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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州府本是药材商人聚集的福地,这里往上数三十辈,亦有不少靠药材吃饭的,药商之间自然或多或少有些交集,且生意场上多个朋友总是好的,是故云州府的商贾之家多有来往。
魏老太爷如今算是老一辈里颇有些威望的,今日来贺寿的自然不少,魏相思一家与三房四房均在慈安堂前站成一排,来了客人先与魏正谊寒暄,他们这些小辈儿的便行礼问好,然后再引客人去拜见魏老太爷,一个上午竟丝毫不得闲,魏相思觉得腰都要断了,只得悄悄地揉着,偏叫魏相兰看见了,平白得了个鄙夷的大白眼。
这时来了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年纪似乎比魏老太爷还要长些,只是这人佝偻着,似乎有病,及近了更见他双手颤抖如筛,魏正谊却是认识这人的,忙迎上去,双手搀扶着,问候道:“秦五叔来了,父亲见到您一定高兴。”
那人颤颤巍巍点点头,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了两句什么,又受了魏相思这帮晚辈的礼,便被引着去了魏老太爷处。
这秦老太爷只比魏老太爷虚长两月,年轻时二人一起走南闯北,虽不说肝胆相照,但当时也是相互投机的,只是如今秦老太爷头脑混沌,说话也不十分清楚,魏老太爷与他说话他只点头哼哈答应着,他说话魏老太爷又听不清,倒真像是鸭子听雷的意思。
秦家后生扶着秦老太爷落了坐,魏老太爷却稍稍有些感慨,忍不住对魏兴道:“本是个精明能干的人,偏偏迷上了吃什么仙丹,想求长生,却后半生都不好过了。”
这时门外有些嘈杂,魏相思往门外看时,看见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人被引着往这边来了,那人宽额方脸,浓眉虎目,穿一件堆绣玄色锦袍,登着一双红底玄色朝靴,后面还跟着三四个仆从,只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却又是分明没见过的。
那人才踏进慈安堂,堂内的人瞬间安静了,接着便是不绝于耳的寒暄问候之声,那玄袍中年人一一笑着回了,这才转向魏正谊,行了一礼,笑道:“今早会中有事,我来迟了,贤弟莫怪。”
魏正谊连忙避让开,虚扶一把:“岂敢岂敢,沉香会事务繁忙,会长大人能亲自到访,实是蓬荜生辉了。”
魏相思这才知道这眼熟是哪里来的,这人既然是沉香会的会长,那就是沈成茂的亲爹沈继和了,按照沈成茂在启香堂里肆意欺凌的这番作为,魏相思充满偏见地觉得沈继和也不是什么好鸟儿。
沈继和似福至心灵一般,正是这时低头去看魏相思,吓得魏相思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自觉把心中所想宣之于口,却听沈继和十分诚恳道:“令公子与府中另两位在启香堂读书的少爷确实出类拔萃,茂儿回家总是与我提起,想来将来定能成一番大事。”
魏正谊自然只得谦虚退让,又加倍地夸回去,寒暄得差不多,魏正谊便亲自引着沈继和去见魏老太爷,自然是老套路的先恭维夸奖一番。
夸得两相欢喜后,魏老太爷问:“不知今年南方六州的药材年景如何?”
沈继和笑道:“今年多亏药师仙王保佑,除了淮州府那里略有小旱,其他几州风调雨顺,这是近十年都没见到的好光景了,沉香会今年也承情安闲了许多。”
魏老太爷点点头,道:“这真是再好不过了,去年韶州府发洪水,药田毁了近半,苦了你们风里来雨里去的救人救田救药。”
沈继和连忙拱拱手,道;“沈某不过是在其位谋其政罢了,坐在沉香会长的位置上,总要尽忠职守,倒是咱们云州府这些药商,那时解囊相助,不然我们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
说罢两人都哈哈笑了起来。堂里的宾客有见过沈继和的,也有没见过的,此时虽没加入谈话中来,却都竖耳倾听,生怕漏听了什么。
此时堂里已开了宴席,便有不认识沈继和的人来敬魏老太爷酒,敬罢再去敬沈继和,想着混个脸熟。那沈继和倒也没有什么架子,来敬酒的倒也都受了,十分亲和。
正是宾主尽欢之时,忽听见有一人高喊:“秦老太爷晕倒了!秦老太爷吐白沫了!”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秦老太爷正躺在地上抽搐,魏相思也踮起脚尖儿想看个热闹,奈何只从人缝里看见秦老太爷吐白沫子,这是癫痫?
事发突然,众人都乱了,泼水的,扇耳光的,往嘴里塞馒头的,无所不有,偏没有一样好使的,这时又听得一声“让开”,从门外窜进来一个靛蓝的影子,穿过避让的人群径直奔着秦老太爷的方向去了。
众人只见那身着靛蓝长衫的男子从袖中抽出一个布包,又从布包中抽出一根银针,毫不犹豫地扎进了秦老太爷头顶大穴之中,那陪秦老太爷同来的秦家后生当下大骇,喝道:“你是何人!”
那人却理也未理,又连连拿出数十根针,全部刺入秦老太爷的脑中。那后生急了,想要去拦,手却被人抓住,抬头去看,却是魏府老管家魏兴。
“秦家少爷,这位是忍冬阁的戚寒水戚先生,你且放心让戚先生施针,切不可扰乱。”
那秦家后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忍冬阁的戚……戚先生!”
