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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莫澜没叫孟西城送她回家。孟西城总是很忙,手机一响她就有不祥预感,果然通话结束就说他要走。她一个人坐在咖啡馆也没什么意思,而且被程东看到她落单肯定又要暗自笑话她,干脆就跟孟西城一起出来了。
孟西城没开车,她主动请缨开车送他到单位去,半小时的车程她二十分钟就开到了。
“没想到你开车这么野,”孟西城故作惊魂未定的模样,“你这一个月得吃不少罚单吧?”
“放心,城里的线路我都跑得很熟了,哪里有限速我心里有数。”
“嗯,记性好,车技也不错。”他赞赏道。
“那还用说!”
孟西城笑了笑,临下车前对她说:“今天太匆忙了,还让你开车送我,该我补偿你一回。过几天你生日快到了吧,我请你吃饭。”
生日?他不提莫澜都忘了,还真是。
“又老一岁……”她啧的一声,“吃饭庆祝可免,不过生日礼物我还是来者不拒的。”
孟西城允诺:“好啊,万一我出差什么的,人不到礼也一定到。”
“嗯。”
说起来,她真的好几年没过生日了。妈妈在世的时候她还小,生日虽然也是母难日,但有奶油蛋糕吃,还有新裙子或者新玩具,她每年也总是盼着那一天的。母亲去世后,生活天翻地覆,她的整个世界都变了,不要说生日,连生存都变得很奢侈。周其他同学别苗头似的请客过生日,她从来不参与,所以她也没什么人缘,交不到朋友,只在生日那天给自己煮一碗面条。
很巧,那年她的农历生日跟程东公历生日是同一天,但境遇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程东是班里成绩最好、人缘也最好的那一个,即使不大张旗鼓地请客庆祝,也有人记得他生日,甚至有其他班级的女生悄悄来给他递礼物。十六七岁的年纪,没人不喜欢那样的热闹,莫澜只得用嗤之以鼻的态度来掩盖自卑和失落。
他换了新的山地车,应该是家里人送的礼物,很贵,够她独自一个人过两个月。他把书包甩到背上,骑上车扬长而去,却在僻静处踩在车上拦下她:“我过生日,晚上他们都到我家来吃饭,你去不去?”
他期望的答案一定是“去”,甚至他根本没有跟她商量的意思,毕竟没人会拒绝他的邀请。
然而她却想也不想就回绝了:“不去。”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同样冷冷地说:“不去拉倒。”
他家那时就住复式的大房子,跟她住的那个又旧又小的一室户老房子不过两个街区的距离,隔得并不远。
十六岁的莫澜是想去的,可是她不能去。
她大概又花了差不多十年的时间才跨过这段距离,走到他身边。
程东走了就没再折回来,但第二天他递给她一个信封:“这个给你。”大约是怕她自尊心作祟不肯要,又补充一句:“借书证,免费的。”
南城新建的图书馆,宽敞明亮,空调冬暖夏凉。那时气候还不像如今这么极端,但南城的冬天也总有那么一段,冷得难熬。她有这张借书证,周末和寒暑假可以到图书馆里去孵空调。
他说:“你别误会,昨天来我家的每个人都有。”
他撒谎,她后来周末拿着借书证到图书馆去自习的时候,从来没遇到过其他人。只有他在那里,埋头看书做题。
她总觉得那是他有意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婚后也向他求证过,他只是笑,不肯承认。她用她的方法“严刑逼供”,专挑敏感地带下手,又舔又吻,撩得他声音都变了,挣脱她后反过来压住她,拨开她的头发边吻她边喘道:“……都过去那么久的事了,重要吗?”
