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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爷从临城回来以后,刘知府知道了临城发生的一些事情,他一直想找机会教训教训得意忘形的贾知县。
很快刘知府便找到时机了。
东昌紧挨着黄河。每逢春末夏初的时候,水势凶猛,再加上雨水稠,凶猛的河水随时能冲垮豆腐渣子一样的堤坝,继而洪水倾泄,一夜奔流八百里,所过村庄田地都淹没了。
前年的时候,新修的堤坝一夜之间就冲垮了,洪水淹了东昌。这还不算,黄河决了堤,龙王也跟着发了怒,又连降七天暴雨,运河水漫溢,东昌府城里积水到了屋顶。东昌府里的百姓只能扶老携幼,纷纷攀登城楼,在城墙上生活多日。
京城里的乾隆爷鼻子都气歪了,花了无数百花花的银子,怎么修出来如此操蛋的工程?然后派钦差大臣来调查,一番明察暗访以后,发现修堤筑坝的时候,工非实工,料无实料,修堤的银子都让管事的大臣贪污了。这还了得,钦差大臣奉了乾隆爷的命令,他先把京城两个最有经验的刽子手调来,然后在黄河大堤上竖起三丈高的木头架子,接着把两个管事的绳捆索绑,押到堤坝上,再象杀猪一样把他们两个吊绑在木架子上头。
木头架子地下还跪着两个陪着受审的河督,听说其中那个须发皆白的老头还是皇贵妃的亲爹,乾隆皇帝的岳父。河水肆虐,生灵涂炭,惹了这么大的乱子,天王老子也不行。就这样,两个管事的一个被凌迟处死,喘着气身上的肉就被一刀刀地给剔干净了,另一个被裹上浸着桐油的棉被,倒挂到木头架子上,脑袋上涂抹上油膏,用火把慢慢点着,就这样被点了天灯。
乾隆下了圣旨,每年春末夏初,沿河州府县衙的知府、知县务必要协同河督仔细查找,防微杜渐,绝对不能再有黄河水冲垮堤坝的情况发生。
眼下正好又到了春末时节,刘知府派官差给各县知县送去公文,让他们三日后到东昌府衙商量防汛抗灾的事情,刘知府在公文后面再三叮嘱这事关系重大,谁不到也不行。
府衙的公文送到临城的时候,县衙的人都快被贾知县给折磨疯了,上次抓到韩秀才以后,巡抚大人福汉亲笔给他回信,把他大大地夸奖了一番,鼓励他继续尽职尽责,务必把割辫子党一网打尽以报效朝廷。
看着福汉的信,贾知县先是喜极而泣,接着感恩涕零,就差没有把巡抚的来信装裱起来,挂在床头上了。
贾知县兴奋异常,每天催命般地催促着县衙的官差去抓割辫子党,抓不到割辫子党的重罚,但凡有点割辫子党消息的就重重有赏。官差们只得如同象找金矿一样到处抓割辫子党,县城的大街小巷没有,就跑到边远乡村,说来也怪,原来觉着人人都是割辫子党,但真要想鼓足力气抓割辫子党时,这些人却又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了消息。
抓不到割辫子党,贾知县就发脾气,骂人,扣俸禄。有几个心眼活泛的官差为了保住俸禄,另辟蹊径。他们觉着临城没有割辫子党,说不定可以到别的县去碰碰运气。几个人一商量,便脱掉官服潜入临近的县城抓割辫子党,没想到人家那边也再费尽心机地抓割辫子党,双方还因为一个有割辫子嫌疑的乞丐打了起来。人家那边人多势众,他们这边势力单薄,几个人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跑回来了。
贾知县接到东昌知府送来的公文时,正坐在公堂上生闷气。师爷把公文打开后递给他,他歪着脑袋扫了两眼,便随手给撕了。如今有巡抚大人罩着,他早已经不把刘知府放在眼里。
公文撕碎以后,他脑子里突然多了一个想法。每次想起来上次刘知府到临城来羞辱他的过往,贾知县就脑子晕,肚子胀,难受得要死。何不利用这次机会去一趟东昌府?他听说刘知府前两天派师爷到过临城,肯定也知道了福汉到过临城的事,他也正好借机羞臊羞臊姓刘的,挽回点丢掉的面子不说,还能趁机向另外几个知县炫耀炫耀巡自己跟新任巡抚大人的关系。
到了第三天,贾知县顶戴官府,打扮得衣冠楚楚,顺便把福汉写给他的那封意义非凡的信也揣在身上。刘知府在公文里说得清楚,让诸位知县务必在辰时赶到府衙,他故意挨到午时才慢悠悠地折腾到府衙门口。
贾知县下了轿子,府衙门口值班的官差看见他来了,还是跟树桩子一样慵懒地站在门口,连动都没动。贾知县心里很受伤,难道这个官差不知道巡抚大人高看自己一眼的消息?他皱着眉头在府门门口转了两圈,然后走到值班的官差跟前说:“你进去禀报一声,就是临城的贾知县来了,让他们赶快出来迎接。”
官差斜了他一眼说:“你个七品知县到府衙来商量事情,别的知县大人辰时就到了,这都过了午时了你才来,来晚了也就罢了,谁也备不住有什么急事给耽误了。你倒好,来晚了不觉羞耻,还腆着大脸让我进去通报,让知府大人出来迎接你,你算干啥的呀?”
