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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小幺背着众人,又做了件让人无法理解的事。她拿起了第二杯,遍洒在了身边的地上。
厚软的毯子瞬间被腐蚀出了滋滋的白烟,旨酒倾倒处,西番莲深红的连理不一会儿成了焦黑一片。空气中散发着一股刺鼻的焦臭味,若有若无缭绕的白烟中,透出了太皇太后无喜无怒的神情。
太后神色自若,轻轻抚了抚手边的玛瑙玉戒,道:“既然想侍奉好皇上,便得守宫中的规矩。你如今有了身子,诸事不便;待产下龙子,便得规矩一些了。”
阮小幺没说话。只是平静望过去了一眼。
柳儿等人在屋外已经腿脚发软,方才那杯毒酒让众人都吓得魂不附体,到底看了半晌,又无人敢去离开请皇帝过来。而太皇太后竟也没多为难众人,只说了这几句话,便施施然离开了。
所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长月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瘫坐在地了。
她连滚带爬过去抱住了阮小幺,带着哭腔急急道:“还好、还好……奴婢以为姑娘要……”
“要喝那毒酒?”阮小幺道。
长月委委屈屈地点了点头。
阮小幺顿了片刻,将她扶了起来,“别傻了……”
长月不知道她的话是何意思,当时不知道,以后也不明白。
只是很久之后,她才渐渐懂了一些。
无论阮小幺是真犯了癔症也好,还是自欺欺人也好,她都是一直相信察罕没死的。只要没死,他们就有再见的机会。
无论她在宫中是为嫔为妃,无论她是受宠失宠,阮小幺当真不在乎。只要留着这一条命,等到察罕来找她,那么从前再多的委屈苦难。都能被她不顾一切地抛之身外,一笑置之。
而最后。老天爷没辜负有心人,最终还是让她等到了这么一天。
阮小幺似乎还在被藏藏掖掖的。太皇太后那日的到来丝毫没有改变什么状况。且自她来过一回,往后还是风平浪静,好似从来没她这一号人出现过一般。
长月很不明白,也不知是想不通还是不敢想,期期艾艾与阮小幺道:“太皇太后都来过了,为何宫中还无甚动静?莫不是太皇太后并未与他人言说?”
“你指望她与谁说?”阮小幺懒懒躺在太师椅上,一粒粒将她剥好的松子嚼进肚中。道:“能来见我一面,恐怕都要担心受怕好几日,再与旁人说,皇上不得吃了她?”
“她到底是太皇太……”
长月还没说完,就收到了柳儿飞快的一个瞪眼。她紧闭了嘴巴,然而眼珠子还是咕噜噜看来看去,并不惧怕被人听见这嚼舌根。
阮小幺的脾气也不是捉摸不定,只要不提察罕的事,余下谈天说地,她是不管她们的。甚至还能谈上几句,好像她们之间是闺中密友而不是主仆一般。
另一边,朝中也出了件乐事。
明堂之上出现了一个特殊的身影。虽是个五品御史小官,但什么话不说,光站在队列之中就已经够显眼的了,莫说这御史还成日告这谈那,今日说谁家显贵纵容家丁欺侮百姓、明日说某某老臣借靠裙带关系提了家中奴仆到地方官……种种之类,不把朝堂搅成一锅粥誓不罢休。
所有人都头疼无比,为这一颗老鼠屎,每日原本一个时辰的朝会生生被拖成了两个时辰。
这御史还是个熟脸孔,不是别人。正是以前为二皇子效力的幕僚——简正德。
原先那山羊胡子已经没了,露出了简洁明了的一块方下巴。一双眼仍是如从前一般,谨慎圆滑。只是消瘦了许多,出入也都乘车,再不骑马,真真成了大宣盛产的弱不禁风的文士。
阮小幺知道这事,还是兰莫亲自与她说的。
他见她百无聊赖,便说来此事与她解闷,“我记得从前简正德去过将军府,只不知你是否见过。这家伙老奸巨猾,自前两月大昭寺一行后,便再无音讯,却是躲着避祸来了。”
阮小幺道:“他是二皇子的人,你也肯用?”
“魏玄成也曾是太子之人。”兰莫道:“他是个聪明人,为国尽心,从前事二主又如何?”
她听不出他说的是简正德还是其他的什么,只问道:“我以为他在乱军之中已被杀了。想必你定然知晓其中事由?”
