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迟来的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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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九章迟来的补偿

    谢锦天这几日总觉得格外地疲倦,好像总睡不够似的,可真到了双休日可以好好补个觉,却又怎么都睡不踏实。半梦半醒见似乎是看了一场接一场的电影,那些个片段真实地再现着凌乱的剧情,重叠的话语和熟悉的身影晃得他头晕目眩,而那基调都是悲伤的,晦暗的。谢锦天有时候挣扎着醒来,却在刹那间便忘了方才还历历在目的场景,可一旦他再次入睡,那恼人的“剧场”便会卷土重来地将他禁锢在黑暗中。

    有一晚,谢锦天甚至在清醒时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了酒柜边,而他完全不记得一路走来的过程,只隐约记得上一刻,脑中不断徘徊着一个强烈的念头,并且口中还念念有词……他不是为喝酒而来的,可究竟是什么驱使他梦游到此处,他却怎么也记不起来。

    谢锦天迷茫得抬起头,才想起家里还有监控,然而当他打开电脑时,却发现他登录不了监控视频的界面,因为他忘了密码。

    这一连串匪夷所思的状况,令谢锦天开始担忧自己的精神状况。他想,或许是因为婚期将近,压力过大,才会导致如今的反常。也许他该好好休息一阵,让自己好好放松一下。

    这样打定主意的谢锦天,第二天便申请了为期一周的年假,他停了几个医嘱,随后将科里的常规事务交给了那两个准备留用的实习生,也好趁此机会锻炼他们独当一面的能力。

    然而谢锦天还未开始他的调整,便收到了夏雪一家的邀请。夏雪的父亲因为康复情况良好,近日便出院了,之后只要每周来医院挂两次门诊做训练就好,于是夏家想借着这个机会好好庆祝一下。

    谢锦天作为功不可没的准女婿,自然是要出席的。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当他特意回家换了身衣服梳洗一番,来到夏家订下的包间时,第一眼见到的却是和岳父岳母谈笑风生的多年未见的父亲谢煜。

    谢锦天的笑容瞬间便凝固在了脸上,连带着土崩瓦解的,还有他向来引以为傲的处惊不变。此时,即便知道后果,他也再难维持一贯的成熟圆滑,他的目光冷冷掠过打量着他的谢煜和堆着笑的岳父岳母的脸面,随后落在显得局促不安的夏雪身上。

    他未置一词,但那眼神却已形同严刑拷打的质问。

    夏雪从未被谢锦天用这样的目光注视过,一瞬间便红了双眼,迅速地低下头遮掩,不知如何是好。

    夏雪的父母此时多少察觉到了僵在门口的谢锦天的不自然,夏雪的母亲便打圆场道:“亲家刚回来,我们想借着今天给他接风洗尘,也正好商量下你们婚事的细节。”

    谢锦天挺直了腰板又站了许久,才忽地一笑道:“还是妈想得周到,毕竟要父母双全场面上才好看。”

    夏雪的母亲听了这话不禁一怔,而夏雪的父亲则皱起了眉:“锦天,我们没和你说一声就请了亲家来的确是我们不对,但这并不是为了什么场面不场面的,只是结婚是天大的喜事,锦上添花岂不更好?”

    锦上添花?

    谢锦天又深深地看了低垂着眼帘的夏雪一眼,他不知道她是怎么对她父母说的,才会促成了今天这样令人尴尬的局面,但什么都没弄明白就随意插手他人家务事还要他感恩戴德的夏家父母,令此时的谢锦天生出一种深深的厌恶,连带着也波及了他对夏雪的感情。

    易杨就不会这么做。

    谢锦天的脑海里忽然蹦出这么个突兀的念头,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时候他为什么会想起易杨?他和夏雪根本没有任何可比性,除了感情上的那点牵扯……

    感情上?