官差埋汰了他一顿,然后把脸转过去,瞅了不瞅他,就象他是一团空气一般。
被这个无知的粗人劈头盖脸抢白了一顿,贾知县脸气得脸都紫了,紫得跟茄子一样,这要是在临城,他非得把这个混蛋揍一顿。他伸出手指,指头颤抖着,想骂这个官差两句。还没等他脏话出口,那个官差扭过他来,冷冷地看着他。他心里一紧,放下手,臊眉耷眼地往府衙大堂走去。
贾知县气乎乎地上了台阶,三两步便到了大堂门口,他听见里面热闹得很,几个知县正陪着坐在府衙正中间的刘知府有说有笑。
贾知县站在门口使劲咳嗽了一声,里面说笑声依旧。他站在外面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
这个时候,刘知府抬头看见了他,他那会也正好瞅着刘知府。他看见刘知府慌忙从椅子上站起来,然后满脸兴奋地说:“诸位快看看外面这是哪个贵人来了?”
就象经过精心排练过一般,屋里坐着的几位知县齐刷刷地站起身来说:“贾知县终于到了,失敬失敬。”
贾知县顿时兴奋起来,轻轻咳嗽一声,然后抬腿迈过门槛,大摇大摆地往里走。
刘知府正正顶戴,展展官服,郑重其事地走到贾知县跟前,一边走一边对众人说:“诸位称这位贵人‘贾知县’那就大错特错了,这可是巡抚大人的乘龙快婿呀,如今整个临城可是家喻户晓呀。”
大堂上的几个知县很夸张地面面相觑,然后纷纷皮笑肉不笑地说:“贾大人行事真是低调呀,我等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贾知县刚舒缓的脸又变成茄子色。他想起来有几次自己喝酒喝过了头,说起为什么福汉对自己青眼有加,他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确实模棱两可地说过。
刘知府跟戏台子上唱戏的一样走到,他跟前以后,突然弯腰屈膝,看那样子是要给他行叩拜大礼。贾知县慌了神,刚想伸手去搀扶刘知府,没想到刘知府刷地直起身体,脸也如同川戏里的变脸倏地换成了一张冷脸。
他围着贾知县转了一圈,然后阴阳怪气地说:“贾大人,我听说巡抚大人就一个独生儿子,如今远在新疆为朝廷出力,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家又多了个千金呀?”
冷汗顺着贾知县的脑门子流了下来,他赶紧抬手擦了擦说:“刘大人说笑了。这些都是街谈巷议的谣言,岂能当真,岂能当真。”
刘知府嘿嘿冷笑了两声,又说:“贾大人,如果巡抚大人听到这些谣言,他会做何感想?他是为凭空多了个千金高兴呢?还是会因为有些无耻之徒冒充他的亲戚生气呢?”
贾知县更紧张了,他脑子里突然出现了那天在赵记茶馆初见福汉时的场景,如果这事真传到他耳朵了,这个凶巴巴的老头肯定会扒他的皮,抽他的筋,拆他的骨,然后把剩余的肉剁吧剁吧喂狗。
他差点给刘知府跪下,声音颤抖着说:“刘……刘大人,这都是谣传。何必非得让巡抚大人知道,我回去就严查造谣者,一定会严查,严查。”
刘知府走到他面前,与他四目相对,冷冷的说:“我还听说有人独吞了性海寺巨成和尚募集的银子,又听说临城有人下了大狱还能跟赶集一样自由出入。难道这些也是谣言?”
刘知府说完,便不再搭理贾知县。他转过头来,朝着其他几位知县说:“如今马上到了夏季,黄河防汛的事还得劳烦诸位。好了,现在到晌午了,我已经吩咐人在运河边的徽州会馆定了一桌徽州风味的酒菜,咱们这就去,今天都得不醉不归,一醉方休哈。”
几个人嘻嘻哈哈站起身来往府衙外面走,他们从贾知县跟前经过,谁也没有搭理他。刘知府走到他跟前,咳嗦一声说:“贾大人,一同前往吧?!”
贾知县低垂着脑袋,连忙结结巴巴地说:“谢……谢过刘大人,临城事务繁忙,如果大人没有什么吩咐,我就直接回临城了。”
刘知府想了想说:“这会我没啥事,到时候有什么事的话再麻烦贾大人。”
刘知府说完以后,便倒背着两手,嘴里哼着小调,摇头晃脑地地出了府衙大堂,坐上轿朝着徽州会馆去了。
人都走了,大堂上安静得没有一点声响,贾知县如同做过一场噩梦一样。他擦了擦额头上汗,机械地转过身,慢腾腾地走到门口,直到他一转脸看到那个值班的官差,赶紧转过脸去,快步走到候在府衙门口的轿子跟前,自己一边慌张着掀开轿帘坐进去,一边有气无力地对轿夫说:“回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