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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越发烈,势头生猛,如一条巨大火龙要将这建筑物与里面的人都吞没。
周围灼热发烫,烤着她整个身子。
浓烟熏着流光的眼睛,痛得她几乎睁不开。
她一遍一遍沙哑地哭叫着,“爹爹,爹爹,女儿来救你了,你在哪里,你究竟在哪里……”
可是回应的她的却是大火燃烧家具房梁的恐怖声音,烟越发大,视线也模糊起来,呼吸也越来越困难。
艰难地穿过正殿,走进偏殿,熟悉的金色铠甲在火光里折射出耀眼的光,灼伤了的她快睁不开的眼。
她心头一喜,大步迈去。
“刺啦”一声,有什么松动的声响,一种不祥的预感侵袭遍她的全身乃至每个毛孔,她抬头,只见大梁缠绕在火舌里,摇摇欲坠,她心中又是猛得一颤,这大梁正下方便是她的爹爹。
没有考虑,她毫不犹豫就扑过去,用自己身体紧紧护住她爹爹的身体。
上一世,她没能尽孝为爹娘养老送终,反让他们因她而惨遭陷害惨死,若这一世自己这具残败的身体能救下爹爹,她想她死也会瞑目。
只是,头上那烧的正旺的梁柱没有如期而至砸在自己身上,却听得顶上一声剧烈炸响,是巨木折断的声音。
几块冒着火星的碎木要溅打在她身上之际,又被什么一格,扫落到别处。
是谁来救她了?
她震惊得睁开眼,身旁是竟被掌风生生劈成两段的梁木,而眼下一双乌青绣着繁文的锦靴,她抬脸,撞上他的黑眸,在熠熠熊光烈火中,他一双眸深不见底亦清癯逼人,似能扫尽世界所有恐惧伤痛,心上猝然一烫,有什么湿
热从眼中溢出,竟不可遏制。
她嘴唇轻轻阖动,想唤他一声,可喉咙一涩,竟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缓缓蹲下身来,淡淡瞧着她,她脸鼻被烟熏黑,邋遢肮脏,两只眼红得如兔子一般,第一次在宫里撞见她时,她分明也是红着眸子这般模样的盯梢着他,今日身上未带帕子,伸出手去,便用衣袖轻轻替她拭泪。
这人明明是最喜洁净的。
身体仿佛被人点了穴一般,她竟无法动弹拒绝,在迷蒙的视线中只见他一扯唇,唇角竟挑出一抹春意无边的笑意,他温润如玉石般的话语萦绕在她耳畔,他说,“小东西,莫怕,爷可舍不得你死了。”
舍不得吗?
又有什么在心中跳动了下,流光一倾身,便紧紧抱住他。
胸口被一撞,那股力道并不重,只是为何竟让他心神募得一荡?
流光的发顶之上,这人又不觉地淡淡一笑,长臂一捞,便将她打横抱起。
流光想,为何这个能将她推进深渊的人却也会给她窒息的温柔?
她想问,你真的是因为舍不得才来救我的吗?
只是,她始终没开口,只紧紧抿着唇。
在这般危险的境况下,妖娆狂热的火海里竟蔓延出一片静默安宁来。
他抱着她转身就要出去,她慌张开口,“救我爹爹。”
“莫担心,自然有人会救!”
他说着挑眉向前方看去,流光循着他的视线,在滚滚浓雾缭绕中,依稀可见不远处站着一显贵风度的男子,那人面相在红色火光下异常俊美,俊美得竟生出一股妖媚的气息来。
她的身子在赫连钰的怀里轻颤了下,来救她的不止是赫连钰,竟还有阿缘?
赫连缘不动声色地走来,只是她抱住他七哥的那一幕,犹如一把刀深深扎入他记忆里,隐隐作痛。
流光看到赫连缘黑眸中无声的落寞,随着他一步一步走来,这玉树临风花美男一般的男子竟比前些时候憔悴了几分,他在流光面前微微驻足,他唇边卷起的那抹笑容依旧华丽,只是又多了些什么,似乎是伤感,他说:“流光,我似乎又晚来了一步。”
猛地,流光似乎明白了什么,心上划过刺痛。
这人早知赫连缘跟在他身后进来了吧,而他那句“舍不得”与那些温柔得发腻的举止不过是做给赫连缘看罢了,而可笑地是,她竟迷了神智一般回应了他。
那一记拥抱便权当是谢他冒险相救的情分吧。
只是,她真的不想被他这样抱着,那太像是情人之间有的亲昵,不适合他与她。
流光在赫连钰怀里挣扎着想从他身上跳下来,却被他臂膀一收,更用力抱住,她抬头,对着赫连钰浅浅地笑,而她红润的美眸里溢满的嘲讽全数被他收入眸底,他眸光一敛,她似乎看到了他眼中意思,像是在对她狠狠说——你若是再敢乱动,信不信本王便将你扔进火里?
