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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官长临去皇宫前,三令五申不允许将布告镜的内容泄露,但是幽州布告镜连通的不仅仅是神州,还有其余七州,清晨寅时,李谭然收到了姬珩和路州侯的信,皆由王朝速度最快的飞马传递,经由驿站转交。
李谭然闭目沉思片刻,侧头对小五道:“召帝都所有管事过来,我要开启玉石库。”
季家的玉石生意,向来是只买入,不卖出,所有的玉石都积攒在帝都的玉石库中,一则神州帝都治安最佳,二则王气最盛,便于蕴养。季家玉石的使用,即便是家主在位,也需要家主印鉴和大管事亲笔签名,若是家主不在,则需要帝都所有管事及以上的主事人联名同意。
寅时刚过三刻,商行议事厅内灯火通明,帝都季家各业管事有十一人,全数到场,还有一个暂居帝都的巴州商行管事,也坐在李朔身侧,面孔中隐约露出些得意。
李谭然很快推门进来,她大步走上最前面的桌案,随手脱掉身上的披风丢给身后的小五:“闲话少说,事情你们也知道了,玉石库今天天亮就要开,家主不在,请大家开始联和署名开启。”
“家主究竟去哪里了?”有小管事按捺不住好奇问道。
李谭然看了他一眼,记住他的样子,而后回答道:“幽州。”
“夫人。”巴州管事出声打断她,面露嘲讽,“您不是说家主在清郡吗?怎么才隔了一天就反悔变卦,让我们今后如何信任夫人?”
李谭然半垂着眼睛,努力压抑怒气:“谁让他进来的?”
“夫人……因为巴州管事在帝都,按照老太爷的意思,若是如此,联名同意里也必须有他的签名……”小五忐忑说道。
“徐幽水还是没有把你教好。”李谭然皱着眉头看向小五,像是在看一块徒有其表的赝品。
小五不安地低着头。
李谭然回过身,面无表情地询问:“这位管事你又想如何?”
“夫人勿恼,属下对季家忠心耿耿,绝不会做出以下犯上的事情。只是现任家主远在幽州,生死不明,属下建议,推举小少爷为新任家主,以定人心,大家以为如何?”
“这……”
“怕是不妥吧……”
“有何不妥?”巴州管事反问道,“十年来能从幽州安然无恙离开的又有几个?万一家主回不来,那我们白白地往幽州丢玉石又有什么意义?”
李谭然敲了敲桌子,打断他的话:“这么说,管事是绝对不肯署名了?”
巴州管事低头,面露嫌恶,待仰起脸,却又是一副忧虑样子,“夫人,并非属下不肯,而是夫人妇人之仁,太欠考虑。家主远陷幽州,也是命途如此,属下心中哀戚无以言表,愿意为她戴孝三年,然而相比整个季家的安稳,属下还是觉得,此时推举小少爷为新任家主,取消向幽州投放玉石的建议,更为妥帖。”
“我知道了。”李谭然起身。
有的人以为她打算妥协,有的人以为她还想再争辩一番,大家知道巴州管事已经通知了其余几州与他交好的管事们,约莫这几天就会到达帝都,这件事估计不会这么快有结果。
有的人甚至无聊地往嘴里送了一口茶点。
李谭然突然动了,一声利剑出鞘声响起,寒光闪过,所有人只觉得背后一寒,没有人看见她是怎么出手的,回过神来,她已经皱着眉头,略带厌恶地在擦拭长剑上血迹,脚下桌案上,刚刚还得意非凡的巴州管事瘫软在地上,已经没了气息。
温热的血迹从桌案下慢慢流淌,带着浓重的腥气,刺激着所有人的神经。
有胆小的人直接尖叫出声,然而屋外守卫却像是提前被警告了一样,没有一个人闯进来。
李谭然收剑入鞘。
她身后一个一直披着黑色斗篷,仿佛隐身人一般的影子终于掀开了遮这身体的斗篷,一阵暗绿色水波外涌,刺目得令众人都睁不开眼睛,旋即,深海的气味涌进所有人的鼻腔,威严而遥远的压迫力令他们脊背一阵弯曲,仿佛要匍匐在地。
他们终于能够艰难地睁眼一看,只见头顶正盘旋着一条巨大的独角青龙,相比她的身躯,原本宽敞的议事厅狭小得仿佛一个盒子,即便如此,还是可以看出来,青龙应该是在克制,没有彻底舒展自己的身形。
“嗷唔”一声响起,巴州管事尸体瘫倒的地方,除了一滩血迹再无其他,仿佛刚刚李谭然亲自出手杀人,只是他们的幻觉。青龙很快重新披上了黑色的斗篷,又隐入了身后阴影之中。
李谭然拍了拍手,训练有素的侍女很快进来,将地上血迹处理干净,又放上点燃的檀香,空气中弥漫着宁静的香味,最后一丝血腥也被冲散。
李谭然出声问道:“谁还有异议?”
