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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齐中尉的讲述,晏栖桐的心也飘回了那个大雪山里。
她其实想过,在没有发明那些爬雪山的设备以前,难道就没有人爬上去过吗?何况这山可远不如大名鼎鼎的喜马拉雅山之类的雪山高。自己不过是回归了原始罢了,想来若能攀上去,应该比那些设备齐全的人要更值得骄傲些吧。
何况她们也并不是真的没有准备足够的设备。那个与夙命有交情的,拿信来找她的人,听说她们一意要上大雪山后,虽不言语,但等回程时,一辆马车上专门准备了许多东西。那些东西拿出来后,村庄里的人看了几眼,又闻有大报酬,临行前,就让几个年轻力壮的后生给她们带路,说是曾经探险登过峰顶的,只是也没见过她们想要找的什么炙焰草。晏栖桐问清了他们的路线,知道他们只从北面上过坡,这次应试试东南面上去。
原来那人为她们准备了许多把冰镐,用于在冰雪坡上行走;还有钉鞋,可以把皮靴塞进去,鞋底焊接了许多钉子,用于抓地用的,晏栖桐觉得这已经很接近自己在书上看过的冰爪了。想来攀登的智慧都是差不多的,只是这些工艺看起来粗糙了些,但足够扎实。除此以外,还有几捆粗壮结实的绳子,数把铁锤,等等等等,一一具备。
出发之前,倒还有个小插曲,齐中尉讲给桑梓听的时候他没有说。那就是齐中尉到了临行前,突然出言阻止让邱缨一同进山。
邱缨听罢不肯,说什么也要一起去,齐中尉苦劝多时,一急之下表露心声,大家这才知道这段时日的相处,他对这个长相艳丽,心地善良,且还有情有义的女子给真正打动了内心。
众目睽睽之下,邱缨突然被他一述衷肠,羞得是满面通红,晏栖桐见她只羞却不恼不怒,心道此行竟能促成一对良缘,实在是一件幸事,自然她也是要劝的。
可不料邱缨比大家想的还要坚强,竟是夺过她的那份装备就出门去,齐中尉无奈,只好追过去。
于是一行人,最后队伍十分庞大,有村庄里的,有他们四人,还有邱缨手下挑出的几名壮汉。而此行进山,他们将时间算得恰恰好,一天到山脚下,次日清晨天不亮就开始登山,依村里人的经验若是顺利黄昏之时就能刚刚下山,再住一宿,第三日下午回到村庄里。
齐中尉确是这么讲给桑梓听的,登山过程里的起伏惊险已然结束,他不欲叫桑梓大夫揪心记挂,但晏栖桐却在他那短短几句里,脑子里仿佛回放了一部用了蒙太奇手法的电影。她现在其实真的已经不记得那三天里的细节,只余下一个个分切的镜头和每一个出现的特写——一切只是恍如做梦一般,跌跌撞撞的惊险万分。
当晏栖桐看到那喷出热气的泉水时,心中即喜又惧,这既再次证明了可能真的是火山,又意味着这也许是一座活火山。如果在她们上山的过程中,火山喷发,那么她们所有的人将因着她的一已私意而葬身这里,当她把这严重性告诉大家后,那村庄里的小伙们倒觉得新奇,可以挑战;邱缨手下的人只看着她,她则看着齐中尉,原来两人的手都悄然牵在了一起。齐中尉自然是一脸的绝然,此刻也不再说什么让邱缨走的话,军人的血性在这刻爆发,只知前进,绝不后退;而年纪最大的朱半仙只是紧了紧衣裳,淡淡地说了句,快些走吧,抓紧时间。
晏栖桐当时朝着大家深深的鞠躬,再不说别的话了。
随后,一路呼啸的风声、寂静的冰雪、四处可见的嶙峋冰石、挂在腰间的绳索、紧紧相握的手,越来越稀薄的氧气……
如果不是心中挂念桑梓,如果不是知道这一行人是因为自己而聚在一起,晏栖桐想,她绝对坚持不下来。她爬过山,但从没想过自己会去爬一座雪山,还是一座不知生死的火山。
终究平凡的自己,因为这一场穿越,心中有了一个不一样的人,便做成了一件不一般的事。而等她终于回到村庄后,她反倒彻底懵了,也在脑中模糊了自己这几天的经历了。
而这时,齐中尉正好讲到了他们终于发现了炙焰草。
“我们的推论是没有错的。那村庄里的几个汉子也道从没有从这边上来过,好像比南边还要路短些,只是略陡峭些。到山顶之前,遥遥的我们就看到了一片火海。”齐中尉讲到这,脸上犹有余悸之色,“我们当时真以为是着了火。也没有去想冰天雪地里的火会有多可怕。而那火就蔓延在山顶旁的一片缓坡上,恰逢正午,天上云间破出几条光线下来,撒在那上面,啧,简直了……”齐中尉再不知用什么语言去描绘了,而晏栖桐想,确实,那种美,也没有语言可以形容。
她起先也有一瞬间以为那是火,但没有烟,没有声响,不像是火山爆发,她便立即反应过来,那匍匐在地上的火海,是不是自己正在找的东西呢。她只这么一想,就把什么都丢了,只忘情的朝那片火海奔跑了过去。她记得当时自己明明因为缺氧嘴唇都紫了,刚刚服下朱半仙给的丹药,可她顾不得这些了。
晏栖桐想,那时的她,一定像个孩子一样,跑进了那片火海里。
那果然是一种草,只火红的一片,招摇无比的开在山顶一侧,而世人毫不知晓。
这便是她们带回来的炙焰草,当晏栖桐在拔那些草时,心情……就像收割丰收的稻谷一般。
桑梓听到这,终于抬手打断了齐中尉的讲述:“雪山、火山?”她定了定,问,“为什么?”
