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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入素青城,晏栖桐开了车窗,掀起帘珠朝外张望,鼻端依然留有清香。这真是一个很香的城市。
“正值秋令,主菊,”桑梓在一旁道,“下车后我去弄一些鲜菊来。”
晏栖桐回望她,她这话似是只说了一半吧。
桑梓见她一脸莫名,便道:“不是你之前说火气重么,菊花性微寒可清热,再辅以别的,喝几日便好了。”
听到又是要喝药,晏栖桐的脸便苦了下去:“能不能不喝?”
“我也喝的,”桑梓揉了揉眼角,“我最近眼睛……不大好。”
晏栖桐其实也知道菊花明目,就属花茶之一,但是是头一次听桑梓说眼睛不好,她便凑近了去看,瞬间便把两人间的距离缩短得极近。等发现桑梓的瞳孔里印出自己的模样时,却来不及退了,只好微微牵起唇角,道:“有一点血丝,是没休息好吧。”
桑梓还揉着眼角的手顿在那,几乎是屏住呼吸也看着这张放大的脸,有一些真切的关心在那上面,这叫她心情略好,便弯了眉眼道:“没事,没有大碍。”
车轮碾过一个石子,车身微微一个颠簸,不出几步就停了下来,齐中尉敲了敲厢门大声道:“客栈到了。”
车里的两个人顿时分开。那一个颠簸,晏栖桐便朝前扑了过去,桑梓赶紧张开手将她抱了个满怀,堪堪稳住自己身子,不至于两个人都翻到地上去。
“小心点。”桑梓轻声道完,便去开车门。
晏栖桐跪坐在那里,咬着下唇看着她。刚才她若不是错觉,怎么觉得桑梓将她……抱得好紧,害她现在浑身都有些不自然。晏栖桐拼命在心中对自己说着,不要胡思乱想了,越疑心那心便越移向怀疑的方向,以至于随便一点什么风吹草动,都被冠以奇怪的名义。
齐中尉将马车赶到客栈后院去喂饲料,陈大便先去要房间,桑梓和晏栖桐则坐在一张桌旁等着。等着的时候身边有人在吃饭,是几个年轻男子,听口音竟也是从宏京过来的。
原来素青城年年这个时候都要开赏菊大会,宏京中人少不得会来凑个热闹,这几个年轻男子头天便骑马赶到,只待今晚游园赏菊。
故此,这家客栈里早已客满,陈大见状从后院叫回齐中尉,又连走了几家客栈,才住了下来。
齐中尉厌烦这种折腾,但将军在他临行前有交待,务必要以安全护送桑梓大夫为主,少冲动惹事,这才没使他在客栈里骂娘——只因房间实在不够,勉强腾出两间,他得和陈大挤在一张不宽的木板床上,此房还靠近柴房。
好在另一间是天字号,室里雅致,堪堪能够入住,陈大在看过房间后,对晏栖桐道:“委屈小姐要和她挤一挤了。”话里对晏栖桐的偏袒毫不遮掩。那个桑梓虽说是个大夫,看起来却也病蔫蔫的,一路恐怕还得小姐去照顾她。他家的小姐纵使错失太子妃之位,那也是千金之躯,怎可劳心劳力,这个桑梓大夫当时辞退夫人留下丫鬟的美意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齐中尉眼一翻,心道你是桑梓大夫重金请来的,说话怎么这么没有眼力劲,便也对桑梓道:“要不要我再去清出一间来?”
这两人莫名的针锋相对让晏栖桐和桑梓也莫名其妙,晏栖桐对着齐中尉的话倒是很想点头,可走这几家看样子是很艰难,且她直觉地认为此刻若是点头搞不好桑梓刚刚和缓的面孔又要冷下去,便与桑梓异口同声道:“不必了,一间就够了。”话竟是如此相同,两人不觉相视一笑,携手进了房间去。
齐中尉朝陈大冷哼了声,转身下楼安顿马车;陈大也不急着回房,先围着这层楼转了个圈,守在楼梯口好半天,等摸清了小姐房间左右入住的情况,这才离开。
安顿好后,四个人便出去吃饭,今日应景,各大酒楼都推出了菊花宴,桑梓看得频频摇头:“菊花虽好,可要看什么人去吃,性若凉者,只怕越吃越凉了。”
不过晏栖桐看端上来的菜色中菊花均为点缀,白的黄的大的小的,使菜色都很赏心悦目,也就不管那么多了,反正桑梓本来就说她要喝菊花茶。
陈大替晏栖桐洗杯烫碗,晏栖桐见状不好开口又见不得别人伺候便伸手去替桑梓做,陈大见小姐这般他就转头瞪了齐中尉一眼,齐中尉当然觉得这样很好,桑梓大夫身子病弱,就该人伺候着,便提了酒壶问道:“桑梓大夫可要喝两口?”
