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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尽罗巾梦未央,夜深前殿按歌声
朦胧树色隐昭阳,斜倚熏笼坐到明
我病卧在床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不知为何来探望的人也渐渐少了,最后除了齐妃偶尔还过来看看之外,时常来拜访的就是淑慎公主和薛生白了,真真是人迹罕至,庭院萧条。任何人都知道,一个久病不愈的贵妃,即使才貌如仙子也是无法博取圣颜的欢笑,更不要说宠爱有加了!好在我早已经料到了宫里薄情,虽然感叹宫中之人盛行奉承依附权势,却也乐得清净,整日闲来无事在寝殿内看书刺绣,慢慢“调理”身体。
我虽独居深宫,外面的事情还是知道得多,通过齐妃和安贵人前来捎了不为人知的稀奇事。只是她们怕妨碍打扰我静心养病,也只说一会便回宫。可是凭这只言片语,我也明白了其中大概脉络。皇上带兵各家各户严查文字狱和我受凉得病后,熹贵妃的掌握后宫气焰已经如日中天,新晋宫嫔中以马常在最为得宠,侍寝半月后晋封为贵人,赐号“贤”。其次是纯懿皇贵妃耿氏和谦妃刘氏,只是尚还未成气候。昔日妃嫔中赠宁妃、李贵人、张贵人和春常在也还受宠。我入宫才不久,还不足以和熹贵妃抗衡,所以事事提防忍让倒也相安无事。只是后宫之中无一皇后掌控大局,妃嫔之间争风吃醋的事情接二连三不断,后妃在争斗中也渐渐淡忘了我这个患病的贵妃。
日子很清闲地过了一月多余,天佑在家里却觉出了异样。心神恍惚,情思缠绵,忽朦胧睡去,遇见李香玉要拉他,却回身一跑,被门槛绊了一跤,唬醒过来,方知是梦。因此翻来复去,一夜无眠.至次日天明,方才起来,就有几个妹妹来会他去读书品诗词,胡乱提洗脸水,谁知在书院内见了李香玉,不觉心中一动。看了出神,自言自语不知嘀咕何事,李香玉不觉的粉面含羞,问道:“天佑哥正要往哪儿去?"天佑淡淡笑道:“原是香玉妹妹,我告诉你。我要去书院陪红玉妹妹念书。”香玉听后愣住吃惊,寒心深知天佑心里一直对我念念不忘。虽今日擦胭抹粉,簪花插柳也还是不能吸引天佑的注意。便独自忍气吞声闷闷回房。
天佑来到书院这里瞧瞧,那里望望,一抬头,只见西南角上游廊底下栏杆上似有一形似我的女子倚在那里,却恨面前有一株西府海棠遮着,看不真切。只得又上前了一步,仔细一看,可不是绰有余妍的柳蕙兰在那里出神忘乎所以。待要迎上去,又不好去的。正想着,忽见紫鹃来催他用膳,只得进去了,不能再停留此院。
却说蕙兰正自出神,忽见梅氏招手叫她,只得走上前来。梅氏笑道:“蕙兰姐,不知为何红玉妹妹入宫以后家里的每个人就像失了魂似得,无精打采。也无心再做好自己手中的针线活儿,也不知何时再能与好妹妹相见,我们家里的天佑哥哥更是心神不定、行动失常,天天夜里闹个不止,这也不是个办法,姐妹都好心相劝天佑红玉妹妹很快就回家,还是依然无法改变,你到李祖母那里去,与姨娘祖母商讨如何能扭转天佑哥的一片痴心。”柳蕙兰很快答应了,便走出来往安善堂去。正走上荷花桥,抬头一望,只见山坡上高处都是色彩鲜艳的牡丹,方想起今儿有匠役在里头种植。因转身一望,只见那边远远一簇人在那里掘土,晴雯正坐在那山子石上。蕙兰待要过去,又不敢过去。只得闷闷的向安善堂走去。
