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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风像刀子似的,一阵阵不是刮在脸上,而是划在心上。
“我还是陪阿郁一道去吧。”姬杼说着,面上带笑。怕惹人注意,他自从下了马车就换了寻常的称呼同苍郁说话。
风掠起苍郁鬓边碎发,拂起斗篷,猎猎作响。
她紧紧抿着唇,脑中瞬息翻覆百千个念头。
姬杼已迈开了步子,走到她身后,回过头来望着她:“是这边么?风这么大,阿郁怎地还在发呆?”
“外面风太大,你身子才刚好,若是不小心病了,我可就真没脸见人了。”苍郁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她可以带任意一个宫人去见连陌,唯独不能是姬杼。
她不怕姬杼发现什么。她与连陌清清白白,经得起他的查验。
可她不想让连陌见到姬杼。
她失踪了一年,再见面却带着自己的夫婿,还要他帮自己做事,连陌会怎样看待她?
多么水性杨花的一个女人啊,怎能如此厚颜。不用连陌有任何反应,苍郁自己已觉不齿。
其实她不该来见连陌。
连陌心地善良,像夏日透过树缝的阳光一样干净;而她害死过人,对伤害别人亦越来越不在乎。这样恶毒的她,怎配再见到连陌,怎敢再向他提要求?
可她不知道还能求谁。苍森每日出入苍府,不知身边有多少苍瑁的眼线,一个不小心被人揪住了把柄,便是灭顶之灾。没有人认识连陌,他比苍森安全许多。
出于这样的考量,苍郁才想顺路来见一见连陌。
若能够,她更希望是自己亲自去母亲坟前上香。
可是眼下更要紧的是打发姬杼离开。
“我没那么弱。”姬杼冷哼:“走吧,快带路。你快些访完故友,我还等着去办别的事。”
“出宫时间苦短,不如你先去办你的事,我稍后去同你碰头?”苍郁一听他尚有要事,连忙提议。
“辇车只有一辆。”姬杼言简意赅。
“我可以自己坐轿子去同你碰头。”苍郁定了定神,继续试着游说他放弃同去的念头。
“我可做不出那种事,但我也不可能去坐那些一点也不舒服又脏兮兮的轿子。”姬杼的理由比她“充分”得多。
“没关系,我不介意……”苍郁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我不能忍,事关男人的尊严。”很有尊严的男人一脸不满的神色:“你究竟在犹豫推阻什么,故友不能让我看到吗?”
他的问话给了苍郁灵感,苍郁灵机一动,说道:“他脾气怪,不喜见生人,若你也同去,说不得他连我都不肯见了呢。”
“叫宫人闯进去,将他揪出来。”姬杼仍旧是这么简单粗暴。
“你一定没什么朋友,哪有这样对待朋友的。”苍郁很是同情地望着他,却见到他脸上神色略有些不自然。
“是啊,我没什么朋友,所以想看看所谓的朋友是个什么样子。”姬杼毫不以为耻地承认:“在我面前,只有君臣。”
“那就更不能让你去了,你拽成一副二五八万的样子,我本来也没几个朋友,不能再被你气跑一个。”他要自黑,苍郁便顺水而下努力将他抹得更黑。
只要能让他放弃跟她同去的想法,她愿意做任何尝试。
“你在宫里本就无需这些朋友,他们跑了又有什么关系。”他的理由似乎永远没有不正当的。
他活该没朋友,就算他不是皇帝,也绝不会知道什么是朋友。苍郁暗暗想,十分好奇他的父母怎会将他养成这个样子。
“你千方百计想阻止我和你一道去,是有事想瞒着我吧?”姬杼冷哼。
苍郁不知他是早猜到了等在这里,还是当真才悟出来。以她对他的了解,他一定是早就猜到了,才会这般无聊地一直同她纠结。
他查过她的身世,一定也查过别的。
也许他只是一直假装不知道她和连陌的事,毕竟他这么要面子,一定觉得无法忍受,假装不知道比挑明了要好。
想到这些,苍郁反而平静下来。
“不是我有事瞒着你,而是你吝于给我信任。”苍郁看着他,淡淡说道:“要么你让一个宫人陪我,要么我不去了。”
这时忽然下起雪来。一开始是小小的雪花,继而掺杂了大片大片的,慢慢的变成了鹅毛大雪。
一旁的宫人连忙取出伞撑开,遮在他们头顶上。
姬杼看着雪,兴致突然没了,他恹恹地回身登上辇车,隔着帘子对苍郁说:“早些回,晚了就不等你了。”
雪不多时就遮盖住了地面,踩上去嘎吱作响,一声声应和着苍郁的心跳。
她该怎么和他解释为何突然消失,又该如何解释她如今的生活?
