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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室酒香氤氲开来,冷飞雪一边为赵洛寒添酒,一边偷瞄他罕见酡颜。温若曾说,轩主素来洁身自好,不沾酒色,别说烟花之地,就连酒肆也鲜少去。眼下见他大口饮酒,倒是颇有些成就感。她窃喜不已,嗤嗤笑出声来。
赵洛寒忽放下酒碗,盯着她道:“你方才说什么,‘品酒论剑’?”
“哦,是了,”她一拍脑袋,起身又替他斟上一碗酒,“轩主传授的剑法我总练不好,招式甚是奇诡,我竟手脚不能并用,不顺得很,不知是何缘故?”
赵洛寒干笑一声,双眼眯起:“是何缘故?我早告诉过你,一是你天资愚鲁,二是你练功不勤。”
“哦。”她心下遗憾道,轩主怎的还这般清醒?
“今儿你沈姐姐说什么了?”赵洛寒又问。
“她……她没说什么,看起来不像很开心,但也不像不开心,只说请我们过府喝喜酒呢。”冷飞雪搪塞道。
赵洛寒不再多问,只顾喝酒。片刻功夫,桌上已摆了五个空坛。
“轩主,你少喝点,别喝醉了。”她伸出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这是几啊?”
赵洛寒拨开她的手,含糊道:“没……醉。”
“轩主,我又忘记你教的剑招了,不如再教我一遍?”冷飞雪试探道。
“剑招?改天再教罢,先喝酒!”说着,他自己为自己满上一碗。见他如此,冷飞雪才放下心来,认定他果真醉了。
她提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贴在他耳边,轻声问道:“轩主,悄悄告诉我,你有喜欢的人么?”
赵洛寒偏巧打了个酒嗝,一股酒气熏得冷飞雪连忙撇过脑袋。
正当她要跑开时,赵洛寒却拉住她,贴近她耳根,醉意盈盈道:“有……”
“是谁?”冷飞雪见他挨得如此之近,倒有些不好意思,面红耳赤,欲起身离开,却又不想辜负沈千柔所托,只得被他抓着手腕,任由他在耳边呼气。
“你又是谁?为何要告诉你?”赵洛寒似醉得不轻,突然推开她。
“我是小冷啊,轩主,你悄悄告诉我?”好奇令人心中痒痒。
“小冷,”赵洛寒盯着她半晌,“又闯什么祸了?站好,别乱动!”他摇摇晃晃地走近她,将她按在方凳上坐下。他薄薄的嘴唇微微上翘,酒气氤氲下的脸呈现与平素不一样的红润,浑身上下温柔得像水一般。
冷飞雪彻底呆住,有一瞬间忘记了吐纳。她迷迷糊糊,伸手触碰了他的面颊,才一碰,便如触电般缩回。她不知那是何等感觉,紧张、欢喜、恐惧、羞涩似一并涌上心头,击得她连连退后。不料,赵洛寒竟欺身而上,将她逼至墙角。看着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她心跳得飞快,从来不曾如此近距离的看他:剑眉如裁,眼睛亮得恍如深夜星芒,嘴角含着笑意,端的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她心想,他日定要将这美好画下来!
可惜,她还未来得及考虑如何下笔,便听一声轻笑。赵洛寒的手指往她额上一弹,竟用了几分力道,疼得她“啊哟”一声,退开数步之遥。
“轩主你!你居然装醉!”她捂着额头惊道。
赵洛寒此刻完全收敛笑意,冷言道:“真本事,都学会灌酒套话了。”
冷飞雪眼见计谋被拆穿,尴尬笑着。见赵脸色阴沉,只好垂手乖乖站在一旁,准备受训。又见地上湿了一片,而赵洛寒手指也正滴水,心想:莫非他用内力将酒从指尖排出?怪不得千杯不倒。
“说说看,谁让你打听的。”赵洛寒道。
沈千柔曾警告过她,骗谁也别骗赵大轩主。可这次,要不要说真话?她尚在犹豫,又听赵道:“你不说便罢了,只是记得转告那人,我喜欢谁,干卿底事?”
