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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夏心中惊叹着,再次郑重谢了,这才辞了出来。
陈老先生看着江夏退出去,脸上现出一抹叹息来:终究是妇道人家,心肠太软,若不然,就凭她的手段,又何须让孩子们离散了去?那些人固然放火烧船,迫得他们母子下水,但一旦捱到近处,不说千军万马,几百人又能奈她若何?再狠心些,说不定反是那些劫人者搭上性命。
不多会儿,黑丑进来,垂首立在陈老先生面前:“师傅有何吩咐?”
陈老先生拿了两封信递过去,又拿了两支密封的细竹管儿,也递给黑丑。
一见这竹管儿,黑丑眼角一抽,却还是伸手接了,没有做声。
陈老先生将他的神情表现看在眼里,露出一抹赞许来,淡淡道:“这信着可靠之人送出去,顺利送达,要将竹管一并交付,并叮嘱人先服下竹管中的解药,方能看信。若无法顺利到达……也是各人各命,怪不得旁人!”
“是,师傅放心,弟子醒的了!”黑丑干净答应着,将两封信和两支竹管儿都揣进怀里,这才躬身一礼,转身快步出去,寻找人送信去了。
回到房间里,东英未睡,还等着她呢。一见她回来,似乎松了一口气,想问又似乎有碍规矩不敢问,江夏将她的表情看在眼中,心下酸涩,笑着道:“不用担心了,我已经寻人送了信出去,你尽管安心养伤吧。哦,我进暗室里有一点儿事,你陪着犊儿睡一觉吧!”
东英最怕的是因为自己的伤拖累了夫人和公子,听江夏这般说,她放下心来,也不再多心好奇夫人进暗室作甚,只恭敬答应着,看着夫人进了床下暗室,复又把床板合起,她就端正在犊儿身边打坐休息。她练的虽不是最纯正的内家功夫,但调息打坐同样能够起到休息和休养的作用,并不一定要睡觉。
来到陈老先生的地下药库,看见四面墙上密密麻麻的小格子里,放着各色的瓷坛瓷罐儿,甚至有的只有一只小瓷瓶子……不用看也知道,小瓷瓶子盛的药物不是极贵重就是极珍罕之物——这间不算太大的暗室说是陈老先生毕生珍藏也不为过。即便如此,陈老先生还坦然告知与她,并‘任她取用’。
陈老先生说的含蓄,她却还是听懂了老先生的话中之意:老先生是教导她,不该有妇人之仁,在自己的家人、儿女生命都受到威胁的时候,她若对那些狼子野心者慈悲,岂不是对亲人儿女的残忍?
想到自己明明可以保护孩子们,保护那些跟随她多年的家人,她却因为固有的惯性思维,下意识地选择了逃避……她逃避了,却搭上不止一人的性命。甚至,可能包括自己儿女和好友之子的性命!
不是不悔恨,不是不愧疚……但她却仍旧清醒地知道,悔恨、愧疚无用,她要做的就是想法子寻回孩子们和家人们。他们,或者已经被绑架、被折磨……她发誓,这将是她最后一次在不该慈悲处慈悲!
暗室里没有时间概念,江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忙碌着,等她走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犊儿早已经醒了,正哼哼唧唧地要着找她,东英则费尽心思哄他也眼看无法应对了,心里正哀叹着,小公子在夫人跟前那般乖巧,没想到离了夫人,也是个鬼灵精,小小年纪就哄不了了。
他也不哭也不叫,只是拿一双乌黑清澈的眼珠子盯着你瞧,隔一会儿喊一声娘,那小模样儿反而让人心疼的不行,即便自持够冷静够理智的东英,也被这小娃儿的模样闹得心思活动,差点儿支撑不住投了降!
等看见江夏一出来,小娃儿立刻扬起一脸的欢喜无限来,完全忽略掉眼前的东英,只张着手臂糯糯地唤:“娘!娘!”
东英伸手要来抱他,却被小东西无情地扒拉开去,看都没看一眼……有一瞬间,东英真是伤心,居然有一种被抛弃般的难过。
东英心疼,江夏自然更心疼。她却不敢上前,只能拿话哄着孩子,然后快步走过去洗了手脸,又拿了一套备用的衣裳换了,这才回来,将瘪着小嘴就含了一包泪的小小子抱在怀里:“犊儿好乖,娘亲手上刚刚沾了脏东西,洗干净才能抱犊儿呐,来,娘亲么一个,么么么……”
犊儿小小子本就比一般孩子皮实,性子也憨厚(至少江夏这么认为的),被自家娘亲抱在怀里哄着亲着,片刻功夫就收了眼泪,咯咯咯地笑起来。
东英轻轻松了口气,起身,拿了江夏换下来的衣裳,端了盆子出门去洗。
江夏赶紧出声将她唤住,低声道:“给你这个!”
说着,将一只拇指大小的小竹管儿隔空丢过去,东英伸手接住,就听江夏又道:“先服一颗吧!”
东英受伤的左手紧紧握了握掌心的小竹管儿,心头颤了颤,抬眼再看向江夏却漾出一片笑来,脆生生应着:“嗳!”
当即取了一粒梧桐子般大小的药丸子纳入口中,随即咽下去,片刻没带迟疑的。
这般信任,让江夏一阵窝心……酸苦,南芜,还有水香云香那几个,对她也是全心信任的,危机临头,她却算是放弃了她们……那艘船仿佛就在她心里燃烧着,或许那火,这一辈子都不会熄灭。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起,东英的伤口已经敛口开始结痂,犊儿更是一早睁开眼,就恢复了精神,看上去与生病前别无二样了。
江夏于是向陈老先生告辞。陈老先生并未强留,似乎早就预料到她要离开一样,平静地送她离开。
离开医馆,江夏仍旧坐了阿兴的牛车,一路摇晃颠簸着,却不是之前东向前往兴化,而是折返向西,只不过,她们没再去清水村,而是在隔着清水村五里外的邓庄买了两匹马,然后给了阿兴一个五两的银锞子,辞别他,一路往运河岸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