打算去问他这么做的原因,突然一直在鬼叫着的舟老板也安静了下来,然后站起身,皱着眉朝那女人慢慢走了过去,满脸困惑:“阿芳?你是阿芳……”
女人原是低头全神贯注握着手里那支笔。
突兀听见舟老板叫出阿芳这个名字,她头一抬,像是要听得更仔细一些,伸长了脖子就朝舟老板面前靠近了过去。
见状舟老板就像触电般惊跳了一下,然后以更为仓皇的声音大叫起来:“鬼啊!!!鬼啊!!!”
叫完转身就想逃,但没等迈步,两脚却一软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脖子则硬邦邦抬得老高,无论呼吸多么急,眼珠转得多么快,始终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因为他脖子被那女人伸长了的脖子给缠着了。
女人脖子软得就像条蛇一样。在探头围着他的脸绕了几圈后,生生将自己脖子拉成了一条缠紧了他脖子的绞绳,她缠紧了舟老板后,面对面看着她,用她脸上那两个巨大的黑窟窿。
舟老板忍不住吐了起来。
最初吐的是酒和食物的混合物,然后是黄红相间的血。
“阿芳……阿芳……”一边吐他一边张大了嘴叫着女人的名字:“松开我啊阿芳,我是为你好……我都是为你好啊!!”
女人似乎完全没听见他在说什么,也完全没注意到她在这么做的时候,下半身突然一沉,似乎是被棺材板给吸进去了。
她面无表情扭动脖子将舟老板推倒在地上,没等他挣扎着起身,伸手一把按到他上腹处,使劲往下压,再往前挤。
这过程说来复杂,其实就是一眨眼间所发生的。
当我从她这举动中回过神时,她已用自己手在舟老板上腹部推出深深一个坑。
这样简直是要把他的胃都给压扁了吧……
正这么想着时,就见舟老板一张嘴哇地吐出一大口血,表情由恐惧变得异样痛苦。“救命……”他费劲全力朝边上的老道伸出手,试图求他救救自己:“我要被压死了……救命……”
声音细得像蚊子叫,所以不知道老道有没有听到。
他全副注意力始终都在冥公子身上。
冥公子的注意力则在那女人身上。
当第二次见到这女人压着舟老板的胃,试图把它往肋骨深处顶去时,他手朝着女人背上轻轻一拍,然后似有若无地用指尖沿着女人脊椎点了两三下:“差不多可以了。”
话音刚落,女人的身体就像木偶断了线一般,戛然而止。
见状冥公子朝她背上轻轻一拍,就见她下半身一下子从棺材内滑了出来,随着她身体一同无声无息滑落到地上。
那瞬间我清楚听见棺材里发出细细一声尖叫。
老道也听见了,因为他惊跳着朝后倒退了一下,随后目光匆匆瞥了瞥我,有些莫名其妙地伸手朝我一指:“快跑!”
快跑?为什么?
没等我来得及对着问题作出任何反应,突然就见那口棺材猛地转了个方向。
一下子那个写着醒目喜字的棺材头正对向了我,紧跟着轰的声响,竟然笔直就朝我冲撞了过来!
“撞魂了!要撞魂了!快跑!”
撞上一刹那我听见老道再次朝我大喊了声,但当时当地我哪里还有逃开的时间,只能朝后使劲一缩,下意识用手挡住自己的头。
心下已做了最坏的准备,但没料随着一股劲风扑面冲过后,那口棺材在离我不到半步远的距离骤然停了下来。
弄停它的显然就是坐在它上面的冥公子。
先前坐在它尾部,这会儿却取代了原先那女鬼,端端正正坐稳在棺材头。
原本按着棺盖的那只手,此时则搭在了棺材正前方那个‘喜’字上,他低头朝那个字瞥了眼,轻轻对着它拍了拍:“原看这料子难得,我本不打算动它,但显然你不是件能跟着它留在这世上的东西,既生了根,还是和它一起消失算了。”
说完,手朝边上一伸,就见那枚破碎的法印飞身而起倏地落到了他的掌心里。
合拢随手一捏,再摊开,那枚法印竟恢复了原先完好无损的模样,随即被他往那喜字上一按,就听喀拉一声脆响,好短短一个喜字一下子裂出几寸长一道裂缝,不出几秒钟,哗啦啦一下从里头流出一大片浓稠咸腥的血水来。
不多会儿,眼瞅着那原本色泽淡黄的棺材上,隐隐显出一层铁锈色。
斑斑驳驳,令这原本看来光鲜水滑的新棺材,一下子看去就像刚刚被从土里头刨出来似的。
见状冥公子长腿一伸,慢条斯理从它上面跨了下来,慢条斯理在它和我之间那道空隙处站定,低头看了看我:“你瞧,为让你多活两天,我只能把这块一千年都不一定能见到的雷劈木胎给弄坏了。”
“……哦……”我还没从刚才那命悬一线的惊惶里回过神来,所以一时也不知道该回应些什么,甚至都没怎么听清楚他在说些什么。
“无知者真如朽木也,是么?”这句话却是对着那目不转睛紧盯着他看的老道士说的。
说完,不等他开口,兀自转过身朝那伏在地上依旧神魂不定的舟老板走了过去。
到他身边在他抖个不停的肩膀上按了按,然后朝他正对着的那堵墙伸手一指,笑笑道:“能不能告诉我那是什么,舟老板?”
那堵墙正是之前被法印弄出一大块裂缝的墙壁。
冥公子所指的,则正是那张从裂缝内隐露出来的,舟羽那张苍白的脸。
但当我再次看到这张脸时,刚刚才平静下来的心跳不由再次一阵发紧,因为这根本不是舟羽的脸,而是一张面具。
一张几乎连五官都看不清楚的破旧的面具。不知为什么之前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我会觉得它是舟羽的脸。
真的,但凡眼睛没半点问题的话,绝不可能把这两者混淆起来。
我到底是怎么会看错的?
“嘿……”就在我困惑得脑子里一片混乱时,听见舟老板再次像个白痴一样笑了起来:“这个是锁。”
“什么锁?”
“那个和尚说了,阿芳身体不好,在这里锁锁就好了。”
“那么她被锁好了没有?”
“没有。”说完,舟老板停了笑,转而怒了起来,愤愤然一拳锤向地板:“都是那个小畜生啊!害死他姐姐又害得阿芳天天在这里闹腾啊!闹得店里都他妈要成鬼店了啊!!这个杀千刀的小畜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