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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这个时候,退缩却也没用了。姜照才不会给他退缩的机会,既然不怀好意来了,想全身而退也太便宜了吧。
蒋三郎领着两个徒弟进了门,转过门口的屏风之后一眼扫到屋内有穿红着绿的丫鬟,连忙低头告罪,停住了脚步。他在侯府日久,已经知道大宅门里规矩多,年轻女子和男子是不能随便见面的,多要回避。
但老夫人唤他上前,也并没叫丫鬟们回避。
“蒋师傅,劳烦你了。这里有人跑到侯府里捣乱,砸东西摔桌椅,还要跟我们祖孙俩动手,请蒋师傅代为惩戒,给他一点教训。”
姜老夫人活了一辈子心思比谁都通透,已经了悟姜驷是来做什么的,于是和孙女打了一样的主意。
蒋三郎躬身应了一声,立刻带着徒弟上前,从丫鬟婆子们堆里把姜驷提了出来,拎住衣领反剪了双手,眨眼间就把仆婢们半日扯不住的人止住。
翠翘领着丫鬟们归为,分列老夫人左右,婆子们则手脚麻利地把损坏的桌椅抬出去了,屋子里顿时恢复清静。
“敢问老夫人和四小姐,怎么打,打多少,打到什么程度为止?”来时路上已知姜驷是什么人,蒋三郎很注意分寸。
老夫人和姜照对视一眼,姜照笑着问,“要鼻青脸肿不伤脏腑的,还是外伤不见内里伤势严重的?”
“你说呢?”
姜照道:“侍郎大人既然故意来找麻烦,逼着咱们打他,那就是要做给人家看的。咱们送佛送到西,给他全身挂彩如何?”
姜老夫人满意点头,“就这么办。”
几个人若无其事地商量,姜驷那里早就气坏了,而且被蒋三郎钳子似的抓在手里也觉惊恐,嘴里直嚷,“你们竟敢殴打朝廷命官?打了国子监赵主簿家的公子尚未了结,如今又来打我,你们真是……还不快把我放了……”
犹未嚷完,蒋三郎已经在姜照示意下动了手。
啪!一声闻者心惊的脆响之后,姜驷左脸重重挨了一巴掌,几道鲜红的指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隆起,姜驷未说完的话就被打回了肚子。啪!再一声,是他的右脸挨了同样一下。
蒋三郎两个徒弟看着咂舌,心里对师父的尊敬瞬间提升了几个等级。天哪,这可是动手打当朝侍郎,赫赫三品的大官啊,怎么一点顾忌都没有!他们却不知蒋三郎自从当初惹了朱仲书,进侯府之后,昨日又打了赵家的纨绔公子,心里早已克服了与官斗的坎。
而且蒋三郎是个深沉之人,思虑较多。早知自己和侯府已经绑在了一起,离开侯府轻易就会被人拿捏,难以立足,倒不如踏踏实实替侯府做事,眼看着府中主子们对下宽宏,有时他甚至起了长久居此的念头,再不是当初瞻前顾后的心态了。
所以别说被吩咐打侍郎,就是打再高的官,他也全听吩咐绝不手软。
啪!胳膊,腿,后背,屁股,肚腹、脸面……
他一下一下打得不亦乐乎,把姜驷疼得连声叫嚷,一时顾不得被嘲笑,连眼泪都疼了出来。
姜照在旁却看得清楚,蒋三郎下手的地方都不是伤筋动骨之处,疼是疼些,肿起来也容易,但却不是伤及内腹,更不会殃及性命。她暗暗点头,对请了这样稳当的教头感到无比庆幸。
“好了,辛苦蒋师傅。”
一顿打完,看着差不多了,姜照摆手喊停。蒋三郎应声停住动作,把姜驷丢在地上,退后两步侍立一旁。
姜驷已经瘫软成烂泥了。捂着伤处趴在地上,觉得这里疼就捂这里,那里疼就揉那里,又觉得浑身都疼,根本揉不过来。他一身肥肉根本从不锻炼,满身虚火,碰哪都疼,何况挨了结结实实一顿打,此刻只感到无比无比难受,已经不是言语能形容的了。
“哎哟……唔……”当然,他也说不出完整的言语来。
鼻涕眼泪横流,哪里还有三品大员的样子。
满屋子丫环婆子看了都目不忍视,只觉得姜家出了这么一号真是颜面扫地。对比自家老爷的端正倜傥,用天壤之别来形容再合适不过。
姜老夫人嫌恶地瞅着姜驷,“什么朝廷命官?我打的不是命官,是家里不成器、不遵长辈的侄子。身为子侄竟然想和长辈动手,不挨打等什么。别用你的官职压我,我老婆子是从来不怕这些的。这会叫你长长记性,再有下次,我让人直接按了你在府外街上打,叫满城人都来看你这朝廷命官的威严!滚吧!”
