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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朝议。
姬青桐端坐在玉座上,两只肉爪握成拳头,像是一对小包子一样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累赘的玉簪和头饰扯得她头皮发疼,这让她脸色不太好看,她似乎明白了母皇为什么常年总是一副郁郁的表情,一定是被头顶这东西压的。
……她会长不高的。
姬青桐忧郁地想。
玉阶下,六官都不怎么发言,而冢宰更是沉默,其余人则在争论政事,大多数情况都是政见不和的几波人在彼此挑刺。
“小冬官此言差矣,自先皇时候便实行休养生息政策,国库本就空虚,消减冬官府预算也在情理之中。你以为国库是季家的玉石库房那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怎么又扯上季家?”
“说起季家,他们这次花费的玉石不计其数,粗略折合白银不下千万两,还不包括姜家和赵家的支援,倾倒如此多的玉石在幽州,季家此举糊涂!”
“何出此言?人家也只是为了救人而已。”
“区区二百条人命而已,但是那匹玉石若是运用得当,可杀数万妖魔!而如今,只成了死物丢在那里,等着妖魔把它啃噬干净而已。”
“二百条人命就不是人命?若是这二百人里有您的妻儿子女,您还会这么说吗?再说,季家主不是已经把白玉道赠予陛下了吗?”
“若是没有铺成白玉道之前赠予陛下,那岂不是更好?”
姬青桐竖起一只耳朵懒洋洋地听着,不知道话题怎么又跳跃到这里。索性偷偷从袖子里掏出藏起来的点心。
朝议刚到了一半,太师带着一沓奏章从外边走进来,打断了众人的争论,太师稽首行了礼,道:“陛下,幽州界赖将军的急奏。”
“何事?”姬青桐问道。
“赖将军申请将幽州界边防向北推进五十里。”太师回答道。
姬青桐皱起眉头。
“理由?赖将军此举是否冒进?”冢宰问道。
“赖阎王的事情还用说么?”连主战派的天官长都不禁摇头,“他以前在冀州做小将军的时候,带着十个人,敢绕道妖族古地去挑一群蛊雕的老巢,这次八成又是在逞强。”
太师微微摇摇头:“赖将军却说,此举极为稳妥。”
“为什么?”姬青桐问道。
“因为‘白玉道’。”
“太师说详细一些。”
太师顿了一下,解释道,“白玉道铺成以后,赖将军时常率领亲卫佩戴斩妖刀在这条路上巡逻,因路边常有醉倒的妖魔,便顺手将其斩杀。”
有人噗地笑出了声:“按赖阎王那抠门又霸道的劲头,怕是看妖魔总吃他门口的玉石,惹他心疼吧。”
“不管赖将军出于何目的,但是效果却非常显著,白玉道本就是帝都王气蕴养的玉石,一颗碎玉便能令一只成年蛊雕两三天没有反抗之力,对于智力低下的酸与,效果则更明显,几乎是闻见就醉了。士兵手持斩妖刀,更是杀醉妖如同宰鸡。如今,据说那条道路两侧,泥土鲜红得连雨水都无法冲刷干净,全是妖魔鲜血浸入其中染成。”
太师顿了顿:“昨日,幽州妖王饕餮下令,命令麾下所有妖魔不得靠近幽州城遗址和白玉道十里以内,违者重责。”
朝议大殿陡然安静下来,只能听见大家的呼吸声。
太师接着说道:“赖将军得到消息后,因此向陛下请求,既然妖魔退十里,我们便进五十里。希望能向北推进幽州界边防。”
姬青桐轻笑一声:“孤长这么大,倒是第一次听见妖魔主动退却,众卿呢?”
“臣也是首次。”
“妖魔居然主动退让,真是不可思议……”
“而且还是饕餮亲自下令,幽州妖王居然怕了?!赖阎王这些日子是在白玉道边宰了多少只妖魔啊?”
太师也摇摇头:“他刚得了斩妖刀,又有白玉道,还联合了《幽州见闻录》的作者夙乔,可以说是所向披靡。只听说最近幽州界都弥漫着一股妖魔尸体腐烂的臭味,大家根本掩埋不及,正在发愁改怎么处理这些尸体。”
姬青桐心情大好:“好,那就准了赖炎所奏,但是,他向北进一里,就得守住一里。”
“陛下放心。”太师道,“赖将军咬进嘴里的肉,无论如何都不会吐出来。”
“还有一件事,若是防线向北推进五十里,那余下的白玉道,是否要拆掉返还季家?”太师又询问。
众人也看向小女皇。
姬青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扭头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姬珩,小声问道:“舅舅?”