这三个字让桌边的人都楞住了,为什么,这究竟问得是什么呢。
“齐中尉,你不是没去过大雪山,焉能不知里面的危险,何况还探知那是火山,怎么还敢去。”桑梓摸着桌沿撑扶着站起身来,声音里也终于有些微颤,“你们若是出个意外,是要叫我也以死相报么?我哪里值得让你们去冒这个险了?还有朱半仙,我们之间只存在交易,钱讫两清罢了,我可买不起你的命;邱缨,你是与晏栖桐结拜做了姐妹,并非与我之间有所盟誓,我哪里需要你来照应。你们——”桑梓缓缓转动头,目虽不能视,但想必将桌上一众人都概括了进去,“你们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晏栖桐,而晏栖桐却只呆呆地坐在那儿。她听到了,听到了桑梓叫了她的名字。
她虽不叫晏栖桐,但她想,她既在了这儿,就还是要用这个名字,若用克瑾两字,桑梓每逢听见难免还要胡思乱想。但是之前才知道,晏栖桐三个字,像一个禁忌的诅咒,桑梓听不得,自己这个人,别人也不能提,也只因为桑梓听不得。
但现在,她自己说了出来。
晏栖桐不敢动,因为桌上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敢动。她一动,只怕桑梓会立即看过来——不是看,而是某种直觉,就像她站在梳妆台边,桑梓会突然问是谁一样。晏栖桐当然想就此顺理成章的开口说,是我,因为我要去找炙焰草,我要彻底的治你的病,大家都是在帮我,但是,大家也是真心对你好。但她见桑梓站在那就已经摇摇欲坠了,她又不敢说,她真的冒不起这个险,在桑梓还没有用这个炙焰草以前。
但是,桑梓很快叫她的打算落空。
“你们说不出,”桑梓缓缓道,“那我便不用这炙焰草。”说罢,她慢慢转身,向前摸索着出了饭厅的门。
桑梓对这个家已经很熟悉了,在没有人帮助的前提下,她自己也可以找回房间去。大家看着她的背影,一时都没有起身,等她转过屋边不见了,珠儿才猛然惊醒般追了出去。
“这样也行,”朱半仙摇头晃脑道,“让她也想想,我们为什么要去找这个草。”他看看在坐的众人,“不如我们再想想,怎么让她能自己意识到,晏栖桐是没走的——还要循序渐进的。”
晏栖桐抱住了头,将之埋在了桌面上,她觉得她真的忍得很辛苦啊!
珠儿追进桑梓的房里,点了灯,才看到桑梓坐在梳妆台前。她不禁有些不忍,不能想象自己进来之前,桑梓大夫就这么孤零零地坐于一片漆黑中。
“我去打水来您梳洗吧。”珠儿走到桑梓身边轻声道,房间仿佛才有了些人气。
桑梓没有说话,一动不动的。
珠儿想了想,还是问道:“不管他们是为什么,却都是一片真心,小姐为何反而生气呢?”
桑梓这才开了口:“我不是生气,只是想不明白罢了。人与人之间的情义,总要到至深时,才舍得这条命,若都可随意舍之,那我算什么?”她唇角有些微微的苦涩,“我还心道自己伟大,愿意只成全那个人,可原来,到底不算什么,何况,我也没有死。”她又怔了片刻,方喃喃道,“这不算什么的我,她会忘了吧。她会忘了的。”
珠儿心中大感怜惜,桑梓大夫平时不多话,故她从没听过这样的心声,如此百般的痴情,与那屋里那人的目光,倒成双成对了。珠儿心头一转,试探道:“我自是听说过一些小姐的故事,这世间也是再没有的了,也曾想过,若那人没走就好了,与小姐在一起,想来是极美好的。”
桑梓心头一震,伸手抚住额头,这话在她心中是禁区,她想都不敢想,如今被珠儿这么一说出来,果然就像放在热油上煎烤,令她百般痛苦。她若没走,我们能如何的美好,当时是根本没有时间去想,只求果决;而现在是不能去想,于她只一动念都是画饼充饥的欲/望,最后只会活活饿死。
“小姐,您怎么了?”珠儿吓了一跳,忙扶住她的双肩。
“你出去吧,”桑梓幽幽道,“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珠儿心道果然,叹了口气,转身出去。
黑暗中,桑梓觉得绑在眼睛上的布条仿佛自有知觉,正不动声色地越来越紧地箍住她,不止是眼睛,甚至是呼吸,乃至于心跳。她把手伸到脑后去,想要解开布条,但突然之间,她的手定在了那里,她整个的人也定在了那里,长久的。
她,摸到了一个蝴蝶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