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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些时候,姬珩来到书院看季沁,他身着常服,并未表露身份,只是在书院门口等待,身形修长挺拔如郁青的乔木,半响季沁才跟书院守卫打了招呼,磨磨蹭蹭地出来。
姬珩看她一眼,叹了口气,抬起她一只手开始检查她的伤处,给她换了药重新包扎了一遍,低声问道:“还生气?”
“谁敢生你的气!”季沁瞥他一眼,扭头就要跑回书院。
姬珩低笑一声,扯住她袖子,抱着她的腰,一把将她放在身旁的飞马上。
他的飞马高大健壮,季沁自己下不来,泄气地瞪着他。
姬珩不急不缓用帕子净了手,拿出一包香气四溢的红豆糯米糕:“还跟以前一样,吃的上面一受委屈,就跟我闹脾气。”
“姬珩,我已经忍了你十五天了!你今天还给我吃圆芋,我才受不了的!”季沁一边辩解,一边伸手要抢他手里的糕点。
“让你长个记性而已。”他背过手不给她,“跟别人在一起,什么苦都能吃,在我身边反倒娇气得厉害,这是什么道理?”
“你怎么还在纠结这些,你这从来没有过心上人的呆头鹅,你怎么能跟别人比,你是我未来夫君,别人是什么?”季沁气坏了,一点都不想再搭理他。
姬珩愣了一下:“想起来了?”
“想起来什么?”
姬珩神彩稍黯,但还是纠正道:“我不是你未来夫君,我现在就是你夫君。”
季沁看他认真的样子,有些想笑,倒也生不起气来,双目含笑看向他,“好好好,夫君大人。”她软软地叫了一句,“那给我吃块点心好不好?”
姬珩浅琥珀色的眸子瞬间转暖,他心中酥软成一片,平素冷淡自矜的面孔染上欢喜的色彩,比他身后绚烂的晚霞还抢眼几分。
季沁坐在飞马上慢悠悠地等投喂,姬珩偶尔跟她说话聊天,说起小女皇长歪的教育问题是究竟谁的错,还有谢沉峦自从晋州回来就蔫巴巴,不知道是不是上次揍得太重。
季沁听着,偶尔出个不靠谱的主意。惹得他满脸无奈。
突然,姬珩的动作顿住,皱眉看向季沁身后,季沁还没吃饱,伸手去拽他散落在肩头的头发。忽然听见背后一声熟悉的嗓音,低沉略带孱弱:“请问这里是凤岐书院吗?”
季沁侧坐在马上,扭不过去头,只觉得声音耳熟,可又觉得那人应该不会出现在这里,索性继续讨糯米糕吃。
姬珩被她揪得歪了下身子,敛眉无力地斥责:“轻点。”
身后那人也听见了这边动静,侧头看过来,轻笑一声,上前几步打招呼:“季家主。”
熟悉的称呼让季沁终于反应过来,姬珩垂眸,眉眼渐渐有浮冰升起,他抬手将季沁抱下马背,季沁惊喜地上前两步,拱手作礼:“夙兄长怎么会来这里?”
“很吃惊吗?”
“有些。”
夙乔眯着眼睛,笑了笑:“姬念夫人写信邀请我来讲授‘御妖课’,恰好族人也劝我出来治病,寒山谷又有赖将军帮忙照应,于是便同意了。”
“这么说我要多一个夫子了,又要多写一门作业……不过,你不打算放弃治疗,这倒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季沁很替他开心。她听白茅说过,夙乔随身带的那个小药瓶其实并不是药,幽州那种地方也配不到他需要的药材,那只是一些慢性毒/药而已,是他为了在脑子糊涂的时候保持理智而拿来自虐的。
“因为看见了希望,所以舍不得死了。”他说道,看向季沁身边的人,眼神微闪。
季沁连忙介绍道:“这是姬珩。”
夙乔沉默片刻,垂下眼睛:“我们见过,那日若不是季家主……我大概已经丧命于殿下箭矢之下了。”他说着,撩起衣袍,一丝不苟地稽首作礼。
他虽然曾经在太学读书,但却并没有毕业,因而没有读书人遇到王室免伏礼的优待,只能以草民之身见礼。
姬珩平淡道:“你远在幽州十年,难得有礼有节有大义,此礼我不该受。起身吧,我已经奏禀陛下,近日补发你太学毕业学生的身份牌。”
“心肝你真是个好人!”季沁连忙夸奖他。
姬珩斜瞪她一眼。
“谢过殿下。”夙乔也出声道谢。
“不必,你应得的。”姬珩翻身上马,眉目依旧冷漠如覆着一层寒霜,“公是公,私是私,其他事也望你有自知之明。”
夙乔抬袖掩住两声虚弱的咳嗽,只拱手低头,却并不应声。
“好了好了,心肝你回去吧,他身体不好又赶了这么久的路,我带他去歇着去。”季沁催促道。
姬珩微带薄怒地低头,握住她的手腕扯回身边,在她脸上轻咬了一口:“乖一些,我过两天过来看你。”
“记得给我带吃的。”季沁蹭了蹭他,交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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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乔的行李很少,除了那匹产自幽州的健壮飞马,其余的简直称不上行李,最起码在季沁眼里,那只是一堆破烂。
季沁索性趁着他去拜访山长的时间,召来小五,将他从衣服到被褥,再到笔墨纸砚全部给换了一个遍。
小五看着那堆收拾出来的破烂:“家主,这怎么办?”
“扔了。”季沁干脆道。
“不太好吧?”小五期期艾艾道,“他们这种读书人,别有什么怪癖,就爱破衣服破被褥怎么办?”