她只能任由他这般抱着,微微提高了声音对赫连缘说,“八爷,谢将军便麻烦你了。”
翔凤宫外。
皇帝、老佛爷与一众妃嫔宫人都匆忙赶至。
看着这座被大火包围着的华美宫殿,皇帝一双深沉的眸中除了怒便是痛,他袖子一掷,“这火究竟是因何而起,又是何人所为?若教朕知道,朕必定要他不得好死!”
众人知这位帝王已是龙颜大怒,一众宫人大气不敢出,齐呼,“陛下息怒。”
“听说护国公还在里面,这事可与护国公有关?”皇帝拧着眉,精光扫向谢芳菲,声音沉而厉,那是至高无上的威严,“太子妃,你是护国公的女儿,便由你来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谢芳菲心上一凛,她有些不敢看这位怒意盛大的皇帝,但一抬脸,撞见对面墨袍男子,他眸中之色教她安心,她抿了抿唇,一跪而下,小泣着说:“回父皇,护国公是儿媳父亲,儿媳若说出真相,便是害了父亲,但若不说出,便又是不忠于父皇。儿媳也知古往今来这忠孝最难两全,但若儿媳说出实情,还望父皇看在父亲毕生为国效力的份上,饶父亲不死。”
这真相究竟是何,竟挂及生死?
大家莫不揪心等待太子妃口中的答案。
“你且说说看。”皇帝一声令下!
“儿媳在翔凤宫附近看见父亲,见父亲面色微白慌张,却一路跟随,又见父亲进了翔凤宫内,没一会儿就起了大火,许久不见父亲出来,我担心父亲出事,便不再犹豫进去,却见到处是砸碎了的酒罐,而父亲已置身于火中,我本想进去拉父亲出来,父亲执意不肯,他说——”
听到这里无人不惊,这火竟是护国公纵的?
“他说什么?”
“他说今日是一位故人死祭,他要为那位故人报仇,与这座宫殿一起葬身火海。”
护国公口中的“故人”究竟是谁?他这究竟是要为谁报仇不惜牺牲自己性命?大家不禁纷纷猜想。
但只有皇帝眸光猛地一暗,面色顿时惨白。
一下子气氛沉寂得骇人,众人皆不敢作声。
“陛下,微臣是不信父亲会做出这等事的。靖王爷与散王爷已进去救微臣父亲了,何不等他们出来,您亲口一问便知真相了,太子妃也有可能看错、听错不是?”
出声的却是谢金翎,大家微微疑惑,他竟怀疑自家妹子所言。
谢芳菲不禁多觑了谢金翎一眼,也只见他至黑眸光直直盯在自己身上,她也知这位大哥也非容易摆平的主,心中又是稍稍一慌,双手不自觉地绞紧。
皇帝一沉眉,心中一番思量,便冷冷道,“朕也要亲自问一问你父亲!”
这皇帝是什么人,护国公又是什么人,仅仅凭谢芳菲几句话就能定谢湛之罪吗?更何况,在太子府,他也见过这谢芳菲刁难那小太监的恶劣行迹的,他自然不会妄自判断。如若谢芳菲所言是虚,那么就是——
皇帝凌厉的眸光扫过谢芳菲,又重重在太子身上停顿了下。
太子却如置身事外的人,波澜不惊地回看了这位天下最尊贵的父亲一眼。
皇帝又看向翔凤宫宫门口,说道,“朕这两个儿子倒甚是英勇。”
听得皇帝口中颇有欣慰语气,老佛爷附和道:“皇上你往日只知阿缘好色贪玩,但这一遇到状况,他的出色勇敢亦不会丢了皇室身份。”
闻得这话,八爷母妃宸妃娘娘不禁轻轻一笑,她知老佛爷一向都是向着阿缘的,赫连修现在虽是太子身份,但以后登基之人也未必是他。
皇帝微微皱眉,眸子里闪过淡淡的愧疚,似乎,对于这些儿子,除了太子之外,他都甚少关心,亦不了解。又不觉想到,老八还有宸妃与母后护着疼着,而他的七子从七岁始就一直是孑身一人。
帝王的心思谁也猜不透,只是这宸妃与老佛爷的表情尽被赫连修紧紧收进眼中,赫连修淡淡地想,不止这七弟棘手,还偏生这时候冒出了个八弟。
不消一会儿,众人便见七爷与八爷一前一后从火中疾步而出,身上衣袍都有些烧毁,只是不同的是,前面那个手上抱了个小太监,而八爷身上背着的是护国公。
流光见众人无不投来火辣惊奇的目光,这教她极其不自然,尤其众人之中身段清贵的那位秦御医,面色可是真真不好。
她只得小声对赫连钰说:“爷,奴才已无碍,您可以将奴才放下来了,您那位可要吃飞醋了。”
只觉这小太监眉眼中有淡淡幸灾乐祸之味,赫连钰微微皱了下眉,眸光又落向秦曼青面色凝重的脸上,但他并未立马放下流光,仍旧抱着流光往前走。
流光心中又是一疑又是一惊,在秦曼青面前,他竟也是如此这般做戏,又是为何?