姬珩直接道:“不必,交由赖炎处置。”
“妗妗真的不打算要了?”
“她已经用这条白玉道换了幽州布告镜碎裂的碎片。自然不会再提起此事。”
“可是那碎片也没多大用处。说是交换,不如说是白送我……”姬青桐年龄还小,心思不够黑,还觉得有些愧疚不安。
“白送陛下又如何?”姬珩冷淡道,“她不是还赠了别人一座白玉城吗?”
姬青桐嘴角一抽,立刻扭过头,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她只知道舅舅最近在跟妗妗生气,但是却不知道原因,这会儿立刻明白了。
“那就交给赖炎处置吧。”姬青桐道,“还有,以后关于白玉道到底值不值的问题,从今天打住,不必讨论了。”
冢宰脸色微黑,知道女皇这句话意有所指,应该是提醒他前些日子对于季沁的故意打压太过分,冢宰想反驳,但是却找不出任何理由,只能拱手应下,打落牙齿和血吞。
“是,陛下。”其余百官也躬身领命。
的确不必讨论了,也再也没有讨论的意义。
一开始,大家都以为白玉道不过是用来换回那二百多跳人命,因此有人的觉得值得,有的人觉得不值。但是如今再看,那二百条人命只不过是顺带救了而已,白玉道真正的用意,是一条楔进饕餮眼睛里的钉子,一个光明正大的杀妖陷阱,一条燎原的星火小路,一条光复幽州的绝佳跳板!
这些原本是用多少钱都买不到的,偏偏季沁用钱做到了,而且拱手将它送给了女皇。
此等魄力,再以小人之心度之,堪称玷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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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众士大夫眼中高尚的君子正蹲在凤岐书院的小厨房,催促弟弟给她做吃的。
矮桌边还有端着盘子眼巴巴等待的敖苞。
“你不是还有几天的假,怎么提前来了?”季二绑着宽大的衣袖在切菜,奇怪地回头问她。
“生气。”季沁气鼓鼓的。
敖苞弯着眼睛,忍不住伸手戳了下她的脸:“像河豚。”
季沁哀怨看她一眼。
“那位殿下惹你了?”季二随口问。季沁从幽州回来之后,就被李谭然安置在晋王府养伤,这会儿气鼓鼓地跑回书院,肯定是两人又闹什么别扭了。
“他只给我圆芋吃!”季沁委屈,“还说什么‘反正夙乔只喂你圆芋,你也没挑食,想来是很喜欢,那就继续吃’。”
“你身上伤没好透,本就不能吃油腻刺激,圆芋饱腹又清淡,他又没做错。”
季二拌了两个清爽的凉菜。看了一眼锅里闷着的红烧肉,锅盖一掀开,顿时香气四溢,敖苞立刻又目不转睛地盯着锅子看。季二拿筷子戳了戳,觉得火候不对,盖上锅盖继续咕嘟。
招呼童仆帮忙,按照他的指令拌了肉馅,包了两笼包子,放在笼屉上蒸着。他又拿肥肉炼油,炸起麻花、甜糕。
季沁深深地嗅了一口,顿时喜笑颜开,也忘了生气。
忙活了一个多时辰,季二这才把一盘一盘的美味端到矮桌上,在季沁眼巴巴的视线中,全都挪到了敖苞那边。
“敖夫子快吃吧。”季二道。
“我的呢?”季沁眼巴巴看着。
季二面无表情地给了她一碗白粥。
季沁:“……”
“吃啊。”
“季二!你是不是我亲弟弟!你做那么多东西诱我的馋虫,就给了我一碗粥?”季沁委屈。
季二道:“那你呢,母亲说你最后是故意跟着绑匪走的,那你那时候有没有想到我在家里有多担心你?那时候你想没想过我是不是你亲弟弟?”