酒能暖身,桑梓也有替自己酿御寒的黄汤,可惜她酒量不济,喝不了几口。不过今日周遭气氛都很好,赏花之人多有闲情逸致,眉目飞扬,她身居其中便也受了几分感染,便点了点头:“也罢,只喝一点。”
晏栖桐杏眼圆睁,她还真没看过桑梓喝酒,她本人酒量还行,但用了这身子也不知怎么样。桑梓神情的舒展便令晏栖桐暂时忘却了那点点心结,也跟着道:“我也喝一点吧。”
陈大见她三人都兴致勃勃,心道不能都喝多了,便主动摇头表示不要,只让伙计上些茶来,而茶也是菊花茶。
晏栖桐抿了一口这菊花酒,鼻端醇香口中甘美,酒味倒不重,于她有几分果饮的意思,便喝深了几口。
桑梓还刚刚抬起酒盅,那厢晏栖桐盅里就见了底,便忙抬手按住她道:“慢些,这酒看似好喝,只怕后劲强,别喝醉了。”
“不碍事的。”齐中尉却于旁笑道。他见晏栖桐这一大好的美人喝酒却十分爽利,不由有些另眼相看,想到桑梓大夫相交之人定不会错,何况还是她的救命之人,便又替晏栖桐斟满道,“上次只是口头谢过,这回齐某以酒表心,谢小姐救命之恩。”说罢一仰脖喝了个光,心中又啧啧两声,这酒就是那些文人雅士喝喝罢了,于他实在不够痛快。
晏栖桐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便笑了笑,掩了袖口也喝掉了。
陈大不知道他们说什么,只奇怪地看着,每上一道菜便用银针去试。桑梓见状笑道:“陈大,你大可不必,有我在,谁能毒倒你们。”说罢夹了一口鱼吃。这鱼的鱼肉剞成菊花刀花,整道菜色泽金黄,酸甜爽口,很合她的胃口。
虽然是这样,但陈大还是小心翼翼地把该做的做完了,这才开始笑着喝茶。
恰在这时,酒楼里一个伙计拿着一面锣从楼下一直敲到楼上,还有位婷婷少女手捧一束明艳的菊花跟随在后。
“各位客官吃好喝好,我家掌柜除了这家酒楼,还开有一家花艺馆,便在这酒楼的后街。晚上还请各位游园赏花,吟诗作对。”说罢闪身让出那少女来。那少女一张口,声音有如黄莺出谷,竟是唱了一首咏菊词。
那少女唱罢,饭客们皆鼓掌叫好,少女便含笑将手捧的菊花枝每桌都献上一枝。
等那少女放到晏栖桐她们桌边时,恰好放在晏栖桐手边,晏栖桐伸手一把拉住了她,斜目而视。她这举动太过突然,那少女被惊,脸上瞬间便不知所措。晏栖桐一伸手后脑子便醒了,顿觉自己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在她的理解里,菊花是用来哀悼逝世之人的,把一枝菊花放在大活人面前,那不是诅咒是什么。
可是,这里显然不是这样,看着各桌人等都面色喜庆地接那枝花,晏栖桐暗道这酒果然喝不得,脑子怎么就不清醒了呢。眼看着这少女瞧着自己,桑梓也默默地看着自己,那陈大都要拔身而起了,齐中尉的手也按在了身旁的一把大刀上,她只好边流着冷汗,边慢慢放松了手:“花……很漂亮。”说罢,笑了笑,力求表现出酒后痴傻的一面。
她一松手,那少女便退了两步,心中叹道,可惜这位姐姐美若天仙,竟是有些不清楚的,她也不多说什么,仍就笑着,只躬了躬身,转身离开。
桑梓看着晏栖桐,目光里尽是询问,晏栖桐无奈,只好道:“我还以为是伙计,想让他再上一壶酒来。”
齐中尉笑了:“这还不容易。”便招来伙计上酒。
桑梓伸手拈起那枝菊花。这枝菊花花瓣如凤凰振羽,应是上等的好菊。八月桂九月菊,花开凌霜之时便有清高之意,又在重阳前后,更有延寿客之美誉。花是好花,可终究于梅差了一点,比不得冰雪中怒放。
人各有好,差一点便是差一点,只欣赏就可以了,桑梓放下菊花,喝酒吃菜。
饭后她们原想上街看看,但晏栖桐果然觉得头越来越重,桑梓便扶着她回客栈休息,一碰到柔软的床铺,晏栖桐就起不来,她真喝醉了。桑梓见状取了银针盒,想给她扎几针解解酒劲,不想手刚抬起就被晏栖桐捉住,她只得一弹指,银针斜入床帐,免得伤着晏栖桐。
晏栖桐捉住桑梓,将她拖带到床上,桑梓不与她相顶,便柔顺地伏在她身边,一抬眼,就被晏栖桐的一根手指指着了鼻尖处。
“你……”晏栖桐鬓发凌乱,一支斜钗摇摇欲坠,脸若红霞,两瓣红唇娇艳欲滴。她收回手松了松衣领,觉得有些热,尔后又将指尖戳了过去。她眯起眼,似是在仔细分辨其人,然后又点了点那鼻尖,很严肃地道,“你……不可以和我,记住。”
桑梓见她说的无头无尾,不知从何处来,便只看着她。自己若是醉酒,只不过是大睡一觉,醒了再喝碗醒酒汤也就罢了,没想到晏栖桐醉了酒反倒娇憨可掬,也是一美景,她便好整以暇地观景就行了。
“谁都可以,但不可以是我,”晏栖桐又道,“记住了?”
“记住了,”桑梓柔声问道,“可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要走的,”晏栖桐瞪圆了眼,“我们不可能在一起。”
居然……又是这句话。桑梓微微蹙眉,心中略有不悦,便伸手拽住那根执着地还指着她的纤指送进唇中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含糊道:“动不动就说要走,你到底想要去哪里?”
晏栖桐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头消失在那双唇中,半晌才反应过痛来,挣扎了一下,却发现被咬得更痛了,便喘着气歇下劲来,喃喃道:“你为什么要咬我呢,我只是说了实话而已。”
桑梓用舌尖顶出手指,低眸一看,那指节上便有两三牙印,有如印章落款。这若是卖身契就好了,明明了了,叫她再不能说要走的话,哪怕是醉话也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