这人腿脚不好,一瘸一拐,他步子一深一浅,但甚稳,将她一颗心牵动着,在他步伐里浮浮沉沉。
赫连钰走到人前,将她轻轻放下。
云阳公主好奇地看着那个太监打扮的人,这人虽脸面被烟熏脏,但仍能辨出这人就是谢流光,她兀自嘀咕了一句,“怎么到哪哪都有这灾星小太监?”
灾星?
额……流光耳力灵敏,听得九公主这句话,额头冒出冷汗,九公主,你嘴巴要不要这么厉害,一下子就将她风尖浪口上?
而九公主这句话也正是皇帝心中所想的,皇帝一双老沉寒眸盯向流光,“小光子,又是你啊?”
这被皇帝记住名字可不是什么好事!
流光心中微微一颤,老老实实给皇帝跪下,“回陛下,是奴才。”
谁知皇帝冷冷丢出一句,“你还真是灾星转世。”
九公主捂了捂嘴,颇歉疚地看向那可怜的小太监,她刚才那句话好像被父皇听了去盗用来惩罚这小太监了。
“奴才……奴才……”流光颤颤巍巍地抖着小身板,憋红了一双眼,愣愣说不出话来。
谢芳菲心中冷笑,流光向来狡猾,最擅演戏装腔,这不又在皇上面前作秀了?
昏迷的谢湛被侍卫接过去,赫连缘替流光说道:“父皇,您恐怕误会了小光子了。您有所不知,这第一个冲进去救护国公的可是她!”
这人明知她只是在故意装委屈,他还是替她说话。
流光无法回应,只能朝赫连缘投递去感激笑意。
“哦?想不到你这小奴竟还有这份胆量?”皇帝微微眯眸说道。
流光继续装楚楚可怜的小太监,咬了咬小嘴唇,一边抹金豆子一边嘶哑地哭着说道:“奴才随靖王殿下进宫赴护国公的庆功宴,却听得宫人说翔凤宫走水,护国公也被困于里头,奴才一心想为国为陛下救国家的忠将,便没头没脑地就冲了进去,可进了去却出不来了。若不是七爷与八爷及时进来营救,不止是护国公,只怕连奴才也见不到陛下了?”
说罢,又听这小太监一阵嚎啕大哭。
不知为何,这小太监总让人啼笑皆非。皇帝被他逗得微微一乐,脸上因皇后宫殿被烧毁的怒气也消散不少,“莫要哭了,朕又不是暴君,不会不分缘由就治你的罪。”转眼望向侍卫手中的谢湛,沉着气问道:“护国公可还好?”
“只是昏了过去,掐一下人中便能醒来。”侍卫说着便动手。
谢湛皱眉醒来,只见众人紧紧环顾自己,眸光异样,而皇帝眸色更是复杂重冽,他浓眉又深深拧了下,瞥了下身后烧成不成样子的翔凤宫,这是皇帝最爱女人的宫殿,也难怪他如此痛心疾首,表情繁复了。
“护国公,这火可是你所纵?”
皇帝冷冷凝视着谢湛。
谢湛眸色一眯,轻轻看了跪在地上的谢芳菲一眼,双手负于身后,虽身上铠甲已教火烧得残破,发丝也亦凌乱,但只要这人一站在那里,浑身威武气势凛凛逼人,无人可挡,他微微挑了下眉,与皇帝对视,“陛下,为何会有此一问?”
“湛,这十一年来,朕知你始终惦念着她,亦记恨着朕,不然你不会总以边关战事为由常年戍守在外,每年回来,亦是甚少进宫见朕,只是你又何必如此激进非毁了皇后故居不可,甚至用你的性命来报复于朕?”
皇上并未称谢湛为护国公,只是淡淡询问,那仿佛是朋友之间的口气,又似乎噙着一点痛心,这样的皇帝是众人未曾见过的。
只是皇上口中的“她”又是谁呢?
流光紧紧看向谢湛,他父亲会对谁惦念了十一年?她的父亲不是深爱着自己的母亲吗?只是今日母亲并未出席,因病未愈,如若母亲在场,听到这话,母亲必定伤心。
“皇上,既你知我惦念她,又记恨你与皇后,你又何须再多问?她死那日,皇上你与我情谊已断,如今,你我只是君臣。君要臣死臣不敢不从,这一生我也获过最大殊荣,一死又何妨?更何况,与她同一日死也是无憾!”
