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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雪断断续续下了三天三夜,整个京城白茫茫一片,放眼望去好似大漠连天,朝廷不得不出动官兵来清理积雪,百姓们也自发的出来清扫门前雪,直扫了两天,这才见着京城原本的模样。京城尚且如此,直隶乃至南边一些偏远之地就更不消说了,冻死饿死的不在少,新皇上位不过两年便遭遇天灾,天公可谓十分不做美了。
相较可以窝在家中的百姓乃至封衙放假的众朝臣来说,内阁的几位大臣可就没这样好命了,首辅孙未见过圣上的第二日便召集其余阁臣入阁商讨赈灾一事。内阁中的四位阁臣,除去原首辅谢广袤常年称病在家外,其余两位皆冒雪而来。倒也赶巧,他们在宫外便遇见,一并艰难的来到宫中,整个大街上,恨不得就只有这两顶轿子,因积雪太厚,有些路段根本无法行轿,他们不得不下来步行,待到了内阁朝房时,这帝国顶端的两位阁臣已是十分狼狈,不仅身上帽上落了雪,靴子更是一片潮湿泥泞,在这数九寒天中着实不是个滋味。
“我说元辅,什么样的大事值得冒这样大的雪将我们喊来,哥几个真是糟大罪了。”次辅王震平日里最是大大咧咧,是个有话直说的莽夫性子。
他光顾发牢骚了,却没看见孙卫一双靴子也是半湿,不过他来的早,命人备了炭火在朝房,王震二人见状也不敢再牢骚,皆默默凑到炭火旁烤火。
“诸位,我们身为人臣,如今百姓有难,少不得要劳烦哥几个了”孙卫先客气一番,王震也不好再开口,只大大咧咧的脱了靴袜烘烤。
实则元辅意不在赈灾,王震二人也猜的几分,赈灾无非是要银子,怕是库里头的子已经无力支撑,元辅这才招他们来商议的。
“你们可知户部还剩多少。”果然孙未开门见山问道。
王震瞅了一眼一直默不作声的秦文川,心里暗道他不上心,径自伸了一个巴掌,“五十万?”
孙未挑挑唇角,也不与他们打哑谜,“只有十万不到,这还不算马上要发的俸禄,你们说说,这灾可要怎么个赈法?”
王震张了张口说不出话了,那五十万还是他能想到的最低限度,没成想朝廷已经拮据到这步田地,“得了,元辅也莫同我们卖关子了,您叫我们来,定是有了方案,就说出来让我们听听吧。”
“圣上昨儿已表态,说要带头节省用度,此举固然能博得民心却只能解燃眉之急,我想,还是要靠税制改革来实行。”
王震紧跟道:“对,元辅这话我复议,历来田税皆压在百姓头上,平白被那些富户大族逃了多少去,吃着国家的口粮占着国家的田地,哪有这样的道理。”
一旁秦文川一听这话终于有了反应,“次辅这话我就不同意了,历来士农工商皆有区分,我们这些寒窗苦读熬资历上来的就不说了,大家大族,哪个不是为朝廷立下过汗马功劳的,若是一体对待,可要寒了多少人的心。”
王震嗤之以鼻,若不是当着元辅的面,他都想揍他一顿,这样优越感十足的言论他是怎么好意思说的出口,人生在世谁不是营营汲汲,非要分个三六九等,也不知是寒了谁的心。
秦文川又道:“依臣看,不如向一些商户筹款,或者鼓动他们义捐,正是为他们博名声的时候,我想他们不会不同意的。”
王震嗤鼻,“哼,不是看不上人家商户吗,要银子了才想起人家来,不是我说难听话,那些个读圣贤书的朝廷命官一向自视甚高,向商户借银子的事,我朝开国至今还未有过这等丢颜面的先例,若是让那些仕子言官知晓了,不拿唾沫星子淹死你才怪。”
王震亦是故意反唇相讥,讽刺秦阁老方才那番士农工商的言论,实则他乃徽州籍官,商户义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当年褚老爷在时,自发的做了多少好事,还用得着朝廷来给他们个好名声吗,再者银子一经朝廷的手,至少要剐去一层皮,他要是个经商的他也不干!
