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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变质(二)
不过一日,柳定泽派去打探柳芳菲为何偷窃的人就回来禀报了。听完缘故,低眉稍想,让他退下。又饮了一口酒,才从酒楼出来。从首饰铺子路过,又下车去买了根玉簪,揣在袖中,这才回家。
进到里屋,就见方青坐在榻上看书。似乎是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几乎是立刻见她抬头看来。
柳定泽喜她这样紧要自己,虽然没起身,可这一眼,已能感觉得出里头的情意。外人都道柳四爷宠爱四夫人,也道四夫人并不喜欢柳四爷。可唯有他明白,自己的喜欢是流露于外,她的喜欢却是内敛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就知道到底谁才是真心待他。
他解下披风,走了过去,伸手,“冷。”
方青微微抿嘴,将暖炉放在他手上。柳定泽已是笑在脸上,坐她一旁说道,“今日外头着实冷,这几日雪也不见得会停,你少点出去,要什么让下人去拿来。”
“嗯。”方青见他心情似乎还不错,才道,“四郎,我跟你商量个事可好?”
“你说。”
“以后笑笑让我来教可好?”
柳定泽神情微僵,“你觉得我教得不好。”他蓦地笑笑,“对,你甚至觉得我也不好,上梁不正下梁歪,又怎么能教得好女儿。你是做过先生的,你来教才对,女儿我倒变得没份了。”
话里酸得很怨得很,方青知他心里芥蒂,可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步的,“女儿是你和我的,怎么会没你的份。只是如今笑笑见什么学什么,有些事,确实不该是个小姑娘该做的。”
柳定泽僵着脸不吱声,一会才道,“芳菲为何偷窃的事我查出来了。”
方青见他又变了话锋,可却不得不接,名义上芳菲也是她的女儿,她这做嫡母的,不能不管的,“为何?”
“郑素琴欠了赌场两千多两银子,若是不还,便要被断去手脚,估摸是芳菲为她偷的。”
两千多两并不算小数目,方青诧异郑素琴怎么会突然输了这么多银子。她倒是明白为什么柳芳菲不跟他们说缘故,只因他们向来对郑素琴不闻不问,尤其是柳定泽。一旦说了,若是不给银子,反而会暴露她需要钱的事,那就难以下手了。
本以为他会处置柳芳菲,谁想柳定泽说道,“我们就当做什么都不知,让她偷够了,救郑素琴吧。”
方青蹙眉看他,有些不可置信,“四郎说的可是真心话?”
柳定泽笑笑,“我要做好事时,你却又不信,让我如何是好?芳菲到底也是柳家的孩子,我怎么会忍心揭发她。”
方青语顿,听来好像不错。只是为何总觉得有些奇怪,好似不那么简单,却又无从举证。最后也应声下来,对柳芳菲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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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太师儿子足有三个,但孙辈却只有易天扬一个是男丁,还是大房嫡出,因此对他的疼爱非其他人可比。这也养成了易天扬的跋扈性子,在易家除了易太师,也无人敢责骂他,连他的爹娘也说不上话。
宋安怡当然更不可能给他脸色看,即便他这几日都一身酒气回来,也不敢多言。午时用饭后回房,才见他起身,忙拿了醒酒汤给他。
易天扬喝了醒酒汤,半晌才不觉头晕,见了她唯唯诺诺站在一旁就烦,在床上跟死鱼一样,床下也跟死鱼似的,当真无趣,哪怕是脸长得好看,也不过是仅有脸看得顺眼罢了,看多了也腻味,“你能不能别总在我跟前站着,又不是丫鬟。”
宋安怡这才坐下,“您饿了么?我们已经用过饭了,要不要让厨子端来?”
“不吃,我外头有约。”
宋安怡小心问道,“去哪里呀?”
易天扬瞥她一眼,“我爹娘都管不了我,你竟然想管。”
宋安怡当即不再问,说道,“要我陪着么?”
“不要。”出门玩乐哪里有带妻子的,妻子就该是养在家里带孩子的。易天扬伸了伸腿,就有婢女过来给他穿鞋。
宋安怡说道,“不要我陪着那我就让人去给雁雁说一声,她早上差人来说下午要一块去游湖的,我怕您要人伺候,就让她等等。那我等会跟雁雁去游湖了?”