季沁理亏,也没心思跟他吵架,侧头看见敖苞一口吞掉大半盆红烧肉,这种牛饮般的吃法让季沁又是心疼又是肚疼:“我真的知道错了,但是你也不能不让我吃饭啊……”
“喝粥。”季二冷着一张小脸。
敖苞眯了眯眼睛,满脸幸福地补刀:“好吃。早知道你弟弟有这般手艺,我就早早让你养着我了。”
季二礼貌道:“夫子喜欢就好。”
季沁满心嫉妒,恨不得拿手里的喝粥勺子砸自家大青龙的漂亮脑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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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了满肚子粥,季沁在书院里边闲逛起来。
孙宝儿和楚红珠两人正扛着木板从她身边经过,看见她连忙摆手冲她打招呼:“沁沁你回来啦!伤好了吗?”
“好多了。”
“我爹还很担心你呢,说让我去看看你,结果你住在殿下府里养伤,我们也不能随便出入。不过,你没事就好,下次不要做那么危险的事情啦!”孙宝儿道。
季沁挠挠头:“我记得秋官长不是挺不待见我的么,年初我去秋官府办手续,他还给我脸色看。”
“哈哈哈哈他以前以为你就是个百无一用的败家子,如今却喜欢你得厉害,他说最喜欢提起你的名字的时候,冢宰大人那副铁青着脸吃瘪的模样,简直是百看不厌啊!”
“你不知道吧,你娘带着玉石出帝都的时候,冢宰说着幽州那地方砸多少玉石都没用,本来想下令阻拦的,但是被陛下出面拦了下来。”
“我没得罪过冢宰吧……”季沁满脸茫然。
“政道之争啊,他因主和而得的冢宰之位,你却明里暗里供养主战势力,看你不顺眼也是正常。”楚红珠分析,“不过你也别放在心上,好歹是堂堂冢宰,不至于做什么下作的事情。”
“你们干什么呢?”季沁好奇地看着他们扛着的木板。
“这个啊,我们在凰江支流里研究改造水车呢,这是我们俩的墨经年终考试课题!”楚红珠回答道。“已经建了一半了,如果成功的话,以后山下百姓需要灌溉,就再也不用找敖饼那个懒货了。”
季沁颇为兴致勃勃:“真的?”
“是啊,我们两个这些日子天天爬凤岐山,发现因为王气涌动的原因,凤岐山山顶的风特别大,我们琢磨着是不是可以做个风力水车。”
“加油啊。”季沁道。
“当然。”楚红珠挺了挺胸膛,同时提醒道,“你也快去选个课题吧,否则年终考试会被挂鸭蛋!山长还说,如果得零蛋的话会亲自上门拜访家长。”
季沁想起自己答应姬珩的画,顿时满脸戚戚,“我这就去看看。”
一路上遇到不少同窗,都开心地跟她打招呼。
姜瀛在和苍猿下棋,一副抓狂的样子,看来是下不过苍猿,正在赖皮着想要悔棋。
卢铭从书上倒挂下来,扔给季沁一个果子,问道:“沁沁你总算舍得回来了,没有你,夫子的课上,都没有人给哥哥垫底了。”
“去去去,你挂在树上干吗?”
卢铭道:“容夫子的课上,大家在纠结人族究竟是哪里来的,有人说女蜗捏出来的,有人说是别的生物变异来的,你弟弟更不靠谱,说人是猴儿变的!”
“然后呢?”
“然后我发现人八成真是猴变得,我挂在树上总觉得比坐着自在,奇也怪哉。”
季沁挥挥手,懒得再搭理他。
“沁沁你别不信,哥哥一定给你找来证据,我这就去找季二去。”
爬了几十层台阶,季沁敲响母亲工具间的门,李谭然正在捣鼓什么东西,身边放满了各种各样的工具,她旁边还有一只墨家机关兽,正被使唤地脚不沾地的满屋乱窜。
她还在找下脚的地方,冷不防李谭然扔个她一面小镜子,季沁手忙脚乱地接过,凑过去照了照脸,结果镜面漆黑,什么也看不见,镜子里隐约有一层黑漆漆的雾气,时而散开时而聚在一起。
“这是什么?”
“你带回来的布告镜碎片。”李谭然回答道,“随便写个字试试。”
季沁在镜面上画了个大王八。
李谭然手里的镜子随即亮起,也是只大王八,落款赫然一长串的“讨债的小兔崽子、亲闺女、随她爹、我生的、我活该”。
季沁撇嘴看向李谭然。
李谭然面不改色:“字迹不太清,去跟敖苞商量商量,给我抓条蜃蛤回来,我再研究研究。”
“好……”季沁答应下来,“您修补这个干什么?”
“好玩。”李谭然满脸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