    谢锦天忽然陷入了一种混乱的境地,他只记得上一次撞见的樊逸舟强吻易杨的画面和扫墓时两人的摊牌,可却全然记不起再之前还有过哪些蛛丝马迹,指向他与易杨有什么感情上的牵扯。两人至多是因着对同性恋的看法而产生的分歧争执过几回,别的……别的似乎就没有了……

    可心中却有个细微而模糊的声音持续地争辩着,直到他被夏雪的母亲拉到桌前坐下:“这孩子!发什么呆呢?我让他们上热菜!”

    谢锦天这才回过神来,惊觉方才他又陷入了恍惚的状态,心中警铃大作,他竟然会在这样的状态下毫无知觉地走神?

    为此烦躁不已的谢锦天,再无心思应对眼前的窘境,几乎是全程无话地陪着吃完了这顿饭,没有再抬头看谢煜一眼。然而夏家父母和夏雪却全然误会了谢锦天的心不在焉,以为他仍旧是责怪他们的多此一举,在生闷气。

    夏父似乎觉得有点抹不开面子,道别时,还特意拍了拍谢锦天的背道:“我们也老了,管闲事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了,但总是盼着你们好的。”

    谢锦天这才勉强笑了笑道:“我知道,谢谢伯父!”

    说完就毫不客气地拿了外套走了。

    地下停车库蔓延着一股闷湿,就好似走入了黄梅季,令谢锦天烦躁的情绪被渲染到了极点,可偏偏,身后那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如影随形,好似笃定他逃不过这必将面临的“团圆”。

    谢锦天在自己的车前,终于还是停下了脚步,他从玻璃窗的倒影上看到了跟在自己身后的男人。

    他们的眉眼十分相似,轮廓也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岁月并没有改变这个男人太多,反倒是雕琢出另一番成熟内敛的气质。小时候,谢锦天最喜欢听别人夸他长得像谢煜,因着谢煜在他心中是个完美的父亲——英俊潇洒、长身玉立,举手投足间都透着股沉稳老练。虽然总对他很严厉,但在谢锦天心中,这就是所谓父爱。

    可当他亲眼目睹了父亲的“秘密”后,所有的一切都在一夜间土崩瓦解,包括那个令人艳羡的完满的家,也在一夕之间支离破碎。这一切,都令谢锦天对谢煜恨之入骨,在得知谢煜选择出国来逃避他本该承担的责任后,更是发誓一辈子不再与他有任何交集。

    可是事与愿违,他总不能真就这么东躲西藏地逃避一辈子,倒不如把话说清楚,看看谢煜到底有什么打算。

    这般想着的谢锦天终于转过身,冷冷瞧着谢煜:“有什么话就说吧!”

    谢煜仔细打量着如今已经与他一般高的儿子,心情复杂道:“我这次回来,是想补偿你。”

    “我该说谢谢?”谢锦天不怒反笑,“你要怎么补偿?这么多年来不闻不问的儿子终于长大成人,可以施舍我给你养老送终?”

    “锦天,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当初的事并不是你想的那样。”谢煜脸上依旧是淡然的神情,好似谢锦天的“无理取闹”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当时我被威胁,如果我不离开,你和你母亲都会有危险。”

    “威胁?被谁威胁?”谢锦天抱着胳膊审视着谢煜,就像在打量一个满口谎言的伪君子,“你以为我还是个好糊弄的孩子?你倒是说说看,谁有这个本事,让你抛弃妻子远渡重洋?”