易天扬对柳雁是又怕又想,不得不说因宋安怡的关系,他跟柳雁这几年也见过不少次面,虽然脾气霸道,但做为姑娘,绝对是个小辣椒,不会是条死鱼。可惜他是得不到了,不说她是定国公家的姑娘,还是南平侯独子齐褚阳的青梅,更是桉郡主的朋友,他也只能是远远看看柳雁。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想要,可就是没法到手,以至于听见宋安怡要和她出去,就心生不满,“你一个妇道人家跟她一个小姑娘去玩什么,游湖?坐在船上让别的男人瞧?妇德学到哪里去了。”
宋安怡只好说道,“那我让雁雁来这?”
易天扬也想见柳雁,这才点头。
易府的下人到了柳家禀报,柳雁正在书房练字,闻言心中不满,“肯定是易家的人不许宋宋去游湖。”
管嬷嬷说道,“易少夫人已为人妇,有些事已不能自己决定,倒也不稀奇。”
柳雁默然,又想,要是齐家以后这样约束她,她还是不要嫁了。只不过……齐褚阳肯定不会的。会鼓舞自己做女官的人,哪里会不许她外出去玩。
想到好友境遇,柳雁就觉憋气。到了易家,易太师正好要外出,见了她十分客气。她顿住步子跟他问好,又道,“上回见宋宋好像瘦了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夫家这里住得不习惯。”
易太师一顿,他倒不知这孙媳妇是瘦了胖了,不过自己的孙儿新婚不过半月就去了窑子的事他倒知晓,连他这做祖父的都知道,那做媳妇的怎会不知?可是因那事消瘦了?听柳雁这一说,只得笑道,“许是住得不习惯吧。”
柳雁笑笑,目送他出去。等他走了,才敛了笑意,心里呸了这道貌岸然的易太师几口。无怪乎爹爹说他非良臣,如今看来果真是。也不管管他的孙子,任由易天扬胡来,伤了宋宋的心。
进了院子,没看见宋安怡,倒是先看见了易天扬坐在亭子里,竟是在手捧了书瞧。
她走到亭子一旁,见他还似乎在头头是道念书,撇撇嘴,径直走了过去,也不跟他打招呼。易天扬终于是装不下去,在背后叫她,“这不是柳姑娘嘛。”
柳雁这才转身,“宋宋呢?”
“安怡她在屋里。”易天扬见她又走,忙跟了上去,还没近身就见她又离了半丈远,怎么都近身不了,心中窝火,忍了气仍是笑道,“她说本来你们是去游湖的,但这天寒地冻的,安怡她身子不好,冻伤了怎么办,所以就不让她游湖去了。”
柳雁笑笑,“那我上回约她去狩猎场那吃烤肉来着,多暖和,听说也是你不让。”
易天扬说道,“这可真是冤枉我了,那天她正好牙疼,不好吃烤肉。”
柳雁懒得理会他,要不是因为他是宋宋的夫君,当初在奇珍铺子她就将他的舌头拧了,让他逞口舌之快。
易天扬见她爱理不理,真是又恨又气。不想再跟,负气走了。
柳雁见了宋安怡,又见她消瘦,当真是没听过哪个新妇进了婆家门会瘦的,等关了房门只剩她们二人,她已是生气,“是不是易家人薄待你了?”
宋安怡笑道,“没呀,他们对我挺好的。”她认真道,“雁雁,权贵确实是个好东西,我这两次回娘家,母亲她都不敢对我冷言冷语了,连爹爹都对我客气许多。所以……哪怕是在易家受了那么一点点委屈,我也觉得没什么。”
柳雁暗叹一气,这随遇而安的性子……她当真不喜。也只能嘱她好好过日子,若是有什么难处就来找她。宋安怡也一口应下来,只是不管怎么样,她都不会麻烦好友的。
从易家出来,已快日落。回到家中,竟看见齐褚阳坐在大厅上,可让她奇怪,往日来都是直接去哥哥那的,这次却等在这。
齐褚阳说道,“薛院士要回来了。”
柳雁愣了愣,他又说道,“他寄了封书信给郑先生,郑先生不好过来,正好见了我,就让我带话来。”
“何时回京?”
“约莫就是腊月中旬。”
柳雁鼻子微酸,终于是回来了。虽然有些人手无缚鸡之力,可单是听见那名字,已足以让人安心。
齐褚阳就知她会高兴,所以才会赶过来等在这,好见面就说给她听。
柳雁稍想片刻,问道,“冷先生可知晓这事?”