风轻拂,谢湛墨发亦狂扬,他眉眼之间皆是宠辱不惊的大将之风,而他的语气甚轻,像是生死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而已。
流光大惊,这火不可能是父亲纵的,他为何要承认?父亲是否有苦衷?
大家也无不震惊,这果然如同太子妃所言,这火便是这位位高权重的护国公纵的,而令大家更想不到的竟是护国公竟然敢明目张胆与皇帝对峙!
“杨素心便值你如此待朕么?”
皇帝眉头全拧,眸光里迸溅出来的不止是愤怒,更多得是难以言喻的痛。
杨素心,多少年了,没有人敢在他面前,甚至皇宫中提及这人名姓,如今自己说出来,倒真是满嘴的凉涩。
刘公公看着这二人,也不禁皱眉。
他自小跟着皇上,对这二人情谊最是清楚。皇上与谢湛不止是君臣,更是从小长大甚至生死相交的朋友。本来生于皇家人情寡薄,但谢湛于皇上来说就是一个特例。皇上本是一个优柔寡断身弱体虚的皇子,但年纪虚长皇上几岁的谢湛不曾嫌弃与他为伍,甚至辅助他登基。但就是这样一个可以交心交命的朋友竟为一个女人怨恨了皇上这么多年,何不教皇上痛心呢?
杨素心?这大齐国护国大将军竟为一个女子与君王有此嫌隙?而这女子不是别人,她是皇上的素妃娘娘,更是靖王爷的生母,不禁,大家将目光投到靖王身上。
赫连钰眸光也是紧了一紧,他亦是不知谢湛与他母妃之间竟还有如此一段渊源?那末,他又募得一震,这么多年,一直暗中助他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位护国大将军,他亦是流光的父亲。
“皇上,你又何尝不是为了皇后,如此待素心么?那又值得么?”
众人只见这鼎鼎大名的护国公,眸中闪过一丝狡猾放
浪之光,勾唇冷冷一笑直视着皇帝。
赫连钰终于明白为何流光身上那股子狡黠气息是哪里来的,有如此父亲,必有这般的女儿。
离皇帝最近的是刘公公,他察觉到皇帝身子绷紧,已然被这个口上不饶人的谢湛气得怒不可遏,他赶紧投了个眼色过去给谢湛,让他乖乖讨饶便是,皇上看在这么多年的情谊,就算是他放火烧了皇后故居,皇上也不会惩罚他。
就在这紧张压迫的气氛下,又是谢金翎开口,“父亲,我不知你与素妃娘娘、皇后娘娘之间有何恩怨瓜葛,但我确是不信你会做出这种拙劣的事来。父亲,你莫不是心慈,要为某些人顶罪?”
这谢金翎口中的“某些人”自然指的的太子妃谢芳菲。
大家目光纷纷移至那“某些人”身上,谢芳菲脸色微微一白,咬牙开口,“大哥,你又何须含沙射影说是我做的?皇后娘娘是太子爷母后,我便是皇后娘娘的儿媳,我与皇后娘娘无冤无仇,又何必烧她的故居呢?再说……”她又咬了下唇,却有些不敢抬脸向谢湛看去,“再说,父亲都亲口承认了。”
流光袖下的拳头握紧,就知这蹊跷的大火必定与她这位没良心的二姐脱不了干系,但父亲将这罪过揽到自己身上,也只有一个可能,如她大哥所说,怕是为了庇护谢芳菲,要为她顶罪。
“湛,你又何必激将于朕?杨素心弄瞎了皇后的眼睛,这样心狠手辣的女人最终也是不肯认错,这样的女人便值得你记挂这么多年么?”
众人只知素妃害死了皇后,但不知素妃竟还弄瞎了皇后的眼睛。
这是一段陈年故事,亦随着皇后与素妃的死,事情的来龙去脉亦早在十几年前就被封杀,除却当年在皇帝身边的个别几人,又有多少人知道整件事情呢?
“皇上,你如此憎恨素心,你究竟是憎她心狠手辣,还是恨她的抵死都不肯认错的固执?”
偏偏谢湛这么冷沉一句,教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身子猛地一晃!
刘公公朝皇帝暗暗窥去,他犹自猜想,如若当年素妃娘娘肯低头认句错,也不会落得如此惨死下场。
天光晦暗,前方宫人前赴后继的扑火,翔凤宫火势已转小,只是为何那边火势竟像烧到这边来了,而这里的火势之大几乎能遮天蔽月。
“这女人心狠手辣,亦顽固,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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