四姨娘正在和李祖母炕上坐着,一时又唤莺儿倒杯茶来,一时又叫水桃来剪剪蜡花,一时又说新柔换了糕点。众丫鬟们素日厌恶四姨娘高高自大,都不喜爱答理。只有紫鹃还和她合的来,倒了一钟桂花茶来递与她。两人正说着,只见柳蕙兰来了,拜见过四姨娘和老祖母。
四姨娘便一长一短的问她,今儿书院是哪儿来的教书先生,戏文是否可好,言辞用语如何等语。说了不多几句话,天佑也来了,进门见了四姨娘,不过规规矩矩说了几句,便命人除去帽子,脱了外衣,换了靴子,便一头埋在四姨娘怀里。四姨娘便用手满身满脸摩挲抚弄他,天佑也亲热搬着四姨娘的脖子说长道短的。
四姨娘温和道:“吾儿,你又哭哭啼啼闹着心里苦闷混了些酒吃,脸上热气蒸腾。你还只是一时以酒解闷,一会撒起酒疯来。还不如喝些解酒缓和在那里静静的倒一会子呢。”说着,便叫人拿个枕头来。
天佑听说便枕好,在四姨娘身后倒下,又叫紫鹃来替他扇风散热。天佑便和紫鹃说笑,只见紫鹃淡淡的,不爱说笑,两眼睛只向蕙兰处看。天佑便拉她的手笑道:“好姐姐,你也理理我好不好呢。”一面说,一面摇晃她的手,紫鹃夺手不肯,便说:“再闹,我就嚷了。”
二人正闹着,原来正好李香玉路过听的见,素日因爱原恨天佑平日对她冷淡相对,如今碰巧又见他和紫鹃闹,心中越发按不下这口压抑之气。虽不敢明言,却每每暗中算计,只是心软一时下不了手,今见打情骂俏相离甚近,便要用茶水泼到他的脸上。因走进堂内而故意装作喝茶,气呼呼把桌子上那一壶冷冷的茶水向宝玉脸上只一泼。只听天佑“嗳哟”了一声,满屋里众人都唬了一跳。连忙将撒在炕上的湿透枕头挪过来,又将满是茶叶的灯坐垫拿了起来清理,扶起天佑只见满脸满头都是茶水茶叶。四姨娘又急又气,一面命人来替天佑擦洗。
一面又责骂李香玉。可卿公主三步两步的上炕去替天佑收拾着,一面笑道:“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我想有香玉妹妹不是有意而这样失态,若没有说错,太爱天佑了,醋意浓浓。”
一句话提醒了四姨娘,那四姨娘细细想来不责骂李香玉,说到这里,李香玉那头早已越发低下去了,半晌,不能抬起来。早有两点眼泪,落在她的衣襟上。这时,四姨娘难堪之色,已经现于脸上。仔细揣摩,这里面一定有难言之隐,一定要追着向前问,只怕有刺破女子秘密之伤害。便道:“既然事已发生也罢了,香玉,唯干娘知道你对天佑心里有气,但也不至于泼茶水用以宣泄,你有何事可以当面说出来就好。”说完端了热茶放在香玉手上,可香玉不敢直视四姨娘,背过脸去,放好热茶,抽出手绢,将眼睛擦了一擦。柳蕙兰捧着茶杯微微呷了一口茶,又呷二口茶,心里却有一句话要问她,是否真心喜欢天佑,太在意天佑对自己的感受。
但是柳蕙兰总怕说了出来,冲犯了香玉,如此话到了舌尖,又吞了下去。这时,她似乎知道柳蕙兰看破了她伤心,于是勉强笑了一笑,说道:“蕙兰姐心里所想正是我想要说的,我不是万分为难,只是此压在心中的苦闷太久了,我决不会再想容忍下去。”
蕙兰道:“这个大家很明了,不必介意。”说完了这两句话,她无甚可说了,柳蕙兰也无甚可说了。屋子里沉寂寂的,倒是胡同外面卖艺为生的小贩,敲着那铜碟儿声音,一阵阵送来。受惊心伤的李香玉又呷了几口茶,便起身告辞,约了过日再细细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