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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医院之后,陶朦没走多远,而是在附近的一个长椅上坐下了。她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叹了口气,心里面什么滋味儿都有。
“小陶?”
耳边有人叫她,但陶朦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一点都没有听到。她想,这世界上,公平不公平,好不好,根本也没有一个准确的评判标准。
“小陶啊?”
最近这段时间,大家的心情都不好。邢厉这一走,邢家所有的事情就都压在邢东头上了。他现在不仅要忙自己的公司,还要照顾家里和家里的产业。而她能做的,就是力所能及的帮他。
陶朦正想着,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疑惑的抬起头看去,等看清了来人是谁,她立马从椅子上站起来,连忙打了个招呼,“傅总。”
傅程琛穿着一件灰色的羊绒大衣,脖子上围着一条驼色的围巾,他站在她身后,笑着摆了摆手,说,“坐吧。”说完,他走到椅子前面,然后坐下了。
陶朦见状,有点不太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然后,也跟着坐下了,她略感抱歉地说,“真不好意思,傅总,我没有看见您。”
她这些天一直在请假,虽说是特殊情况,不过这时候见着老板了,心里还是觉得还是有点尴尬。傅程琛大概看出了她在想什么,他双手交握搭在腿上,脸上还是带着那副温和的笑意,说,“没关系,我听人事部的人说,你家里面有事,这也可以理解。不过,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地方?天这么冷。”
其实说也奇怪,陶朦每一次看见傅程琛,心里面总是觉得挺亲切的,当然她认为,这百分之九十九是因为傅程琛本身就很具有亲和力,人又温柔和善。她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天气冷,可能比较容易刺激大脑皮层产生思考吧。”这话刚说完,她就打了个哆嗦,然后呼出了一口冷气。
傅程琛看她打着冷颤,便将自己脖子上围的围巾解下来,然后顺手给她围上,自然而然地说,“脖子露太多了,容易感冒。”
陶朦一愣吗,连忙婉拒道,“啊?不用了……”
“没事,围着吧。”
陶朦虽然觉得老总平易近人,不过这个举动,她倒觉得更像是男人对女人,或者准确点说,是父亲对女儿的关心,这让她有点懵。
“围着吧,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很像我家孩子。”
陶朦觉得这意思大概就是——你可别误会,我没有什么非分的想法,看你像我儿子/女儿,所以顺便关心了一下而已。陶朦觉得自己心里的这点想法就有点不太好了,她点了点头,然后说了句,“谢谢您。”
两个人并排坐在长椅上,中午的阳光很温暖,照着人身上暖融融的。
陶朦这段时间一直没有回陶家,陶菲出了事情,陶家也乱成了一团,她作为女儿,虽然不想回去,但心里难免也不太舒服。这种不太舒服里面,大概就掺杂了不少情绪,比如担心。
这时候,傅程琛看着眼前的景色,然后突然说了一句,“无论是什么麻烦的事,以后都会好的。”他的声音很好听,带着稍微年长之人的成熟和稳重,还有岁月洗礼的深沉。
陶朦闻言,心里只觉得有些惊讶,她向公司请假的时候,说的都比较大概和笼统,所以,具体的应该也没人知道。而傅程琛的话听上去,就像是什么都了解清楚了一样。
不过,即便如此,傅程琛的这种善意的安慰,也不令人觉得不舒服,反正很温暖。
“是。”陶朦下意识地伸手拢了拢脖子上的围巾,然后,不知怎么地,她就把心里一闪而过的想法顺嘴给秃噜出来了,“其实有时候,您很像我爸。”
傅程琛听她这话,一开始脸上还有些僵住了,不过并不是那种听到奇怪的话的不自然,而是动容。随后,他露出了一丝极淡的笑意,笑容中有些欣喜,“那我还真荣幸。”
陶朦说完,才觉得这话十分不妥,这叫外人一听,绝对以为她这是在套上司的近乎和拍马屁,她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然后连忙解释说,“傅总,我的意思是——”
“没关系,我知道。”傅程琛毕竟是个老练家子,当然知道这是因为陶朦心里面藏着事儿,一时间又找不到什么熟悉亲近的长辈去说,所以才会顺嘴说漏了。他这个长辈放到这里,大概让她心里突然觉得有些可靠了吧。
陶朦直觉得有些尴尬,她很尊敬傅程琛,所以这时候,总有一种坐也不是走也不是的感觉。傅程琛再怎么平和亲近,毕竟也是上司,两个人还达不到那种可以像朋友那样聊天的境界吧。上次和上上次以及上上上次,应该算是碰巧和意外……
傅程琛靠在长椅的椅背上,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然后说,“小陶啊,我们聊聊天吧。”
“呃,好啊,您说。”陶朦点了点头,语气听上去不是很放松,完全就是跟老板谈话的态度。
傅程琛也不介意,他说,“这世界上,无论是什么样的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好了不是别人的功劳,不好了,也不是别人的过错。有时候人会对自己做的事情和决定产生疑问,不过,选择都是自己做的,既然都做了,就没必要再自己给自己不痛快了。”