季沁也不确定起来。
她娘就是这种类型的人,她随身带的那几杆破画笔都秃噜得写个字都掉毛,笔杆用得泛着油光。但是她娘说没那几杆笔根本画不出来画。
“那就给他放在一边吧。”季沁挥挥手。
她话音刚落,夙乔就从门口进来,他看见室内焕然一新的场景,略带诧异。
季沁满脸尴尬:“看你东西太旧了就给你换了新的,要是你用不习惯,那就重新给你换回来,我保证连破麻布都没乱扔。”
夙乔不在意地说道:“那些啊,丢了吧。”
“哎?”季沁愣住。
夙乔谢过季沁,这才不紧不慢地解释:“我其实并不喜欢穿破衣服,只是因为没钱买。”
季沁又愣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你可真是特别。”
“季家主为什么这么说?”
“我乱丢我娘的破毛笔,平白挨了一顿揍,我给我家心肝换了个佩剑,他却觉得我又拿钱砸他,不是真爱。”季沁摇头,“……心里真是苦啊。也就是你,才让我找到花钱的愉悦感!”
小五掩面不语。
夙乔则低笑出声,只觉喉间一痒,又难受地咳嗽出来。
季沁连忙告辞:“你先休息,我这就写信给青州秦家,让他们派个大夫过来给你看病。”
“青州秦家?秦圣医家?是否太小题大做了,我只是一些小毛病。”
季沁挥挥手示意他不必多事:“我们书院夫子的福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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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家商行的书局加紧印刷了百本《幽州见闻录》,雕版是布告镜投蜃影之后就开始雕刻的,所以速度也算快,第二天清早,课本就送到了凤岐书院师生手里。
昨日夙乔出现在书院的时候,大家看见了,不过不怎么感兴趣。今天他身着素净衣衫,腰间佩环雅致,整个人谦谦如玉,他站在前边自我介绍完毕。众人竟然还在呆愣,待反应过来,楚红珠带头吹起口哨来:“夫子您可有婚配啊?”
“夫子你长这么好看,家里还有妹妹吗?”
“夫子我想当你妹夫!”
“季沁你凑什么热闹,又想跟我们抢妹子是不是!”
夙乔往下压了压手,底下立刻安静下来:“我们先上课,上完课之后,再讨论别的好不好?”
“好!”大家立刻乖乖应声,一点也看不出来平日里调皮捣蛋的影子。
门口站着偷看的覃竹异和容山只觉得心中滋味颇为复杂,他们本来担心夙乔年纪太轻,压制不住这群熊孩子,结果看如今情况,人家上课可比他们当初顺利得多。
对这个只看脸的世界好绝望。
夙乔很快讲起课来,覃竹异和容山本欲离开,但是听了两句,却觉得颇为入迷,也悄悄溜进教室,寻了个没人坐的软垫,听得津津有味。
“夫子,趁着九命猫妖不备捏住它的颈部,它真的会瘫软不动?”
“是啊。这是它们的本能,但是若是它提前有防备,这便不管用了。”夙乔回答。
“小咪呢,过来让我们试试吧。”卢铭搓搓手,一脸跃跃欲试。
小咪是季家商队从幽州带回的一只半兽,混了猫妖血统,白毛异瞳,猫性十足,漂亮极了但又异常高冷不好接近。
“喵呜!”小咪能听懂人话,立刻粗暴地拒绝了他,后颈毛都竖起了。
夙乔起身走下去:“这样说她就有防备了,即便捏住,她也不会有任何异常,反倒会挠花你的脸。若是真的九命猫妖,这一爪子下去,你的脑袋可就裂开了。”
夙乔一边讲解,一边向他们示范。他撩袍坐在小咪对面,与她对视片刻,待她视线稍微松软了些,便伸手小心地挠了挠她的下巴,小咪舒服地眯起眼睛,从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猫性很强,混的那一半猫妖血统应该很纯。”他说着,又把另外一只手搁在她脑袋上,抚摸了一会儿,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颈部。
小咪立刻瘫倒在桌案上,整个人都软趴趴地低伏在那里,一副不想动弹的懒洋洋模样。
“因为九命猫妖小的时候,它们的父母会叼着它们的脖颈转移,所以一旦被捏住脖颈,它们就会觉得母亲要带它们走,便会乖乖地不再乱动。”
“原来如此。”后边倾听的覃竹异露出了然的表情,“我只知道家中小猫会如此,没想到庞大如九命猫妖也有这种习惯。”
夙乔面向覃竹异:“知识都是相通的。”
“先生别放手!”卢铭连忙道。他凑过去伸手胡乱在小咪耳朵上揉了一把,脸上露出幸福的表情,“手感太好了!早就想这么做了!你们谁来试试?”
“卢铭啊你又手欠,当心小咪清醒过来挠花你的脸啊。”姜瀛赖洋洋地提醒。
“牡丹花下死——”
他下半句还没说出来,季沁朝夙乔眨了眨眼睛,夙乔悄不作声地松开手劲,下一个瞬间,只听一声愤怒的喵呜,卢铭脸上立刻挂了彩。
卢铭慌不择路地在教室里飞奔逃命,背后跟着一连串愤怒的喵呜声,夹杂着一两句听起来尚且生硬的人族语言:“坏……站住……揍哭你!”
学堂立刻鸡飞狗跳起来。
覃竹异和容山终于等到这一刻,笑眯眯地捋胡子,事实证明,脸果真也不是万能的。
招招手示意夙乔过来,两位老先生愉快地分享自己的经验:“卢铭爱捣蛋,扣他两张餐券。小咪嘛,罚她去后院洗一天大家的衣服,她最怕水,以后肯定不添乱。姜瀛乱起哄,扣他期末的平时成绩,至于季沁嘛,告诉她娘,揍一顿以后就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