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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虽白日炎炎,可牢中却仍分不清白日还是夜晚。
牢内有人干咳几声,伏在地上的幼小身躯,终是慢慢爬了起来,脖颈上依旧是火辣辣的疼,她不自觉伸手碰触,却疼的她手指尽快离去,不敢再碰。
她坐在角落,自己的记忆清晰,这会儿脑中浮现起的,是河田镇的种种风光,是幼小时见过的独自垂泪的母亲,是自幼爱黏着她的幼弟苏青。
到了最后,她只记得,她不是她,却也是她。
她渐渐被脑中最后在汀江的争执吸引,直至最后苏青被推入江中。
她皱皱眉,才意识到,此时的她正陷入官司之中。
“苏氏阿拂?真是个麻烦事。”她低吟一声,虽然因脖颈上有伤,声音略显嘶哑,她却能开口说话,这具身体不是个哑巴么?
翻着以往的记忆,再细想来,也知了眉目。
幼小的苏拂因撞见自己的母亲服毒,才惊吓失声,而如今,这具身体换了魂魄,纵使记忆还在,人却死了。
她以局外人的身份,去看这女子极其短暂的一生。
从记事起,苏拂便随母亲弟弟待在河田镇,在她九岁那年,母亲却服毒自尽,她惊吓失声,独自在富人家做工,抚养幼弟苏青,可前几日,苏青却被人误推入江中。
接着,她便被人扭送至县衙,冤告她因嫌苏青负担过重,便将苏青推入江中。
无父无母,幼弟死去,又被人众口一词,倒真不如一起死了。
牢中虽无任何迹象表明白日黑夜,但她却有了足够的牢狱生存技能,且能算出此刻又过去一日。
狱卒将一日两餐送进牢内,虽是简单的咸菜窝头,但对于她来说,好似竟也如山珍海味一般,心满意足的将肚子填饱,靠在墙角的草席之上,昏昏睡去了。
等到再醒来,百无聊赖的左手和右手玩乐,大约过了两个时辰,牢外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她抬起头,便见两个狱卒出现在牢门。
这并非是送饭的狱卒,因他们打开了牢门,冷冰冰道,“你可以出去了。”
她微怔,方想开口询问,才想起原身是哑巴。
她站起身,朝两名狱卒微微点头,这才缓步出了牢门,不紧不慢的走过长长的通道,直到前方的亮光越来越足。
她缓缓闭上眼睛,跟随着面前的脚步声,出了牢门。
方出狱,耳边有人唤阿拂二字,接着整个身子都挂在自己身上。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投怀送抱,果真是世风日下。
她无奈的扯了扯嘴角,睁开眼,面前的女子扎着两个羊角,嘴角挂着浅浅的梨涡,很是讨喜。
这般熟悉的面貌,以苏拂的记忆来说,这是村子里唯一同她交好的人,自是董嫣无误。
这紫眸虽是看起来好看,但在闽国此地,却自有一番话流传,异瞳现,灾祸至。
苏拂的眼睛,便与常人不同,眉目流转,紫琉璃一般的光辉,神秘莫测,又自有一番媚态,不过她年纪尚轻,倒无这般夸张。
幼时的苏拂苏青随母亲到了这河田镇,便受了这镇上百姓的异样眼光,镇上的一户富贵人家可怜这孤儿寡母,便给了苏拂母亲一份差事,自苏拂母亲去世之后,苏拂便替母亲接了这份差事,以此来养活幼弟苏青。
村里的人对苏拂姐弟避之不及,也唯有董嫣,同苏拂年纪相仿,天真活泼,不顾及谣言,肯同苏拂交好,对苏拂多有帮助。
“阿拂,你可算是出来了,你被关进牢里,我都担忧坏了。”董嫣面上仍有些许紧张,眼底泛着浓浓的青色,一看便知这几日没有睡好。
她微微勾唇,算是应了董嫣的话,也表以安慰。
只是这笑意看在董嫣眼中,便尤其与众不同,苏拂最是疼爱苏青,将苏青当命一般看待,如今苏青去了,苏拂心中定然千疮百孔,了无生念。
想到此处,董嫣又抱着她,继而道,“阿拂,虽然阿青不在了,但你自己也要好好活着。”
她微顿,忽而想起,苏青落水之后,尸体还收的回来么?
董嫣好似知道她想的什么一般,“阿青不定被江水冲到何地去了,希望能遇到个好心人,将他埋了吧!”
说完,董嫣心中也不好受,眼圈又开始红了,阿青还那么小,不过七岁,真真天有不公。
她听完董嫣所说,虽心中不这般想,但还是顺从点点头。
若是世上人皆靠佛祖,皆怨上天,这世间的悲剧,又何止这一两例?