齐褚阳猜想冷玉应当不知,毕竟她是女子,郑先生总不好去冷家告知,“约莫不知。”
“那我去告诉冷先生这个好消息。”
齐褚阳也随她一起出门,还得告知其他先生。
柳定义也很快知道薛戎要回京,到了家就说道,“等立春过后,就将雁雁和褚阳的婚事办了吧。”
李墨荷好奇道,“二爷为何突然提这个了,您不是素来不管的么?”
柳定义拧眉说道,“薛戎要回来了,他当初因女官制被废愤而离京,如今要回京,圣上又身体不适,只怕是要再进谏了。若是恢复女官制,雁雁定不会甘心嫁人,而要涉足官场。于姑娘家而言,到底是不好。”
李墨荷叹息道,“二爷,您是知道雁雁非池中物,所以才惊怕她日后有所作为的同时,不能像如今这样安安稳稳,所以才让她早嫁,好让她死心么?”
柳定义没有否认。
“只是雁雁哪怕是嫁了,也不会甘心的,褚阳向来是惯着她的,您也知晓。”
柳定义想到女儿往后要涉足官场,便觉担忧。李墨荷继续说道,“雁雁如今的脾气已不像往日那样急躁,乏于思考,今日的她,已不是那需要人护着的小姑娘了。让她屈才过活,绝非是能让她高兴的事。”
柳定义又何尝不知让女儿待在婆家是淹没才华的事,只是他惊怕罢了,“朝廷并非是个干净地方,雁雁是个姑娘,又不甘平庸,只怕日后要吃许多苦头,与众臣为敌。”
李墨荷也担忧,可于女儿而言,那才是她所喜的事。因是懂她,所以才忍下心来劝柳定义放手。
女儿已是个大人,不会甘心一世活在柳家的庇佑下。一旦展翅,整个大殷国才是能容纳她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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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芳菲只觉入了腊月,铺子里的人都松懈了许多,也令她多了下手的机会。银子偷得较少,拿名贵的东西去当铺那,不多久就攒够了银子。寻了个日子去了小宅,刚敲了母亲的房门,里头就传来很大的动静。不一会就见母亲蓬头垢面的开门,见了她便问道,“是凑够银子了?”
“嗯。”柳芳菲将一路紧捂的手松开,把衣裳里装有千两百两银票的荷包拿了出来。
郑素琴一看,立刻抢到手中,仔细看了几遍银票,确认无误,才长松一气,又推了推她,“你快走罢,别让人看见。”
柳芳菲忍不住说道,“娘,你不要再赌了,知道吗?”
“知道了知道了。”
柳芳菲见她不耐烦要走,猛地伸手抓住母亲的衣袖,直勾勾盯着她,“娘,你就不关心这钱是从哪里来的?”
郑素琴这才觉好似赶她太快,忘了关心关心,“从哪来的?”
柳芳菲想说这是她忍着巨大的愧疚感偷来的,瞒着父亲和方青偷偷拿的,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您进去吧。”
郑素琴只觉她奇怪,“快回去吧,别让人怀疑。”
说罢,就拽紧钱袋进屋,并不送送她。柳芳菲站了一会,才提步离开,其实她早该习惯娘亲的冷漠。
出了小宅,她准备从小巷回去,免得被人看见。刚进一侧巷子,却见前面站了几个人。
几个穿着柳家下人衣裳,还有他们守在一旁的那个高个男子。只是看见他的侧脸,柳芳菲就觉从脚底冷至头顶,僵在雪地上不会动弹。
自从柳定泽不再痴傻后,她就对这父亲有种莫名的恐惧。哪怕他对自己不闻不问,可就是无由来的怕。她看着柳定泽往这走来,面上竟还带着两分笑意,更觉心底寒凉。他知道自己偷银子了,也对,她就说怎么会那么顺利,月初对了账目后没有半点动静,掌柜反而更松懈了。
等他走到面前,柳芳菲才僵硬着嗓子开口,“要打要罚,我都认了。只是那钱是我娘的救命钱,求您放过她。”
柳定泽笑了笑,“真是郑素琴的好女儿,可惜她从未待你真心。你不过是她捞钱的工具罢了,这种女人,连自己的孩子都舍得利用,你却始终将她当做母亲,当真可悲。”
柳芳菲抬眼瞪他,虽然怕,可就是无法忍受他以旁人的语气来指责生她的母亲,“我娘亲如何不好,轮不到您来说。”
“你的娘只有一个,郑素琴与你没有瓜葛。”
“我的亲娘永远只有一个。”
柳定泽瞳孔微缩,冷声,“你知不知道为何我如此嫌恶你?当初你不愿认还痴傻时的我为父,那我恢复心智后,也不愿认你为女,所以我对你从不曾有愧疚。可我念你身上流了柳家的血,所以才来这,让你看看你喜欢的亲娘,到底是如何利用你。”
柳芳菲不解,柳定泽已捉了她的胳膊往小宅里走。宅里的下人见了他,还没开声,就被他怒目逼退,噤声不敢说话。一直到了郑素琴房门前,他才停下。柳芳菲恼怒不已,可听见里头声音,却愣住了。
屋里有男的。
明明刚才还没……她忽然明白过来,不是刚才没有,而是因为那男的一早就在那了,甚至是一块过夜。所以母亲才故意弄得自己发髻糟糕出来,让她误以为母亲过得仍凄惨,实则是为了掩护里面的人。因此才那样急着让她走……
她紧握拳头,没有吱声。屋里的人声缠绵,听不太清,她下意识上前,贴耳门上,仔细听着。
“早知道你家丫头能这么快拿到两千多银子,我们就该让她拿五千两。”
“我怎么知道她平日是跟我哭穷,这逼一逼,竟能吐出这么多。那我们是走还是不走?”