冷飞雪心里自不是滋味,喃喃道:“没人让打听,是我好奇。”
赵洛寒皱了皱眉:“小丫头片子,懂甚么。”
“轩主我懂,你和师父一样,心里头都藏着很多秘密罢。以前师父出门,从不告诉我他去做什么,每次问他,都说是‘秘密’。甚至连他姓甚名谁都不肯告之。他有太多太多秘密了,虽然我是他的徒弟,他也不愿如实告之。”冷飞雪叹道。
赵洛寒见她念及师父,倒是情真意切,便不忍多加责备,便道:“不错,人人心中都有秘密,你若一一去打探,岂不没趣?”
“我以后会不会遇到一个人,”她忽然笑道,“他愿意把心中所有的秘密都告诉我,而我也愿将所有秘密都说与他……这样的人,我可会遇上?”
赵洛寒沉吟片刻:“嗯,会有这样的人。你若遇上,便考虑嫁了。”
“如此说来,沈姐姐便是遇到这样的人了。未央公子的秘密都告诉她了么?他会有什么秘密呢?哦,对了,我那天见他穿着九天仙女的裙子在台上唱曲儿,这也算是他的小秘密吧?”她想起的是叶钧娶续弦当日,叶未央扮女装在戏台上的事儿。
赵洛寒闻言一笑,忽又沉下脸骂道:“呆子,这事你最好少提,要是姓叶的哪天想不开,非活宰了你。”
她摸着自己的脖子,忽觉冷风阵阵。又见赵兀自饮了一碗酒,他笑道:“你温大哥的酒不错,十五年的绍兴花雕,香醇清冽,回味无穷。成日里喝这酒,定是个有秘密的人。”
冷飞雪听他此言,不由心痒难耐,也添了些酒,端起碗喝了一口,酒味呛得她连声咳嗽,眼泪也出来了。擦了泪,却见赵洛寒眯着眼看她,嘴角挂着一丝笑,似在鄙夷。
是夜,冷飞雪辗转难眠,总觉有酒气弥漫在周遭,似乎还有轩主身上的气息。翻来覆去,不觉已至天明。她一心想着尽快将打探的结果告之沈千柔,一早便溜往“富甲山庄”了。
沈千柔听完冷飞雪的转述,脸色颇为难看。一句“干卿底事”竟是无情至极,却也仁至义尽。
二人又换了话题闲聊起来,叶未央正巧来了。他一身雪白长袍,外罩银红纱衣,手里把玩着一对白玉球,依然丰神异彩。
“小冷见过未央公子。公子大喜了。”冷飞雪见礼道。
“小冷姑娘,好久不见,出落得越发水灵了,”他笑道,“你们轩主近日可好?让他得空来找叶某下盘棋啊。”
“我会转告轩主的。”她点点头。
“千柔,我听碧儿说,你近来睡不安稳,故特让人炖了龙眼莲子羹,待会就送来了。”他冲沈千柔道。
“不碍事的,倒叫公子挂念了。”沈千柔轻轻一笑。
二人言行举止,看在冷飞雪眼底,只觉他俩好不恩爱。忽又想到,自己也是一宿未眠,何时会有人炖点莲子羹桂花羹来犒慰自己呢?
又坐了片刻,冷飞雪找了个理由告辞。沿水晶桥穿越花海,出了拱月门,绕过假山,却见叶钧拎着个金丝雀笼,往西边悠哉而来。冷飞雪见了鬼一般,扭头就跑,才一拔腿,便听叶钧唤道:“小冷姑娘,跑什么呀?”