苏拂同董嫣回到了原身所住的茅草屋。
也从董嫣口中,得知她为何被无罪释放。
事情经过,苏拂已十分清楚,不过是村长家的二儿子严实极为得宠,看中了原身,想要原身做他的小妾,却偏偏等不及,原身一早带苏青去河边洗衣,严实妄图不轨,苏青上前来挡,争执之下,严实一把推了苏青入水。
后严实见酿成大祸,不敢担责,便找了后来去洗衣的婶娘,并称亲眼见到原身将苏青推入水中,村中人本就对苏拂带有偏见,这婶娘便将原身扭送至了县衙。
苏拂的紫眸难见,何守知自然不会任她成了罪奴身份。
何守知派了主簿到河田镇暗访,先是从村民口中得知苏青落水那日,同与严实的婶娘王婆在江边洗衣的农妇曾见到严实去寻王婆,之后王婆才带人将苏拂送到了县衙。
主簿后又从严实这边入手,得知严实有两个跟班,便去了张小三和李小四两人家中,对两人威逼利诱,最后两人口供一致,都证实是严实同苏青争执之中,不小心推苏青入水的。
主簿将所探查之事回禀了何守知,何守知当即开堂,将当事人都召进县衙,宣判苏拂无罪,复又将严实关进牢中。
而张小三和李小四两人,助纣为虐,各自打了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董嫣将这案情大致讲完,便不由感叹,这村长好歹算是个官,何县令并未官官相护,倒也算个为政为民的好官。
苏拂听完,面上不显,心中却对此话嗤之以鼻。
若非原身天生异瞳,何守知那人,定然会定原身之罪,息事宁人。
她同何守知打了几年交道,自然明白他的为人。
董嫣怕苏拂在牢中吃不好,便亲自下厨给她熬了一碗白粥,这白米,还是她偷偷从家中带来的。
纵使如此,董嫣眉间的愁绪一直未落,以苏拂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知这一丝愁绪并非是为了她,不过她虽得了这个身子,但也不欲多管闲事,自然也未意识到,若是真正的苏拂,此时定然已经比划手势询问了。
苏拂默默的吃完,便朝董嫣打了几个手势。
意为她精神欠佳,想好好睡一觉。
董嫣自认为她正值伤心时,想一人待会儿,便不敢再打扰她,心中所藏之事没再开口,便离去了。
等董嫣走后,苏拂环顾了这方旧草屋,虽然摆设极为陈旧简单,倒也还合她的口味,在那脏兮兮的地方待久了,骨头都松软的很。
她关上屋门,去向平日所睡的床榻,在床板底下,记忆中的五十个铜板还在,那原是苏拂为了攒够苏青入学的束脩。
只可惜,还差很多。
她将铜板放回原处,和衣躺在床榻之上。
经过此事,她已经不能在再待在此地了,村长的宝贝儿子被关进牢中,不知几时才放出来,而张家和李家的儿子则被打的皮开肉绽,没有一月半月,是好不了的。
她本就是村里人的眼中钉。
现在,已经到了非拔不可的时候了吧!
只不过她还不能走,还有一件事要做。
在牢中待了几年,这里就算简陋,也要比草席舒服的多,她怡然自得的躺在床榻之上,决定先好好睡上一觉。
阳春三月,巍巍宫阙。
她在殿外玩乐,却见一人身长玉立,青衣长袍,似闲庭信步一般从远处走来,却掩不住的面色苍白。
她愕然抬头,似着迷一般起了身,无意识的站在阶梯上,堵住他必经之路,直到他走到跟前,声音清冷,“可否让一让。”
她将他眉头的不适忽略不见,恍惚问道,“你是谁?”
他叹息一声,伸手扶住一旁的扶手,“你可知,你再不让开,我就要倒下了?”
她讶然,他的身子向前探了探,距离她近了些,她能看见他莹白的鼻尖渗出细细密密晶莹的汗珠,才知他所言非虚。
她下意识伸手相扶,宽大的衣袍之内,手臂却是那般瘦弱。
却见他偏过头看她,面上似笑非笑,“男女授受不亲,尔可听过?”
她当下面上一红,却强装镇定自若,一副不知者无罪的模样,“你正处危难之中,我伸手相扶,不过权宜之计,总不好让你在众目睽睽之下,摔了跟头。”
他哑然失笑,瞧着守在各殿各处的婢女,复又看她,对答如流,“恕在下唐突。”
说完,伸手搭在她的肩上,半个身子都由她承载,“劳烦你送我到太后殿中去吧!”
她不妨他突然来这一招,面色胀红,咬咬牙,要强的脾性上来,脆生生答了一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