姜驷哪里滚得动,趴在地上只能哎哟。
姜照朝蒋三郎点点头,蒋三郎带着徒弟行礼作别,把姜驷拎着衣领拎出去了。
老夫人道:“回头给蒋师傅师徒几个送点谢礼去。”
“是,祖母歇歇吧,别操心了。方才他摔桌踢椅子的,可惊着您了?”
“呵呵,那点动静算什么,不妨事的。”老夫人放松了身体依在迎枕上,派丫鬟去通知儿子媳妇,告诉他们姜驷已经走了,和姜照解释说,“我就知道他登门是为了昨日你打人的事,所以根本没让你爹见他,直接传了他到我跟前。你爹骨子里还是太正派,见了面,言语上恐怕要吃他的亏。”
姜照嗤笑:“要是我爹爹知道他是来故意找打的,不惊讶才怪。你老说得对,真是一辈子没见过这么愚蠢的人。”
大丫鬟翠翘纳闷半日了,终于忍不住插言相问,“老太太,四姑娘,这……这大老爷真是来找打的?到底为什么啊?”她先前还以为祖孙俩是为打人找借口呢。
姜照道:“昨日我不是打了一个姓赵的纨绔么,那人是唐国公府朱家的亲戚,来乐康是被姜驷招待的,挨了我的打,鼻青脸肿的回去,姜驷哪敢担待这事,少不得要来讨说法。”
翠翘渐渐明白过来,思忖道:“……但咱们两府已经断交,老夫人和老爷又是厉害强硬的,他知道讨不得好,但又怕唐国公府兴师问罪迁怒于他,所以干脆自己也讨一个鼻青脸肿,回去也好有所交待。”
“正是。”
翠翘和丫鬟婆子面面相觑,都觉得简直不可思议。
可今日姜驷的做派分明就是找打的,除此之外她们也想不出别的缘故了。不由各自暗中咂舌,心想大老爷为了官位可真是不择手段。
一时程氏和姜骅来了,大家聊起原委,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之后,两人也是又惊讶又难以置信。
程氏愣了半日,迟疑道:“这……便是他故意讨打,真个打了,会不会……有后患?回头唐国公府若真兴师问罪,再被他添油加醋攒把火,咱们家会不会有危险?”
老夫人只是冷笑:“唐国公府又不是天王老子,还真能只手遮天么?再说姜驷在朱家眼里又算什么东西,朱家怎肯为他出头。他讨打,我就成全他,怕他怎地!”
老太太向来强硬,最是不畏压力。
程氏依旧惴惴。
姜照道:“太太不用担心,那个姓赵的不是朱家近亲,在京城里名声更是不好,在乐康挨了打,传回京里只会让人拍手称快,朱家估计名声,断不会为他讨公道要说法,明面上咱们是不怕的,所以我昨日才放手让人揍他。至于暗地里么……”呵呵一笑,“暗地里咱们和朱家早成仇家,多一个姓赵的梁子又怕什么,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老夫人高调办寿的智慧就在于此。让世人重新想起建平侯府的存在,唐国公府许多阴私手段就无法施展了,他们越是在意名声风评,越是会收到掣肘。
姜骅沉着脸道:“打了就打了,一个纨绔,亏得姜驷肯舍了脸替他出头,活该挨打!”也是嫉恶如仇的态度。
姜照道:“爹爹兴许还不知道,姜驷有意把二女儿嫁给姓赵的,这回姓赵的突然跑到乐康来,大概正和此事有关。”
“什么?”姜骅大皱眉头,“他还要不要脸!”