她止住脚步,回身道:“叶老庄主,有何贵干?”刻意将那“老”字念得脆生生。
叶钧打量着她,笑道:“小丫头你放心,如今我可不敢将你怎样。听未央说,赵洛寒那小子看上你了,老夫自是愿意成人之美。听闻贵派白一忠重伤且失踪了,嘿嘿,他也算罪有应得。那些甚么‘玉真教’还是‘金真教’的武林人士平日虽野蛮的紧,这次阴差阳错却替老夫报了仇,实在大快人心。如此一来,我们之间的恩仇也就一笔勾销了。”他所说的“罪有应得”自然是“玉真教”带领武林四大门派在“论道大会”上重伤白一忠之事。
冷飞雪虽心有不忿,却也不敢开罪了这位爷,只赔笑道:“庄主开心就好,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告辞了。”
“实不相瞒,你的言谈举止颇像内子年轻时,天真烂漫,爱笑爱闹,”叶钧忽感慨道,“这人年纪一大,便越来越怀念过往。想我与内子恩爱一时,只恨天公不作美,只叹红颜薄命耳。如今虽坐拥金山银山,却终落个无人相伴的下场。”
这叶老头与我说这些做什么?冷飞雪倒抽一口冷气:“尊夫人是被仇人加害致死的?”
“未央八岁那年,内子因病过世。老夫倒想有个仇家,那么此生便不寂寥,好歹有仇恨支撑着度日。可偏偏宿命作弄,又该找谁去复仇呢?如今人也老了,血也快要凉了,”叶钧叹道,“还是年轻好,热血方刚,大抵都愿为情爱而活……这不,未央也要成亲了,不知有了妻房还听不听我这老头子的……”叶钧自顾自道。
他复又唧咕几句,便提了雀笼子走开了。冷飞雪忽觉这老头神神叨叨,也蛮有趣。心念一转,这算不算叶老头的秘密呢?
……
冷飞雪回至轩中,已近午时。见赵洛寒、龙不归、苗十六、温若、阿箩等人正在大厅议事,像在商讨找寻白一忠和“玉真教”余孽之事,正想绕道往后院去。却被温若叫住了:“小冷,进来。”
“呃。”冷飞雪只得硬着头皮进去了。
“快说你昨儿个拿了我那么多好酒,都做什么去了?”温若笑道。
“都、都被我喝了,”她忙道,“温大哥你不是吝惜这点酒吧!”
“小丫头没事喝那么多酒做甚!”温若道,“我还以为你要灌醉谁,然后加以勾引色诱什么的。”他越说越没谱,惹得众人一阵哄笑。
冷飞雪红着脸,正要辩驳,却听阿箩笑道:“温兄弟素来慷慨,唯对这酒吝啬得不行。”
“小气鬼!”冷飞雪嘀咕道。
“放心,傻姑娘,你温大哥有的是‘女儿红’,改明儿请人刻字彩绘,泥封窖藏,等到你出嫁那天,让他取出来就是。”苗十六笑道。这花雕酒原是江南一带人家为闺女而储藏,待嫁女之日方取酒款待宾客,谓之“女儿红”。
冷飞雪一跺脚,跑到赵洛寒面前,道:“轩主,有人欺负小辈!”
“啧,若真要论辈分,你该叫我们‘师叔师伯’,”温若笑道,“哪里由得你‘温大哥’、‘苗大哥’的乱叫。”他这话原也没错,霍行云是他平辈的兄弟,小冷是霍行云的徒弟,辈分自是低了一辈。但此前都按照年龄叫的,小冷叫洪浩洪伯伯,却又叫沈千柔、阿箩作姐姐,叫温若、苗十六做大哥。
众人都等着赵洛寒为小冷打圆场,不想赵洛寒始终没发话。
“温兄弟就别取笑小冷了!”阿箩冲温若眨眨眼睛,又瞟了一眼赵洛寒。
“还是阿箩姐姐好!”冷飞雪跑到阿箩身边,殷勤的为她捏肩膀。
“你这一大早就出轩去了?”赵洛寒施施然问道。
“不过出去逛了逛,”冷飞雪忙道,“没事的话,我先回房,各位长辈请继续。”说完遁走。
赵洛寒一摇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