这话如果放在二十年前,傅程琛大概也说不出来。他年轻的时候很鄙视和不屑这种类似于心灵鸡汤的废话,岁数长了,就更没感觉了。不过这会儿,他说的倒是顺畅,就具体情况来说,也挺有道理的。
陶朦听了,果然就听进去了,
“圆满和遗憾,都是自然而然发展出来的,圆满了,是种幸运,遗憾了,也不见得就有多悲苦。人这一辈子很长,再大的事情,慢慢也就过去了。”说完这几句话,傅程琛觉得牙有点酸了,他这个岁数说起这种话来,还真有点不太适应。
陶朦本来还是抱着谈话的心态,结果傅程琛说了没几句,就把她的思路给带过去了,她听着听着,心里面所有的郁闷和不解全都不小心顺嘴溜出来了,“我有一个亲近的人,她做了很多错事,让很多人都不高兴,我也不能原谅她。不过,现在看着她病恹恹的样子,我还是觉得不舒服。她一直都对我很好,如果她从以前开始就是个恶毒的人,我现在肯定要放礼炮庆祝她的不幸了。我现在这么犹豫不定、磨磨唧唧,真的快成圣母玛利亚了。”
“有情有义,把滴水之恩当作涌泉,亲近的人虽然做了那些事情,但是,能够记住她的好,这还真不太容易。既然你在她出事的时候没有放鞭炮去庆祝,而是选择了别的,那就接受。这圣母是无条件地去原谅和宽恕世人,可你的心软是有前提的吧,前提是她毕竟傅=大多数还是对你好,否则的话,你可能不仅会去放鞭炮,还会去人家跟前去放礼花。”
傅程琛的声音有一种温和的魔力,让人觉得信任。而且话里话外很会说道,又幽默,怎么都能叫人听进去。
陶朦听了,自己倒没忍住笑了一下,她咳嗽了几声,然后说,“是。”的确,按她这个小暴脾气,如果不是家人,那么这要搁外面,她是真的会拿着二十串加大加重的鞭炮跑到人家家门口去放的。
因为这个话题,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自然融洽了不少。陶朦受到了傅程琛言语和情绪上的感染,心里话也不知不觉地就和他说了,“傅总,您觉得这世界上,好人是不是不长……也不对,就是一个很好很不错的人,被很多不好的事情困扰着,挺不公平的,然后到生命的最后,还要再经历痛苦的一遭,我觉得……”陶朦有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表达这个意思,总之,这段日子,她的心里是真的不好受。
傅程琛觉得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他说,“这人生,都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走好了那不叫好运,叫自己的努力。走差了也不叫霉运,而叫自己的选择。所以成事在人,而不是在于别人……”说到这里,傅程琛停顿了一下,这话跑题了。
有一件事情,除了他、邢东还有那几个相关负责的人之外,邢家、陶家再加上其他人都不知道。因为不知道会进行到什么时候,也没有办法确定是多久。这件事情,成功了是奇迹,失败了……那就是再一次的绝望。
想到这里,傅程琛转了话头,说,“该郁闷就郁闷吧,想通了,自然就放下了。”如果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一个月前的那个举动有了好消息的话,那么……
“是,傅总,您说得对。”
午后的街道、路边的长椅和温暖的阳光,两个人就真的像是平常人家的父女那样,谈谈心、说说话。
而在这个时候,有人为自己尽到慈父的责任而感到喜悦,有人因为被温和的长辈开导和安慰而感到愉悦,那么,就会有人因为看到了这一幕刺眼的画面,而感到不悦。
齐英不知道自己站在这个地方多久了,反正自打她看到傅程琛亲自给自己的小女儿戴围巾开始,她就一直没有挪开过脚步。一开始是直愣愣的看着,后来是不可思议的看着,到了现在,就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了。
尤其,当她看到傅程琛慢慢的抬起手,想要伸手去摸摸陶朦的头的时候,她差一点就要喊出声了。
然而最终,傅程琛的手在半空中停了几秒钟,然后还是放下了。陶朦一直低着脑袋在想事情,所以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
齐英觉得整个身体都在嗡嗡地响,她一忍再忍,陶朦去他的地方实习上班,可以,反正毕业后也不好说就要留在那里。可是现在,她知道了陶朦似乎有长期驻扎的打算,而且,眼看着她和傅程琛的关系越来越超出了老板与员工的范围……
齐英觉得很不安,也有些生气。她不安的是陶朦如果知道了真相,会不会怪自己,会不会从此再也不肯认她这个妈妈了……而生气,则是因为那个人的不讲信用。
又过了不知多长时间,陶朦看了眼手上的表,然后和傅程琛说了什么,傅程琛朝她摆了摆手,大概是示意她有事就赶快去忙。两个人又在原地说了几句话,陶朦连着点头了好几下,这才离开的。
齐英看着傅程琛一脸慈爱和温柔的注视着陶朦的样子,她用力的捏了捏手中的布袋子的拎绳。然后,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抬腿朝他走了过去。
傅程琛刚和女儿剖心置腹了一番,觉得心情很好,他笑容满面的转过身,也准备离开。结果这刚一转身,他一看到站在自己面前冷着脸的人,整个人唰的一下就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