正是那次,使得察罕得信于二皇子,她不信兰莫真能洗得清白。
“我知不知晓不重要,如今一切已成定局。”
他把弄着阮小幺细嫩的手指,对她与自己截然不同的柔软似乎有些好奇,又用指腹沿着她光滑半圆的指甲边缘轻轻划了一遍,捏了半晌。当想放到唇边摩挲时,她却抽回了手。
“我想出去走走。”她道。
阮小幺明显胖了许多,每日食量见长,对着镜子时,总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肿胀地不像话,然而丫鬟们却都哄着她,道只是丰腴圆润,连兰莫也跟着附和,好似她当真是不消从前相貌一般。
他捏了捏她的脸颊,“好,我带你去逛逛。”
阮小幺却道:“我想以后都能出去走走。”
她的心思从来没能在兰莫眼皮子底下瞒过片刻。只消一眼,他便知晓了她的意图。
他把她关在这小院中,似乎再也不想让别的人见她一面,男人不行、女人也不行。然而当她露出这种隐隐约约的祈求的神情,越发乖巧时,最先忍不住的却总是他。
兰莫看了她片刻,幽深的眸子里有一抹无可奈何,最后微微低下头,悦耳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亲我一口。”
阮小幺嗤地笑了一声,毫不犹豫亲了他一口。
兰莫却又按着她的脑袋,转过头来,吻住了她的唇。
这是他们之间几个月来的第一个像样的吻。他唇齿碾揉着阮小幺,只觉对方香软如旧,让人欲罢不能,不禁便越发的深入,撬开贝齿,探到了里头的幽香。
两个婢女在屋中,陡然瞧见这情景,垂着脑袋便悄悄退了下去。
他被她美妙的味道勾得有些火起,然而却没感觉到她丝毫的一点抗拒,也没有一点迎合的意味。
兰莫捧着她的脸,稍稍退了一些,却见阮小幺眼中清明冷淡,似乎方才的事与她一毫干系也没有,她甚至不是个旁观人一般。
他一腔柔情再一次被她折腾到了渊底。
阮小幺若无其事地擦了擦嘴,“现在我能出去走走了吗?”
兰莫面色黑沉沉的,满心的愉悦刹那间烟消云散,看了她半晌,陡然生了一丝挫败之感,一言不发站起身来,仍将她扶了起来,慢慢出了屋。
柳儿与长月刚从屋里退出来,乍见如此,又不知出了何事,也不敢言语,只安安分分守在了院里。
分明这两人离得如此之近,为何又让人有种错觉,他们却日渐走远?
阮小幺获准了每日出去走一圈的要求。说是四处闲逛,实则也并未走多远,大抵是围着那小院走上一遭,也都是在兰莫陪同之下。极偶尔能遇见一两个宫人,然所有人一见两人,竟不来行礼,却是慌慌张张走远了,躲不及的也是垂着脑袋跪上一跪,跑的时候倒比兔子还快。
想来是有人事先已打过招呼了,看见阮小幺就当没看见,少惹祸上身。
到底是有个好消息,虽阮小幺不知晓,朝堂之上却又炸开了锅。
早就有大臣联名上书,半劝半逼兰莫立后纳妃,都被他一力搁置了起来,朝议此事,也是束之高阁,一概不理。然这事又落到了简正德手里。
简正德一改往日在二皇子幕下老奸巨猾的模样,上朝就开言道:“宫中如今子嗣稀薄,先皇有灵,必然不得安心。且中宫之位空悬已久,还请皇上早做预立。”
想必是大臣们已经商量好的,简正德起个头,所有人都纷纷符合了起来。堂上顿时一片嗡嗡响声。
兰莫早令人把龙座下几尺来高的龙台削了个与下座齐平,再也不是“高高在上”,闻言起身,光身形就压了文武一群大臣,来到简正德跟前,低头看着他,一身龙威盯得简正德脑门上冒了些汗。
然而死鸭子嘴硬,简正德执着象笏再道:“中宫无人,后宫不宁,自古长子需由中宫所出,才算大统。皇上已有世子,至少二皇子当由皇后所出!”
“爱卿到底想说甚?三句之内,说不到正题,御林军!”兰莫转头命道。
“臣听闻皇上宫中已有一无阶妃嫔,早怀龙胎,皇上当从长计较!”简正德迅速说出了原意。
兰莫面色冷了下来,“从何听闻?”
“从市井小民处听闻。”简正德道。
瞬间朝堂之上又成了东西市场,炸开了锅。
兰莫被吵得心烦,喝道:“谁再吵嚷,罚三月俸禄!”
转瞬间又安静了下来,针落可闻。所有人面面相觑,憋住了话头。
偌大的明堂之中,简正德的声音格外响亮,“臣以为,皇上此举不妥。既无品阶,何以入宫?又何以无媒而孕?既已怀龙子,皇上清气乾坤,又为何不封嫔妃?足可见此女实不入皇上之眼,品性有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