别说那秦家后生惊讶,便是沈继和听了那忍冬阁戚寒水几个字,也是惊诧莫名。
只是堂内却有一人完全处于懵逼的状态,这个人就是魏相思。一来她不知道忍冬阁是啥地方,二来她也不知道戚寒水是谁,本想问问魏相兰,偏偏魏相兰不知何时溜出去了。
魏相庆见魏相思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又加上早间魏相思递给他个果子,便觉得两人这是前仇尽消了,忙殷勤解释道:“忍冬阁是北方十三郡医术最高明医者的所在,咱们南方六州的药商药农以沉香会为尊,北方的医者以忍冬阁为首,我听说连皇宫太医院的大夫都是从忍冬阁里出来的。”
“那这老头又是谁?”
魏相庆连忙做了个“嘘”的手势,压低声音道:“戚寒水是谁你都不知道?忍冬阁下分为青白堂和赭红堂,青白堂主内息调理,赭红堂主外伤医治,这位戚先生正是赭红堂的堂主,他配的金刚散是疗伤圣药,听说早些年皇上打猎受了伤都是请他去治的呢!”
魏相思对这忍冬阁确实不了解,听了这话只把忍冬阁当成“高阶医术研修班”之类的组织,好奇问道:“忍冬阁的青白堂和赭红堂与咱们的启香堂和沉香堂是一个意思不?”
魏相庆一拍脑门:“那可差远了,启香堂和沉香堂不过是沉香会办的学堂而已,怎么能和青白堂和赭红堂相提并论呢!这两堂里可都是医术高明的大夫,治病救人的!”
魏相思抓了抓脑袋,粗略觉得可以把忍冬阁理解成一家声名远播的古代私立医院,医院分为两个科室,一个是神经内分泌与胃肠内科,另一个是急症重伤外科……
她正在胡思乱想,秦老太爷那边却悠悠转醒,戚寒水一边收了银针,一边头也不抬地对那秦家后生道:“别让你家老太爷吃‘仙丹’了,他这个吃法迟早驾鹤西归。”
戚寒水这话说得丝毫没有医家的慈悲心肠,反倒有些刻薄,那秦家后生心中虽不忿,但念及戚寒水的名声,便只得忍气吞声求道:“还请戚先生慈心施救!”
戚寒水身量不高,生得干瘦,一张脸皮也老树皮一般布满丘壑,冷着脸的时候格外冷气森森:“他自己不知节制,我就更没有多余的慈心了。”
说罢竟是转身走到魏老太爷面前拱了拱手,不理那秦家后生了:“魏老太爷安好,戚某奉阁主之名,略带薄礼,替阁主贺老太爷寿。”
“戚先生长途奔波辛苦,劳累戚先生这一趟才是过意不去,不知温阁主可还安好?”对于戚寒水的行事作风,魏老太爷早有耳闻。
“阁主尚好,本想亲自前来贺寿,只因事急从权未能前来。”戚寒水拍拍手,从外间进来八个青年,手中各捧着一个锦盒,戚寒水打开其中两个锦盒,一个里面装着一只碧色的风干莲花,另一个装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犀角,盒子打开立刻便有清幽香气逸散开来:
“早年少阁主病重,四处寻访木香犀角而不得,多亏魏老太爷割爱,才救得少阁主一命,阁主念念不忘,寻访多年终于找到这一只,特来奉还。另有夏枯莲、人形首乌、云莽山福芝几件,为魏老太爷贺寿。”
此言一出,堂内皆惊,这几件东西都是世上少有的,每件都要价值千金,这忍冬阁出手也太阔气了些!
魏老太爷虽是个财迷,当初送出那木香犀角并不图回报,如今忍冬阁回送了这么一份大礼他却也能笑纳,只听出戚寒水话外之意,真意问道:“温阁主的急事可是与少阁主的病有干系?”
那戚寒水倒也不隐瞒,只平静淡然道:“少阁主吉人天相,定会无事。”
宴罢,魏老太爷留戚寒水小住,那戚寒水本也想在云州府留些时日,便托魏老太爷帮忙寻一处清净宅院,这几日暂且住在魏府。
一回章华院魏相思便如烂泥一般瘫在床上挺尸,她如今这副身体豆腐渣掺屁做的一般,十分不禁折腾,站着一天又是赔笑又是弯腰,整个人都要散了,正要昏睡过去之时,听得楚氏在门外轻唤,她迷迷糊糊应了一声,楚氏便推门进来了。
楚氏摇了摇她,她哼哼两声没睁眼,却听楚氏道:“白芍红药,以后你们便跟着相思了,要好生照顾才是。”
魏相思一下清醒了,一个翻身坐起来,便看见床前站了两个七八岁的小丫头,一个小丫头穿着水红长裙,头上梳着双平髻,正好奇地盯着她。另一个小丫头穿着白裙,怯生生地垂着眼,却又忍不住想抬头看,半面身子都躲在红衣的背后。
楚氏见魏相思起来了,忙拉了红衣小丫头道:“这是红药。”
又拉了白衣胆小的,道:“这是白芍,以后他们两个就在你屋里伺候了。”
魏相思嘿嘿一笑,亲切地拉着两个小丫头的手,道:“明早你俩早点起,咱仨组团跑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