不,她不能解释。身旁是长庆宫的宫人,她不能说那么多。她也不想说那么多,那既是对他的残忍,也是对自己的残忍。
她多希望他已成亲,又希望他依旧等着自己。
一个自私自利的女人,她苦涩地想。
即使未能结出果实,也没有一朵花可以永永远远地盛放下去。
雪越下越大,眼前的路和景也越来越不清晰,但即使在没有月光的黑夜里,苍郁也不会忘记路该怎么走。
她先去了以前常走的侧门,连陌总是在那里等他。
远远看过去,院墙和门依稀都还是从前的样子,只是院子里的树似乎少了几棵,稀稀落落的,看着有些荒凉。
愈走近,那院墙和门就愈清晰,即使被风雪遮掩,也看得到岁月沧桑的痕迹。
沧桑得令苍郁心惊。
和一年前相比,门朽坏得太快。门上漆色老旧斑驳,有大片已脱落,和发黑的木色掺杂在一起,触目惊心。
铜环堆积起绿的锈色,常年松松挂着的锁也不知去了哪里。
院墙爬满了干枯的细藤,似是许久没有打理过;上面的黑瓦掉落了一大片,余下的也俱是残缺不全。
不过一年的时间,为何会败落成这样?这些看起来并不像是一年的时间能形成的。
整座宅院静默得可怕。
苍郁忽然意识到自己也许碰上了最糟糕的状况——连陌已经搬离了这里。
她感到不安和烦闷,对身旁撑着伞的宫人说道:“你进去看看有没有人在。”
宫人脸上现出害怕的神色,踟躇着看看那扇门又看看苍郁,只是不说话。
苍郁于是懒得再说,径自走过去,推开了门。门上堆满积灰,这一推便散落下来,呛得她咳了好几声。
那宫人见她进去了,忙撑着伞跟了过来。
苍郁进了院子,眼前的一切令她目瞪口呆。
房子不是房子,早已坍塌泰半,剩下腐朽的老木颤颤巍巍地支撑着;里面除了些无用的被丢弃的破布烂草,别无他物。
原该修缮齐整的院子也和记忆中不一样,像是从未有人打理过;她低头用脚踢开才堆积起来的一层雪,发现埋藏在下面的不是石子铺就的路,而是黄色的泥。
没有火灾的痕迹。
真的只过了一年吗?为何像是过去了很多年?甚至好像那个舞剑的少年只是她的一场梦,梦中的景物和人从来都未真正存在过。
“有人吗?”她忽然大声喊。
宫人被吓了一条,反应过来后也跟着她一起喊:“有没有人啊——”
他们一边大声喊着一边往别处走,一直走到只剩半边院墙的大门,也未能找到一点点人迹。
门口两只石狮子没了一只,另一只也只剩一半。苍郁回身看着这一切——被废弃的宅子,处处残垣断壁——脑中一片空白。
宫人看着她失神落魄的样子,有些怕,却又不知该怎么办。这时有一个卖柴火的老汉推着板车经过,见到两个衣着光鲜的人站在废宅前面,好奇地停下来张望。
宫人也看到了他,连忙叫住他问:“老人家,这里住着的人去哪里了,您可知道?
老人奇怪地看着他,答道:“这里有十多年没人住了,谁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宅子,更不要讲知道主人是谁了。你们不是找错地方了吧?”
十多年?
苍郁回过神来,不可置信地盯着老人:“这里……有十多年没人住了?怎么可能呢,你是不是记错了?”
“老汉不可能记错!”老人不高兴了,沉下脸:“我天天打这里过,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这里连门都没有,有人没人我还能不知道嘛?”
苍郁看了看四周。四周的宅子都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她没有理由记错。
前世的一年前,她时常来这里,怎么会十多年没有人住了呢?
“可我一年前来这里的时候还有人啊。”苍郁不死心:“我经常来,也不会记错的。”
老汉原本有些气,听到这句话,眼里立即满是同情。他看向宫人,对他说道:“你们这位夫人不是被人骗了,就是叫什么脏东西给缠上了。别说一年前了,老汉我十多年天天打这儿过,就没见过活人。”
宫人听了这话,哪敢应他,只怯怯地望向苍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