老夫人哼道:“越发不成器了。可惜了蕙龄,当初被他嫁作商妇就罢了,守寡回家又要被安排二嫁,还嫁这么个东西。”顿时想到自家孙女被算计的事,越发感到恶心。
姜骅对堂兄做派深恶痛绝,“罢了,他愿意如何折腾都由他,只看他能折腾到什么程度!京里言官正拿他树典型,若靠卖女儿就能过得去这坎,算他本事。”
却说姜驷鼻青脸肿被抬回家里,躺在床上缓了好久才缓过来,稍稍等下地走动了,一问时辰,却已经快到正午。
“赵公子如何了?”下地第一件事是关切在家做客的赵主事弟弟,赵绘。
下人回禀说:“赵公子一直在房里,要了两回酒菜。”
姜驷让下人扶着他去见赵绘。
进了客房的院子,迎面一阵男女调笑之声传来,十分不堪入耳。那赵绘顶着被打肿的脸,竟然和两个丫鬟在凉棚底下厮混。听见有人进院也未曾住手,只管抱着一个丫鬟要亲香,还是那丫鬟转头发现是老爷,忙不迭脱身挣开,这才提醒了他。
“姜大人回……”一眼看到姜驷鼻青脸肿的样子,赵绘愣住。
姜驷对赵绘的荒淫视若无睹,两个丫鬟原本就是他挑过来伺候的,现在看赵绘似乎挺喜欢,他反而还感到心里踏实。当下哭丧着脸迎上前去,连连哀叹,“赵二爷,唉,别提了,我这老脸真是……无地自容啊!”
就把去南宅挨打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当然不会说自己是故意过去找揍,只刻意强调了南宅多么强势,多么不讲理,多么对赵家和朱家不屑一顾,顿时将赵绘说得火冒三丈。
“这建平侯府!哼!哼!爷我跟他们死磕到底!”哐啷摔了一个酒杯。
姜驷苦笑:“二爷还是息怒吧,他们实在是蛮不讲理,仗着是御赐的侯爵,根本不把咱们放在眼里的……”
“御赐侯爵?那老东西不是早就死了么,现在还有什么御赐侯爵!御赐,就是个破宅子是御赐的了,哼,宅子,宅子……”
一连念了几遍,不知在琢磨什么。
姜驷察言观色,眼珠转了两转,一边安抚着赵绘继续坐下喝酒,一边示意两个丫鬟上前伺候。当下坐在凉棚底下,他和赵绘二人推杯换盏,边聊边骂建平侯府,转眼赵绘醉得晃晃荡荡,姜驷站起身来,让丫鬟把赵绘扶回房里去了。
他站在院子里听了一会,不多时听见屋中有调笑欢好的动静,这才阴鸷一笑,扶了奴才的手缓缓离去。
顶着鼻青脸肿的模样走回房间,他这才让人拿药过来消肿止疼。刚才忍着不上药包扎,就是为了给赵绘看的。此时敷药包了伤处,顿时把自己包成了一副猪头模样,连身上都不能幸免,到处疼痛,到处抹药,大热天的浑身贴了许多片膏药才能套衣服。
热是一定的,于是对侯府的恨意又深了许多许多。
——
姜照把家里护院的名册拿在手里,忖度着要给吴长明送哪些人去。
也到了该给护院们分三六九等的时候了,提拔谁,重用谁,允许谁投入侯府,把谁安排成外围,近百人的队伍要把大体框架定下来,以后人多了才能有条理,不至于尾大不掉。
趁着这次吴长明要人的契机,正好整体梳理一遍。
