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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内,一片沉默。
阿箩瞪了那僧人一眼,正要发话,却听冷飞雪道:“小师父,我们说话不怕被你听了去,本就是光明磊落的。我和阿箩姐姐在怀念那些极好的朋友,心底很是高兴,却又因很多朋友都不在了而心中难过。”
“阿弥陀佛,女施主的心情小僧很能理解。小僧也有许多同门师兄弟,一道打坐参禅,诵经礼佛,寺院烧毁后,那些也便成了回忆。”小僧人道,“不瞒二位,小僧来自扬州枫林寺,法号妙空。”
冷飞雪也便告之姓名,阿箩怕她泄露行藏动机,忙打断她道:“我们前往西夏是为投奔一位朋友。”
“哦。”妙空和尚点点头,不再发话,捻动佛珠,默诵经文。
三人对坐无语,行路至天黑,入了扬州朱家村,找了户农家投宿,阿箩让户主帮忙找个接骨的大夫替妙空治腿伤。不多久,户主领着位老大夫进了门。那大夫瞧瞧了伤势,摇头叹道:“老夫行医数十载,却不曾见过如此不惜命的!再迟些,怕要终生残疾了!小师父你且忍着些,闭目念念经文什么的。”
妙空和尚便如常念起经来,老大夫命煎了水来,擦洗和尚溃烂的双腿,然后使了巧劲拔伸关节,扶正骨节。接着取出药末敷于伤处,用洁净白布包裹,而后用木板夹缚固定。如此这般,已是忙了两个时辰。那妙空和尚果是个心如止水的出家人,肉身之痛,观者莫不心寒,而本人却连眉头亦未皱过一皱。
阿箩轻声对冷飞雪道:“和尚定不是简单角色,这般耐痛!说不定身怀绝技,待我试他一试。”
等那大夫离去后,阿箩倒杯滚烫的茶水递给那和尚,故意装作没拿稳茶杯,试试那和尚的反应。不想那和尚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动作,滚烫茶水泼了他一身,手背立即生出几个血红水泡。
“对不住了小师父!”阿箩心怀内疚,忙上前为他擦拭。妙空和尚自是一番阻拦,口口声声说着:“阿弥陀佛,男女授受不亲。”
冷飞雪心中暗暗叹道:为何人与人之间总会心生罅隙,互相猜忌?简简单单的不好么?转念又想,当初正是自己太过天真,轻信谢修雨,方害了赵洛寒性命。她又不免赞同起阿箩的做法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阿箩借着替和尚擦拭时,使了几招内家功夫,心想:和尚腿脚虽不方便,但若有功夫,上半身足以显露端倪。她用手腕敲击和尚腋下穴位,和尚浑然不知,只是挣扎着往后躲闪。阿箩不甘心,故意道:“小师父,且不忙躲闪,脸上也有茶渍!”索性手指扣住他太阳穴,想着若是有武功,被人如此恶意袭击,定当露出马脚。不想那和尚依然只是念叨“阿弥陀佛”,自知躲不过阿箩的“擦拭”,干脆闭了双目任由她去。
冷飞雪顿觉和尚好不可怜,心生不忍,忙道:“阿箩姐姐,你饿不饿?我去找些吃的。”
阿箩哼了一声,瞪了她一眼:“那你快去罢。”
冷飞雪迟疑着要出去,忽听外边传来动静。不一会儿,户主慌慌张张跑进来,道:“外边来了一群道爷,说是观里丢了东西,要到家里来搜查,已经搜到隔壁王阿婆家了。我们都是最本分的人家,何曾敢动观里的东西?怕又是来明抢的,但凡有些值钱的,都被要了去……这日子苦哟!老头儿不想连累了几位,你们快快往后门去吧!”
