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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之后,千里之外的皇城,位于富贵东区的一处占地广阔的宏伟庄严的府邸中,午后时光,梅羽歇过了中觉,醒了神儿,因着近日天气闷热,身子越发沉重,所以每日这个时间他都会慵懒地倚靠在奢华的贵妃椅上小息。
静静地聆听亭下流水的声音,偶尔有清风拂过,吹起纱帘,旁边伺候的贴身仆人噤声屏气,轻轻的替他捶着腿,圆桌旁一位面容和气的中年么么半坐在凳子上手里一下一下认真的绣着一块衣料。
梅羽不喜欢身边跟着太多人,燥哄哄的令人难受,所以当前雅亭中只有他们三人,其他侍从均在外面的游廊里垂首静候。
周边除了风声和虫鸣,静寂的环境让人十分安神。
梅羽缓缓地睁开明亮的眼睛,手指稍微动了一下,捶腿的仆人立刻停下手躬身去倒茶。
“么么,这两日能准备的齐全么?”梅羽轻声问做绣活的人,眉间始终挂着几丝忧愁。
那人闻声住了针,笑着端着东西坐到梅画的下手处,低声回话,“少爷放心,其他东西都已经备好了,我手里的这件马上就能完成,再有吩咐下去的那些,等晚饭前就能送上来,等少爷全都过了目,夜里请王爷着人送走就行,保准误不了小少爷那头。”
梅画一听大喜,连身上都觉得轻快了许多,眼中的光亮耀眼,只是笑容清浅,他看着头发有些斑白的从小在他身边的这个老人,心里不觉有些酸涩,
“辛苦你了么么,你知我不放心别人,这些只能交由你来做。”
“少爷快别这么说!”么么十分受用和欣慰地拍拍他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
“只要小少爷安好,我做这些算的了什么?只可怜小少爷还为及笄就做了阿么,不过到底小时候身子养的好,没有不足之处的担忧,而且亲家的兄弟俩又待他极妥帖,少爷你也别太挂心,那信上不是说小少爷每日里都欢欢喜喜的么,亲家兄长眼不错一步的照看,想吃什么都给他做,虽说粗茶淡饭,但是小少爷没有忌口的,每日里鸡鸭鱼肉不停,而且一顿饭能吃好几碗,我想啊不出两个月小少爷准保变成一个小胖子!”
他这么说也是宽梅羽的心,让他多往好的地处想想,不管怎样事情已成定局,总要往前看才是,小少爷能有如此的境遇,也是他前世修了善果,神佛慈悲,所以每次去庙里给大少爷祈祷时他都会替小少爷多祷告一番。
梅羽毛顺着他的话猜想着自己弟弟俊俏的瓜子脸变圆时的那个样子,也忍不住乐出声,心口堆积的郁气顿时消散一多半。
每次接到密信时他的情绪都会有几日不宁,这次得知弟弟竟然在成婚当日有了身孕,到如今已然快两个月了,他是又惊又急的连着几日夜梦盗汗,日夜不宁,只觉得身上有东西压着千斤重,吓的王爷直接将太医直接安置在了府上,几乎每隔一个时辰探一次脉,他自己更是一刻不离左右。
梅羽自是感念王爷的伉俪情深,可又一想到这些因果全部掰皇家所赐,他又一刻都高兴不起来,就算皇家欠着他们梅家一个天大的人情又如何,所谓覆水难收,自己弟弟一辈子都要窝在那个小村庄出不了头,罢了罢了,梅画摇摇头,眼中隐去悲愤,目光逐渐坚定,心中思量未来,他不会让弟弟的孩子也困在那里,如何来做,端看以后了。
收了情绪,梅羽脸色平平地又问道,“王爷和世子呢?”这话问的是方才捶腿的仆人。
“回王妃,王爷方才叫人传了话,王爷和世子这时在校场,半个时辰以后过来。”
梅羽没答话,神色渐冷,眉宇间一片肃穆,只是抬手让他过来捶腰,自己闭目沉思,信已经送去了阳泉州,父亲和阿么应当得到信儿了,希望他们不要太过伤心,多多珍重。
*
艾家村,晌午饭前,
“小画子你别碍事,又没多大劲儿,净瞎捣乱!”常华完全不觉得自己口气冲,他还乐在其中。
“得得得得得,我靠边行了吧。”梅画不在意的退倒旁边,灶台上摆着的前几日在自己细心的指导下艾奇精雕细琢出来的手动压面机,要说做这个的原因非常简单,那就是夏天太热了,想吃一碗凉爽爽的冷面,前一世倒是挺爱吃这一口,有时候大冬天他都跑去烤肉的店里吃上一回,专为了冷面而去,烤肉倒成了配餐。
只是面条如何做出来的他根本不晓得,配方更不清楚,反正知道是里面肯定有玉米和白面,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艾美,又给艾奇画了一个草图,等木质的压面机做出来,艾美试验了一次,当然第一次肯定不成功,那顿饭大家喝了一锅杂面汤。
后来不知大姑子又往里加了什么配料,反正是第四次做出来的时候梅画直接给了大姑子一个拥抱。
冷面汤倒是好调配,想吃酸的就多放醋,想吃甜的就多放糖,而且守着一个菜园子,家里什么配菜都不缺,就连梅画做的那个八分味儿的辣白菜都得到了一致好评。
只不过做是做出来了,可谁能想的到梅画却一直是吃的温水冷面,无论他怎么耍性子不理人生闷气愣是没让艾美松的了口,看着满桌子的人都是爽翻天的表情,只有他一个人的碗里冒着热气,那种心塞的感觉估计一辈子都通不了气了。
常华用力的揉着面,脑子里突然想起美子哥跟他叨咕的话头,抬头喘口气的时候看着梅画问,
“你真想把这东西卖出去?”