一刻钟后,李谭然带着签好名字的信笺前往玉库,徒留满议事厅瘫软不能起身的自家管事们。
李朔示意众人可以离开:“不过是一个家生子而已,不必放在心上,回去吧。”
大家相互搀扶着起身,小声咬耳朵:“家生子,大管事为什么这么说?”
“……这事我倒是听我爹说过,巴州管事和原俞州老宅管事张常怀是一样的出身,都是老太爷的人,和张常怀不同的是,巴州管事他爹娘就是老太爷的卖身奴婢,所以到他这一辈,其实也就是个家生子而已,不过是得老太爷赏识,才一步登天了。”
“原来如此啊。”
“家生子得主宠而盛,失主宠而死,他怎么还敢如此嚣张,和夫人当面对峙?”
“兴许是和张常怀一样,日子过得太滋润了,忘了自己是谁。”
“夫人果然如传闻中一般啊,世家嫡女果真性情刚烈,老家主以前日子过得不容易啊。”
“行了行了,别废话了,快回去吧补个觉,我估计啊,明天又得忙起来了。”
·
天边已经亮透,勤心殿内的争论还是没有停止的意思,宫装侍女频繁地进来添茶,冢宰和六官依旧吵得喉咙冒烟却得不出一致的结论。
姬青桐趁着中间的时间补了个觉,这会儿也终于清醒过来,偷偷揉了揉眼睛,发现底下又成了和以前一般德行。
冢宰、地官长顽固主和,不允许有任何挑拨妖魔神经的行为,天官长、秋官长强硬主战,这会儿又加上了个向来很少发表意见的冬官长。其余人摇摆中立。
姬青桐揉了揉额角,问道:“饿不饿?”
“陛下请拿定主意!”
“陛下不可冒险啊!”
“陛下,万万不能向妖魔妥协啊!”
聒噪得头疼,姬青桐揉了揉耳朵,又重复了一遍:“孤在问你们饿不饿?”
“臣……”
“传膳吧。”姬青桐不待他们回答,径直朝大太监吩咐道,“这事不必再争论了,孤当真不明白有什么争论的必要。”
“陛下何意?”
“季斩龙是说过,季家所有的玉石都必须用在斩杀妖魔上,现任季家主想动用一批醉掉寒山谷的妖魔救人,难道就不是斩妖除魔?你们这时候提起这件事,无非是不满季家手中玉石太多得了红眼病,难道是想让孤去强抢自己的亲妗妗?”姬青桐头疼地说道。
“至于阻拦他们进幽州,更是无稽之谈,季家商队有通行王朝境内任何地方的通行证明,秋官长给人家发的证,地官长盖的官印,白纸黑字一清二楚,只要幽州一日是我大周版图,季家商队就能自由在幽州行走一日。季家以商队为名运玉石进幽州,幽州界守卫只能放行。”
“哎……”秋官长一愣,明显是忘了这茬。
地官长似乎还有点印象,但是从昨晚到现在也一直没想起来:“那季沁还请求陛下放行,是什么意思?”
“爱帮忙帮忙,不爱帮忙我自己干的意思呗。”姬青桐起身略整衣服,“都歇息片刻吧,孤去更衣,一会儿回来接着说。”
六官连忙起身恭送女皇。
见女皇銮驾走远,地官长瘫坐在软垫上:“陛下她既然已经打算对这件事置之不理,那看我们吵一晚上干什么?看我们自己打自己的脸解闷玩儿?”
春官长看他和冢宰一眼,“你们离开地官府前,下了封口令,不允许关于布告镜的讯息有任何外传,对不对?”