孙未在一旁静待两人争论,待争的差不多了这才缓缓开口,“那如今可就只剩一条路了,便是复开海禁。”
王震二人同时瞪大了眼,原来在这等着他们呢,开海禁可是要命的大事,他是怎么想到的?
“我说元辅,您,您是怎么生出这种念头的,开,开海禁不太妥吧……”王震结结巴巴道。
“此事万万不可!”秦阁老却是斩钉截铁,“这要是出了什么乱子,我们可就是天穹的罪人了!”
孙未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们俩,“那二位可还有高见?”
秦阁老道:“户部不是还有积年歉收的外债么,便是拼了艰难收回来也好过开海禁。”
“哦?那这讨银子的事可就要劳烦秦兄了,户部以及各收税官收不回来可见是不中用,秦兄若是办成此事可是当真无愧的功臣。”
秦阁老一时被堵住了嘴,王震又道:“那可就只能更改税制了。”
秦阁老闻言脖子一梗,文人的牛脾气就上来了,“此意决计不可!次辅若执意如此,就且等着有人闹翻了天罢。”
“嘿,我还就不信了。”王震光脚起身,袖子一撸大腿一拍,一副干架的仗势,“我王震就借他们胆子闹一个试试!”
不想他这话还没落地,崔侯那厢就跑到太后跟前哭诉去也。
“太后啊,臣这日子可是没法儿过了…”崔侯也是一副狼狈样扑倒在太后跟前,当然他这副样子是故意做出来的,想他一个堂堂侯爷,再怎样也不会让他徒步踩在雪地里。
太后秀眉一蹙,瞧见自家兄长这幅样子也是吃惊不小,“大哥这是做什么,家里现成的马车不坐,何苦去趟雪进宫?”
不趟雪又怎么来哭诉,“太后您有所不知,咱家里现今就快揭不开锅了,哪还有闲钱养马。”
“怎么就揭不开锅了?家里遭贼了不成!”
崔候一边抹泪一边道:“可不是跟遭贼一样一样的,那孙未强收我们重税不说,如今又要我们捐钱赈灾,哪里还有银子了,家里的儿女还等着娶新妇办嫁妆,便是太后归省的银子还没个着落,臣但凡还有法子,也不至于到宫里干这显眼跌面的事。不独我们,京城哪家大族不将那孙未骂的狗血淋头,如今圣上年幼任其摆布,太后您可不能糊涂啊,就指着您替我们做主了呀!”
太后脸色一沉,“大哥你先起来,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征税也不是只征咱家的,你当这个出头鸟做什么?怎么不见人家瑞国公奉恩侯反对,还有赈灾一事,连宫中都要缩减用度,何况咱家,大哥你可莫犯糊涂,快起来家去吧。”
崔侯闻言更不起来了,“太后有所不知,那奉恩侯家与瑞国公家原就不分彼此,如今瑞国公家的那个丫头又是孙未的学生,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沆瀣一气,没准面上征税,实际就免了呢,何况咱们家又不比他们两家的底蕴,拼不起啊。如今他们家那个闺女又在圣上跟前伺候,难保不是安了什么心思,到时候来个近水楼台,我们家绣樱可要怎么办?若是他们家再与孙未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联合起来迷了圣上的心去,那还有咱们崔家什么事,要是真联合起来挤兑我们,我们哪有抵抗的余地。”
太后这脸色更不好看了,圣上对她倒是孝顺,可他自小心里就有主意,又对元辅敬重,跟白家的关系又素来亲近,就算他没有挤兑崔家的心思,却难保不被他们利用了去。她又想起孙未来,心中不免一顿,按理他还不至于做出这种事来吧,可转念又一想白家那个丫头,万一白家真存了什么心思,那可就不得不防了。
想到这,太后也坐不住了,她先打发了自家哥哥回去,只披了一件披风便浩浩荡荡去了乾元殿,却不想正遇见前来议事的三位阁臣,除了孙未,其余二人皆是一脸官司,两厢一碰头皆是愣怔。
早听了令桐与圣上吩咐等在殿外的小包子一瞧这架势暗道不妙,白姑娘说两头不定哪头先来,这下可好,两头一起来,瞧他们一脸官司干仗的架势,不妙,不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