梅画把东西放下,兴致缺缺地道,“看看吧,世界上最藏不住的东西就是秘密,与其到时候自己的成果莫名其妙的不翼而飞,还不如现在换点东西来的实在。”
常华模凌两可的点点头,要讲什么人生大道理的话他是一窍不通,只是莫名的对梅画十分信任,说道,“你说的对,不过你说你脑袋是怎么长的,怎么我就想不到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呢?”
“那我哪知道!”梅画顽皮的扔下一句转身去柜子里拿糖,他动作快,还不等常华反应过来,半根塘就进嘴里了。
常华眼睁睁地看着人行云流水一样的连贯的动作,还有在他面前故意炫耀神情,气得心肝一阵一阵抽抽,这人是当前重点保护对象,他当然不能追着人去打,只能呲牙咧嘴地拿手指了指他,瞪眼吓唬道,
“等你牙疼了没人管你,美子哥去找郎中专挑苦药给你开,越苦越败火。”
一听喝苦的没边的中药梅画立刻歇菜了,嘴角耷拉下来,完全没了方才得瑟的劲头,蔫儿蔫儿的把咬剩下的半根芝麻糖放回柜子里,前些天喝的那个安胎的药到现在还在嗓子眼呢!
室外的景色很美好,只是天天绿水青山的看的早没新鲜感了,梅画感觉分外没意思,无精打采的趴在桌子上,双眼发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总算安生一会儿了!常华心里默默的歇了一口气,今儿晌午美子哥去艾岭家帮忙待客了,他在这给梅画做饭,顺便看着人,也许上辈子俩人太好了,这辈子竟然反过来了,一时一刻都不对付,这一上午自己愣是一脚都没停着,被这筋头巴脑的家伙气的团团转,也不知美子哥怎么就能忍受的了,还老是笑呵呵的。
灶里的火架起,烧热锅倒上油,常华将擀好的第一张葱花饼放进去,软绵的饼上也淋了一层油,这些日子时不时的在这吃上一顿,胃口都被养上去了,自己在家做饭的时候可比往日舍放东西。
梅画觉得擀饼好玩,自己就嚷嚷的抢了这个工作,让常华在旁边指导。
“放红糖还是白糖啊?”常华过去拿糖罐,抬头问他。
梅画的手不停,拿着擀面杖在不算圆的饼上来回轱辘,听着问就说,“上次是白糖,这次用红糖吧,哦对了,你把麻酱瓶也拿来,咱们烙几张麻酱饼。”
“瞧把你能个地,什么贵你吃什么,不过我还真不晓得芝麻酱还能放进去呢?”常华一脸意想不到的模样,怀里抱着三个罐子走过来。
“当然能了,就跟放糖一样的做法。”说着话梅画把位置让给常华,这个细活他可做不了。
物归原主,常华当仁不让的两三下就把方才看不出形状的饼擀圆了,然后一点一点地往上摸东西。
“小画子你去把拿案板上的蒜瓣放进鱼锅里去,再等上一刻钟就能撤了火了。”常华努努嘴示意。
梅画喜欢吃鱼,简直上了瘾,两天就得吃上一次,家里的那个木盆里长期保持里面有两条鱼的状态,有的是从河里抓来的,有的是从大集上买的,上一次赶集时还带着一个木桶去的,就是为了买活的回来。
两人锵锵锵的不住嘴,时间过的也快,常华烙了一大摞饼,能有二十多张,每张和盘子似得一般大,就着锅里的油,炒了一道青菜,一道西红柿鸡蛋,还有一碟水煮花生米,四个人足够吃了。
按理说艾奇二叔家待未来的亲家,艾奇这个亲侄子应当首当其冲的为陪客第一人,只是大家都晓得他应付不了场面上的活,所以后来几经商量下便只周里一个人去了。
周实这几日也帮着艾奇干农活,但是没有过来吃饭,家里有大肚子的夫郞,他放心不下,梅画又不愿意沾人情,所以经常让艾美给张兰兰带回去一些点心,只不过是双份的,因为不能少了周老么的。
之前有一日张兰兰过来陪梅画时,说漏了艾美和周老么冷脸吵架的事儿,当时艾美憋着劲愣是没有应下口答应教给堂弟绣活,从那次之后周老么就没给过艾美笑脸,还经常将艾美当做透明人,艾美主动说上十句话也未必能换回周老么一句,没人愿意给做事稀里糊涂分不清里外还认为自己睿智神武的人做小伏低,自此艾美也寒了心,松了劲儿,除了晚上睡觉外多一刻也不在家待着,但是该孝敬的东西艾美从来没落下过,挑不出一丝错处,这让周老么多次想借此训斥一番的机会一点也找不出来,也不知背地里生了多少回闷气。