    谢锦天在儿时并不是没有盼望过谢煜能回来,揭露了父亲的丑闻而导致家庭破裂的负罪感压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而他的母亲却只是在无法面对婚姻失败的崩溃中歇斯底里地指责他。谢锦天在学校被指指点点,回到家又要面对母亲的冷言冷语,有好一段时间,他严重失眠。因为一入睡便会梦见谢煜回来了,沉着脸坐在他床边,不苟言笑地说,他原谅他了,不怪他了,这个家还会回到从前的模样。每次醒来时,谢锦天总不争气地满脸泪水,久而久之也便压抑成了坚不可摧的冷漠,将所有伤害都隔绝在了感知之外。他告诉自己,他不需要,也不在乎,哪怕要烙印上一辈子都无法弥补的缺失,他也照样可以成长为他所期许的模样。

    如今,他做到了,可这个曾令他痛不欲生的男人却又厚颜无耻地出现在他面前,坦然地撕开他童年的创伤,研究这一刀的来由与深浅。

    “现在提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我确实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谢煜放弃谈论过去,“我回来,并不是为了求得你们的原谅,我只是不想缺席你以后的人生,哪怕不能以父亲的身份。”

    谢煜的态度越是平静而诚恳,谢锦天心中的火便燃得越旺:“不缺席我以后的人生?那是不是我每次还要给你出场费?”

    谢煜知道谢锦天此时在气头上,再争辩下去也是没有意义的,唯有道:“我并不是要你现在就做决定,但你要相信,我为了能站在这里,我几乎牺牲了所有。”

    所有?抛弃了家人,又还剩什么?

    谢锦天不想再听谢煜狡辩,他们的思维完全不在一个维度上,他打开车门坐进去,丢下谢煜扬长而去。

    易杨中午要开会,和同事打了招呼,先一步去食堂吃饭。没吃几口就见着谢锦天端着个餐盘坐到了他的对面。

    “一个人?”

    易杨抬头看了谢锦天一眼,这段时间谢锦天始终刻意避开他,不止吃饭的时间错开,即便平日里远远瞧见了,也会扭过头去假装没有看见。可今天,谢锦天却一反常态地主动亲近。

    “待会儿党员大会。”易杨不咸不淡地答了句,继续低头吃饭。

    易杨吃饭细嚼慢咽的,让人看着很舒心。但以前小时候在学校里,谢锦天总嫌他吃饭慢,但又非要等他一起去还餐盘,想来还真是别扭。如今长大了才明白,每个人都有他固有的节奏,需要彼此迁就,才能长远。可事实上,那么多年,总是易杨在迁就他,小到菜里是否放葱姜,大到职业的规划,总是由他说了算,他从未问过易杨究竟是怎么想的,反正无论他说什么,易杨都会答应,这简直是一种令人享受的依附关系。

    也正因此,他在发现易杨的取向,并被针锋相对地质问时,才会生出如此强烈的挫败感。那个向来对他言听计从性子温顺的易杨,为什么忽然会脱离他的掌控,变成了这般面目可憎的模样?

    谢锦天不愿归罪于自己,更不想因此而与易杨形同陌路,思前想后,唯有怪罪于樊逸舟,一定是他用了什么法子迷惑了易杨,才让他走上这条“歧路”,而若此时,他不拉易杨一把,便辜负了这多年来易杨对他的情谊,而谢煜的出现再次提醒着他,他们谢家亏欠着易杨一笔债,这是不争的事实。

    “夏雪那天被吓到了。”谢锦天压低声音道,“她并不知道你的事。”

    易杨没想到谢锦天会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提这件事,目光瞬间冷下来。

    谢锦天见易杨如此,不禁有些心虚起来,一股脑道:“我和她说了,你并不是这样的人。她也看得出你是被强迫的,樊逸舟总是纠缠你……”

    “他没有纠缠我。”易杨放下筷子打断了谢锦天,“纠缠的是你。”

    谢锦天一愣,呆呆看着易杨,而易杨却已端着餐盘站了起来:“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这都是既定的事实。你治不好我的‘病’,我和樊逸舟的事也用不着你操心。如果你找我,是因为那天我吓到了学姐,影响了你们的关系,那我可以澄清——告诉她你并不知道我是这样的人。”

    说完这番话易杨便走了,留谢锦天坐在餐桌前,对着那一盘令他食之无味的饭菜发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