“走什么,再骗她给我们拿三千两,再走不迟。”
“也对,如此一来往后我们的日子就能过得更好了。”
那颇为嘲讽的声音钻入耳中,听得柳芳菲浑身冰冷,差点悲得晕了过去。想提步进去捉奸,全身却都没气力了。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可却一而再再而三被亲生母亲利用。如今甚至让她去做一世不安的事来满足她和奸夫的快活。
当真可笑,这样的娘,哪里有资格为人母亲。
屋里还在低低笑着,说着私奔的事。柳芳菲突然不想敲门了,就当是以那两千三百两,断了她们的母女情分。哪怕日后她死在自己面前,她也不会看多一眼。
柳定泽看着她一步一步离开,也看了一眼这木门,没有入内。他从不承认郑素琴是他的女人,所以哪怕是她红杏出墙一百次,也跟他无关。到了大门口,他才对管家说道,“等半柱香后,你就去跟她说,柳四爷和柳八姑娘,方才在门前听了许久的话,脸色十分不好。”
管家暗暗抹汗,颔首点头,“听四爷吩咐。”
柳定泽交代完,这才出门,刚出去就见柳芳菲站在那,他从旁走过时开口道,“你如今看清她的面目也好,跟这种人,就该断了母女情分。这也算是我身为你父亲所要做的。”
柳芳菲顿时冷笑,“你根本不配做人父亲!无论是对我,还是对柳笑笑。”
柳定泽脸色沉冷,“你说什么?”
柳芳菲直直看向这个狠如财狼的人,说道,“你明明早就发现我偷窃的事,可你不说;你也知道她做的龌龊事,可是你从不阻止;你让我和哥哥住在柳家,却从来不管不问,每每提及,便说我们是柳家的孩子,而不说我们是四房的孩子。你对我如此,我认了,也算是一报还一报。可你不该对哥哥那样,哥哥明明一直很敬重你……为何我总是被母亲出卖却还是更亲近她,却觉你比她更可恶,只因你的冷漠,比她的背叛更让人心寒。我不配做你的女儿,但你跟更不配做我的父亲!”
忍在心里多年的话,终于是说了出来。柳芳菲诧异自己竟然不觉痛心,反而觉得痛快。说完后,也觉得眼前这人没什么可惊怕的了。
柳定泽微微一顿,冷声,“那你如今可以滚了,不必再回柳家。”
柳芳菲也没有再打算回去,没想到那两千三百两,让她看清了母亲,也看清了父亲,断了这两种情,好似……终于能活得更恣意了。
柳定泽坐了马车回到家中,本不该在意柳芳菲说的话,可不知为何,总觉堵在心口。进了前院,恰好见到柳翰迎面走来。他这才仔细看他,因只年长他十余岁,如今看来,两人面庞因太相似,倒像弟兄。只是恍惚间,他竟想不起来……柳翰到底是几岁了,如今是在书院还是入了朝廷,这些……一无所知。
若说他不愿认柳芳菲做女儿是因当年她不认自己,倒情有可原。可当初,柳翰是亲近自己的。
似是发觉到自己内心的不安,又好像应验了妻子说的话,终有一日要众叛亲离……柳定泽忽然头痛欲裂,像要炸开,不多片刻已狠狠将那痛楚压下。定定告诉自己,他没错!他所做的,通通都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