梅画铁了心要给大姑子长脸,所以次次送过去的点心都是最好的,他就要让周老么每次见到东西都浑身发抖却又舍不得扔掉,不过这老婆子毕竟是周里的亲娘,梅画不能直接挑唆着大姑子跟人打擂台,即使他全身活跃着好战的细胞也不行,只能手痒痒的抓着一根绳子跟抽风一样的时不时教训一下后院的那一棵树,倒是给周里留了几分脸面。
眼前儿趁着无人监管的缝隙,梅画偷摸去后面疯魔一通,等全身平静下来,就扯着嗓子开嗷,
“开饭啦开饭啦,怎么还不回来,饿死啦!”然后迅速的快步走进屋里喝了一大碗水,之后嘴角用袖子一胡噜,一甩,上面水渍一片。
常华虽然早就见惯了他这暴胗天物举止粗鲁的一面,再好的衣服在他眼里跟麻布片就没区别,但还是忍不住的眼睛抽完嘴角抽,一张圆脸扭扭哒哒的,最终默默地转过头,眼不见心不乱,背对着人说,
“你饿了先吃饼,鱼也盛好了,我在给你浇上一勺汤,今儿那边浇地,他们三人忙不过来。”
常华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梅画已经拿起一张麻酱饼开吃了,跟着嗯嗯哦哦几声。
常华把鱼碗给他端到跟前,商量说,“我要不给他们三个送去吧,那边离不开人,肯定有一个得看着,而且他们吃完了肯定还得赶回去,不如我跑一趟算了。”
“啊?”梅画看了常华一眼,待嘴里的饼沫子咽下去,说道,“那咱俩一起去吧,你一个人拿不了。”
“那怎么成?又不是近处,得一刻钟才能走到呢,今儿的日头虽说不辣,可正午的热气可不是好说的……”
梅画打了个停顿的手势,紧接着问,“那我一人在家你放心啊!”
“……”常华无言,他要放心才怪了!
梅画两手一摊他也没办法的样子,“我带上帽子不得了,快走吧,空气只会越来越闷。”说着已经站起来了。
常华也没好办法,要想两边都得兼顾只能带上他,说走就走,菜和饼留出两人的份,其他的则倒进大碗里,多带了几个腌鸡蛋,鱼没给他们,估计他们也没工夫摘鱼刺。
常华拎着装菜的大筐,梅画拎着装烙饼和玉米饼的小筐,除此,常华还拎了一铜壶绿豆汤,锁上大门,两人相伴着往地里去,要照顾着梅画的身子,常华的步子迈的不大,再加上梅画还是一边吃一边走,又生怕他噎着,更是放慢了速度。
稻田里汗流浃背的几人楞没想到家里人会将饭送过来,青牛一抬身子以为自己看错了,连忙招呼不远处的艾奇和周实,汉子们无论在外头多苦多累,只要家里的夫郞惦念一句,说句暖人心的话他们身上的疲惫几乎就能一扫而光,仿佛那些话就跟有有清除疲劳的魔力一样。
三人连忙洗静手擦过汗,之前光着膀子的也披上衣裳,将东西接过来走到一处阴凉地放下,艾奇笑眯着眼盯着梅画,
“你俩吃过了么,这天气太闷,以后不要送了,我们回去拿也一样。”
梅画将帽子拿下来扇风,看着艾奇说,“我吃了张饼,华子还没吃。”
不待他人说什么,艾奇急了,“那怎么行,画画你一定饿了吧,快回去快回去,千万不能饿到啊。”手还摇摆着撵人的动作,眼睛在小夫郞肚子上打转儿。
青牛和周里也是这个意思,不容两人插嘴,直接被撵回来了。
梅画一脸不高兴的表情,好容易出个门还没怎么地呢就回来了,撅着嘴一路都不说话。
“好啦,到家了,快把你的嘴收起来,不然我给你挂个脸盆!”常华耐心地将人往屋里推,按到凳子上说,
“我去湿了手巾子给你擦擦,等着啊。”
……
等常华再进屋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就瞧着梅画也不管脑门上的滴滴哒哒的汗,袖子撸到了胳膊肘,正一口饼一口鱼汤吃的欢快呢。
常华觉得自己有时候纯粹是瞎操心,瞧着眼前大吃大有的场景,微胖的脸上开心满足的表情,心下一阵懊恼,刚才准备了半天的那些哄人的高兴话绝对是瞎耽误工夫,根本就用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