阿箩一听有道士来,心下紧张,忙道:“小冷,快走!”说着,唤了那马夫小哥,让他背起妙空和尚,四人拉了马车准备离开。行了不远,见得身后火光通亮,竟是那户主家被烧了。
冷飞雪心内一阵热血翻涌,恨恨道:“可恶的臭道士!”说着,便要马夫掉转头去,想要教训那群杀人放火的道士。她才说出口,又担心阿箩不肯,不想阿箩却笑道:“看我做甚?我可是那种冷漠之人?牛鼻子道士可真是找死来了。”
“两位女施主,且听小僧一劝,莫要回去招惹是非。”那妙空淡淡道,“道士作恶,天理难容,自有遭受报应之时,你们若贸然杀之,造下杀孽,可也是难逃报应的。”
“那便报应好了。”冷飞雪跳下车去,冲向那片火光。阿箩紧随其后。
一群青袍道士正提着米粮禽肉,得意洋洋地谈论炫耀。那户主跪在地上哀嚎,身旁是被杀死的老伴,眼瞅着房屋被烧毁,却是半点法子也无。冷飞雪心生怜悯,取了银两相赠。又大喝道:“臭道士!把东西放下!”提起剑便胡乱往一道士刺去,那道士功夫低微,被她唬得丢了菜篮子便滚在一旁。
其他道士见她凶狠,也便慌忙扔了菜肉,躲在一边。其中一人忽道:“这丫头看着眼熟……是不是画像中人?”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画像,画上女子青丝斜绾,明眸善睐,正是冷飞雪。
“这可巧了!”另一个年纪稍长的道士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信号弹,朝天一放。
阿箩拉过冷飞雪,放出一排袖箭,那些道士纷纷中镖,受伤倒地。二人迅速跳上马车,阿箩道:“小哥,快些赶路,到前面集市换匹好马,接茬跑。”
“那些道士都是灵噩的爪牙,拿了你的画像好逮你呢!”阿箩叹道,“我们行踪暴露,这一路怕是更加艰难。”忽又想到什么,冲那妙空和尚道:“我们送你到前面城镇,你便自己上路罢。实不相瞒,我们遇上仇家了,不愿连累了你。”
妙空双手合十道:“随施主安排。”
四人一路飞奔,又累又困,都打起盹来。冷飞雪一觉醒来,发觉天已亮了。这奔了一夜,粒米未进,她只觉饥肠辘辘,但求能找个地方大吃一顿。忽听阿箩惊呼一声:“糟了!”冷飞雪掀开车帘,发现马车已行至山间险峻处,前方不远处竟是悬崖!再一看,驾车的已不再是那马夫小哥,竟变成了一个青袍道士。那道士眼瞅着已至崖边,忽跳上马背,以匕首往马眼狠狠刺去,听得一声凄惨马嘶,道士随即翻身跃下马车。瞎了的骏马疯狂乱窜,拖着马车往崖边没命地奔去。
阿箩来不及细想那道士何时上了车,一抬腿将冷飞雪踢了下去,又将那妙空扔下车去。马儿长嘶,其声之悲,宛如呜咽。阿箩施展轻功跃下马车,再来不及勒住马缰,却见连马带车齐齐坠入深渊,顿时化作虚无。
三人尚未从惊心动魄处缓神,忽听山中传来一串放诞笑声。四面环山,中有一谷,回音将那笑声变得益发可怖。须臾,但见八抬大轿从山林中飞出。抬轿的均是白蓝袍的道士,阿箩、冷飞雪均识得那是“玉真教”教徒的打扮。八名道士施展轻功,凌空虚度,最后将那大轿稳稳放落。轿中走出一位白袍老者,衣袂随山风舞动,恍如仙家。冷飞雪一眼认出,那白袍老者正是灵噩道人。
“贫道云游至此,寻仙不遇,却巧碰上两位姑娘。”那灵噩道人捋着长须道。慈眉善目,鹤发童颜。
阿箩与冷飞雪二人面面相觑,不知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听他道:“两位姑娘不必害怕,方才那不经事的小道误会了贫道之意,差点误伤了二位。贫道乃修行之人,怎的忍心伤害无辜?只不过有一事相求,还望小冷姑娘成全。”
冷飞雪一愣,不知他所谓何事。阿箩轻轻捏了捏她手背,提醒她切莫犯糊涂。
“近日贫道反复做一梦,梦中有一金身大罗神仙,他说贫道修行数十载,却迟迟未能得道,只因少了一桩功德。贫道问那仙人,是何功德?神仙道,若想早日名列仙班,须得为玉帝铸造一把陨玉宝剑。唉,可惜贫道又怎懂得铸剑之法,更遑提用那陨玉冶炼。悉闻贵派轩主赵洛寒铸造兵器,举世无双,定有妙法相传。若姑娘不吝惜,且念在贫道求仙心切,可否将赵轩主的冶炼秘法相借?贫道并非贪婪之徒,保证借阅之后完璧归赵。”灵噩道人道。
阿箩冷笑道:“说来说去,还不是惦记着轩主的秘法?姑娘奉劝一句,死心了罢!”
冷飞雪也道:“轩主之物,怎可随便给他人。”心下又琢磨道,原本我也不知那秘法在何处,即便是杀了我,我也依然不知。
灵噩道人笑道:“不借也无妨,贫道不做神仙便了。贫道就此告辞了,二位姑娘保重。”说着果真乘上轿子离去了。
冷飞雪一愣,不知此人玩的甚么把戏,阿箩亦是一脸狐疑,却听那妙空和尚笑道:“世人结交须黄金,黄金不多交不深。纵令然诺暂相许,终是悠悠行路心。”
冷飞雪不明他是何用意,兀自纳闷,又见和尚坐在地上,拿起一个包袱晃了晃,包袱里掉出几块金锭。那包袱正是冷飞雪的行李,黄金便是前往西夏的买凶钱。方才阿箩情急之下将他二人踹下马车,哪里记得取行李,不想那和尚却顺手拎了下来。冷飞雪霎时对他充满感激,倘若没了金子,她去西夏便当真毫无意义了。
阿箩根本无心同他二人废话,只催着快些离开,她怎会相信那灵噩道人这般轻巧便放过了他们。她不顾和尚反对,背起和尚,三人复又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