意乱情迷的时刻,她也觉得不重要。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相爱相守,她有他的承诺说今后的生日都由他来陪她过。直到转眼就咫尺天涯,她才意识到,那些看起来过去了的、不起眼的小事,其实是挺重要的。
她只剩这些回忆了。
她还一直记得那个信封搭口翻开来,内侧有他龙飞凤舞的字迹,写着她的名字:莫澜。
隐蔽的心意,年轻的尊重。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份礼物,每年在她生日准时送到,有时是个新书包,有时是钢笔,通过她的班主任转送到她手里,卡片上写着陌生的落款——孟西城。
孟西城是负责她妈妈那桩医疗事故案的检察官,医疗责任事故罪当时对她来说是个全新的名词,他找她谈过一次话,给她做了详尽的解释。她是不是从那时起就对法律产生了兴趣不好说,但孟西城确实跟其他人不太一样,改变了她对司法者固有的刻板印象。
这个案子,在她妈妈死亡之后,检方决定不起诉,她以为两人从此不会再有交集,没想到他会成为她的“长腿叔叔”。
他那时多大?不过也就二十来岁,凭着一腔热情和正义感就想管天下不平事似乎还天真了点。可他一坚持也坚持了十年。
先哲说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撬动地球——他对刑案悲剧里的孤儿和少年犯们的关注就是他的支点。
如今他还记得她的生日,十六岁的莫澜却已经长大了。
…
肖若华打电话给莫澜说有事请她帮忙,莫澜于是赶到医院里跟她见面。
才几天没见,肖若华显得憔悴很多,也没穿护士服。两人没说两句,莫澜的电话就响了,来电显示是程东。
这可稀罕了,这还是她回国后程东第一次主动给她打电话。不过她也不急着打回去,这么难得主动打给她肯定是有不得不找她的要紧事儿,她正好摆摆架子。
她果断按拒绝后关机,对肖若华笑道:“不好意思,我们刚刚说到哪儿了。”
肖若华有点歉疚的说:“不好意思,是不是耽误你的正事儿了?”
“没关系,朋友的事也是正事。”
肖若华苦笑道:“谢谢你,这时候还肯当我是朋友。”
这样的情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莫澜心头忽然浮现出妈妈曾经绝望的神情,不由严肃起来:“你先别胡思乱想,你说工作上出了问题,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跟我好好说说。”
肖若华这才说:“我来胸外科之前,在生殖遗传科待过一段时间,就是做胚胎移植、试管婴儿。这个科室工作强度大,有时要加班到晚上九点、十点,但效益很好,奖金发得高。那个时候我女儿刚上学,私立学校学费很贵,我又刚刚跟孩子的爸爸闹离婚,就想在多攒点钱,将来不会那么辛苦。也不知是不是工作太累出了纰漏,弄混了两对夫妻的胚胎,其中一个还成活了……”
莫澜一惊:“成活了?你是说其中一对夫妻把孩子生下来了,但不是他们亲生的,而是另一对夫妻的?”
肖若华点头。
天哪,莫澜不由感慨,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科技这柄双刃剑她可算是见识了。
“我们本来都不知道有这回事,是生了孩子的这对夫妻偶然发现亲子血缘有问题,找到医院来,我们才知道是弄错了。”
“那现在是什么情况,对方有什么要求?”
肖若华摇头:“我也不知道,可能会认定为医疗事故,因为孩子确实是弄错了。当初负责的那位医生已经移民去了国外,患者现在只能找我和帮他们看过诊的另一位年轻医生。医院还没有做出具体的处理,但我们最近都被要求暂时停职休假了。”
莫澜声音发紧:“所以你打算背这个锅?”
肖若华道:“谈不上背锅,如果真的是我的疏忽,我愿意承担相应的责任。我只求不要影响到现在的科室和我的家人。莫澜,我知道你很能干,这方面也很有经验,我想请你帮帮我……我实在也不知该去找谁了。”
她抬手拭泪,莫澜心中轻轻一揪。
“你别这么说,”她安慰道,“天无绝人之路,我们一起想办法,问题总能解决的。”
莫澜匆匆赶回住处,随手换了舒服的衣服和鞋子,就打开电脑开始搜索和打印相关的资料。试管婴儿虽然技术已相对成熟,却还是方兴未艾的新事物,法律领域有许多空白和灰色地带,这样的案例她也是第一次碰到,需要国内外的案例和文献给她提供参考。
媒体的作用也不可小觑,她输入关键词查找新闻报道,发现果然已经有媒体在采访报道这件事。她心头稍稍有些乱,总觉得时间不够,怕事态发酵太快让肖若华承受不了压力而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
她盘腿坐在椅子上,十个手指把长发全都抓到脑后,一卷再卷,随手拿了支铅笔固定起来,正想着打个电话让小优过来帮忙,门铃就响了。
她以为这小妞已经跟她心有灵犀到了这样的地步,兴冲冲地跑去开门,谁知门一打开,外边站的人居然是程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