她对护院的组成是有想法的。首先护佑家宅的一批必定要是主力,是信得过的心腹力量,在危机时刻和需要用人的时候才能起作用,这些人肯定要签身契,不肯签的不能收。其次还得有一批人,是普通护院,一来做主力的后备补充,二来去做不必动用主力的次要事情,这些人也要有身契。再来,就是更外围的力量了,可以是护院,可以是平民和农家子弟,不必在侯府里当差,但要受侯府的训练和辖制,等将来动荡时,这是能动用的力量,不一定要护卫侯府,只要能成为抗击流寇兵匪的一员即可,乐康城不是侯府一家的城,大家都出力才可。
而关键的,她想要一支高手组成的队伍,是心腹之中的心腹,人数不拘多少,身手一定要好。这有点难度,现在的蒋三郎师徒勉强算是好手,但离高手还差得远,所以这支力量只能慢慢培养,看机缘了。
那么给吴长明送过去的人,用主力的后备力量比较好。
拿定了主意,姜照就把蒋三郎叫来,让他把准备签身契的事情跟底下透露出去,先统计一下到底有多少人愿意卖身侯府。
蒋三郎首先便说:“我估计大部分人都愿意,一直有人嘀咕怎么不签身契呢,没有身契他们总觉得不踏实,生怕哪天就被侯府撵走。在这里顿顿能吃饱,天天有肉吃,衣服是发的,还有月钱拿,好多人都想一辈子享受这样的待遇。”
“世道乱了,百姓生活越来越艰难。”姜照感慨一句,道,“蒋师傅还是先问问吧,兴许有不愿意的,我不强求,不签也依旧可以继续留在这里,只是,一定不会有提升的可能就是了。您先跟他们说明白,如何决定让他们自己拿主意。”
蒋三郎便去问。
半日之后就有了结果,递给姜照一份名录,“是府里帐房帮着写的,四小姐看看,这些都是愿意签身契的人,不愿签的名字在背面。”
姜照一看,发现正面竟有长长一串名字,再看背面,不过寥寥十余人。蒋三郎做事细心,还把不愿意的理由写上了,有的是家里不让卖身为奴,有的是要照顾老母,有的没理由就写没理由。
“好,辛苦蒋师傅。”
“四小姐,什么时候能签?不少人盼着早点,让我帮忙传话。”
姜照道:“不着急,我只是先了解一下人数。侯府许多年没扩充下人了,官面上的手续需要时间来办,一时半会做不完,让他们别着急,安心等着就是。”
蒋三郎应着下去。
但姜照的理由却是敷衍的,她现在还想观察一段时间,护院们的潜力和人品都要考量一番。
经过这次统计,她心里踏实了许多,也很高兴,原来这么多人愿意加入侯府。看来以后扩充力量不愁没人了。
老夫人寿宴的请帖发出去,距离乐康城最近的一些故交已经陆续有了回复,有的人说有事不能来,有的人没有给明确答复,有的人说届时一定会到,不一而足。
老夫人拿着一定肯来的人的回帖,一一给姜照解说两边交情的深浅和由来,让她了解自家在外的关系脉络。
“咱们家还是有许多至交的,只是这些年我懒怠出门,关系渐渐都疏远了,以后慢慢走动起来才行。”
姜照笑道:“一步一步来,咱们不着急。”
这一世已经有翻天覆地的改观,姜照对未来充满信心。
白日努力筹谋,晚间安然入睡,每一天她都过得非常踏实。把命运掌控在自己手里,让生活充满了意义。
这一晚依然是安稳好眠,夏夜风轻,花香漫进窗纱,十分舒服。
姜照沉沉睡着,睡梦中却下意识张开了眼睛。屋中静谧,外间有夷则轻软的呼吸,窗外星光透进来,一切安然。
可她却在静谧之中听到了一些动静。
她坐起来,相信自己前世训练出来的直觉和敏锐。动静很轻,很细微,可她确定自己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