“事关国本,自然得谨慎对待。”地官长并没有觉得有任何错处。
“那就对了。幽州布告镜不仅连通神州,还连通其余七州。女皇被叫醒赶过来的时候,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她之所以一边打瞌睡一边听我们吵架,无非是为了争取时间,最顶级的飞马,从晋州城到神州帝都送信,正好需要三个时辰。“
众人抬头看漏刻,果然从他们得到消息到刚刚女皇离开,刚巧过去三个时辰一刻钟。
“如今,只怕季家的玉石恐怕也开始陆续往幽州运了。我们再无办法阻拦了。”春官长总结道。
冢宰脸色青青白白,极不好看,似乎完全没想到自己居然被女皇这么算计了一把,半响,才憋出来一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姬青桐表面上从不发表任何意见,但是暗地里已经把心思摆了出来,她不惧怕激怒妖魔,不畏惧战争,不会再退让一寸土地。
他们这一代的女皇,将是个顽固而强硬的主战派。
“她才登基半年啊,她才六岁啊!”素来中立的夏官长都惊惧不安。
地官长颓然叹息:“终究是身负王气的护国女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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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沁实在是累极了,躲在石柱下睡了一会儿,熟料直接就睡到了天亮,她揉了揉眼睛,学着白茅教给她的技巧四下观察,确定周围没有妖魔,这才小心地探出了个头。
四周没有任何脚印的痕迹,也就是说夙乔他们也没有回来,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她揉了揉自己脸,努力振作起来,但是心中却有不好的预感。妖魔比她想象中的数量要多,要更聪明,也要更残暴。她相信肯定会有人来救援,但是又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撑到那个时候。
“还有人吗?”她在布告镜上问道。
“季家主。”晋州的州地官立刻回复了她。
“……怎么是你,殿下呢?”
“殿下已经连夜赶去了幽州界,请您再坚持几天。”
季沁看见这行字,心中登时恼怒不已。姬珩天生没有王气,不能压制妖魔,他前往幽州纯属拿自己性命冒险。
“季家主,冒昧问一句,幽州真的还有人在抵抗妖魔?”——冀州小地官。
“是啊,我也好奇,我以为幽州所有人都撤出来了,没撤出来的估计也……而且幽州界守卫肯定也不允许人族随意进出,他们吃的穿的用的都怎么解决?”——路州州侯。
其他各州也纷纷发表意见,从当年要求百姓全部撤离皇命,讨论到幽州现如今的生存环境,全然不相信幽州还有这么多人存活,青州刺史甚至觉得季沁涉嫌夸大,无非是要逼迫王朝主动前去救援。
讨论轰轰烈烈,各州的州侯,刺史,将军几乎全都围在布告镜前,你一句我一句热火朝天,素来政见不和的,甚至干脆掐起架来,粗人相互骂娘,读书人则绵里藏针,布告镜自建成以来从没这般热闹过,刷屏快得季沁几乎看不过来了。
“等等……”季沁虚弱地在上面制止他们。
“我现在躲在一个石柱子下边,外边有上百头酸与,送我过来的兄长们此时生死不明,我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活着离开,所以还有最后一件事情想交代,各位大人可否给我一些时间?”
大家赫然安静下来。
“季家主请讲。”——路州州侯。
“这里有一本书,若是我被酸与吃了,这本书恐也难以保全,但是这本书实在是太重要了,所以我在布告镜上将它叙述出来,劳烦各位帮忙记录下来。”
“好。”——冀州刺史。
“《幽州见闻录》,夙乔。”季沁开始潦草地在布告镜上抄录。
“余居幽州五年有余,遍布腥云,满地狼犬,妖魔数不胜数,侥幸存活实乃万幸,乃将余所见妖魔记载如下,共一百二十八种妖魔,十八种半兽,人伥,以及幽州妖王饕餮,以此供后人鉴之。”
“蛊雕,居于幽州东南,傍水而生。如雕而戴角,音如婴儿,喜食人。余尝与三只蛊雕相遇于幽南森林,余等五十人,只存三四。蛊雕之命门在翅、在角,见玉必醉,醉后可割其角,则任人宰割。若无玉,可火攻其翅。必溃逃。”
“酸与,数量极多,繁殖速度极快,军中有酸与畏惧童子尿之说,纯属妄言……”
各州官员们招呼小吏们去记录,自己本打算走开去忙政务,结果临走前瞥了一眼布告镜上浮现的内容,竟然一步也迈不动,一个接一个地愣在原地。
这……这竟然是一本关于幽州境内所有妖魔的名称、集解、正误、抵御和消灭之法的书……
若是刚刚他们还对幽州是否真的有大规模的人族抵抗活动心存质疑,如今可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若是没有人在幽州抵抗,哪里来的这么多实践知识,这书中看似平缓而没有波动的叙述,可全都是用鲜血和白骨积累出的经验啊!
怪不得季沁宁愿待在妖魔眼皮子底下誊录,也不肯离开暂避!因为这对于近十年来王气式微,被妖魔步步紧逼,不得片刻喘息的人族来说,真的太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