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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和幼年略有不同,但林黛玉也能猜到对方身份,轻声道,“严哥哥客气了,若说郡主照顾我是真的,哪里当得严哥哥有劳二字。”
“家母平日里多是一人,有林妹妹在旁陪她说说话也好的,我先去后头船上了,林妹妹进船舱吧。”严骥说完,又嘱托了家中仆妇好生伺候林小姐,便去了自己的官船之上。
林黛玉这才戴了帷幔,下了轿。
王嬷嬷忍不住道了一句,“严家哥儿真真是懂事,哪里像八岁的孩子,听说书也念得极好呢。”
“嬷嬷去帮着收拾东西吧,别在这里说嘴了,叫人家主家听见。”林黛玉忙制止她。
“我这不是夸他们哥儿么。”王嬷嬷辩解道,到底不再多说,帮着去安置箱笼了,林黛玉的行装不说多也称不上少,虽衣服皆是青蓝等素净色,但数量多,各类上等料子的都有,首饰也不少,青玉白玉并素白银器,皆是精致佳品。
又给她带了许多名贵的文房用品,诸如端砚紫毫。于嬷嬷说了,若是穿着戴着不喜欢,赏人便是了。外祖家的姐妹想来也是念书的,这砚台湖笔送人也可,并不失礼。
林黛玉看她们忙碌,心里想起母亲曾说二舅母生的有个表兄,乃衔玉而诞,顽劣异常,极恶读书,最喜在内帏厮混,外祖母又极溺爱,无人敢管,这表兄也不过和严骥一般的年纪。
鬼使神差的就冒出了慈母多败儿这句,立时觉得自己暗自思忖这些,十分不妥,有编排长辈之意,忙起身喊雪雀道,“一时半刻还完不了,你随我去给郡主请安罢,这里叫雪鸳几个看着。”
这一艘官船虽只有两层,船身却不小,林黛玉同博平郡主中间足隔了有三四间房。博平郡主正在喝茶,见了林黛玉忙让她在身边坐下,笑道,“可都安置好了?”
“还在收拾,乱哄哄的。”林黛玉笑道,“郡主这里倒是清静。”
“原来到我这里躲清静来了。我东西少自然收拾的快,土仪寿礼一概都搁在你严哥哥船上了。”明依澜又道,“有你在啊,我可算是有人解闷了,往后只管来我这里,不拘是读书作画都成,我身边只有你哥哥一个孩子,他又是男孩,我总盼着有个女儿在我身边陪着我,看着你我心情都松快了不少。”
“我尚未出孝,怕是对郡主不好。”林黛玉推辞道,“和郡主一条船已是非常过意不去了。”
“我不讲究这个,你母亲是我挚友,若嫌弃你这个,我成什么人了。”明依澜佯怒道,“你别是嫌弃我这个老太婆麻烦,不肯来陪我。”
林黛玉忙道,“郡主哪里的话,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郡主不嫌我无趣就好。”
自此林黛玉每日便陪着博平郡主起居,或是说些闲话,或是凭窗眺望,有时候二人相对落泪,哭一哭贾敏。
林黛玉有人一同追忆母亲,心中悲痛得到抒发,其余落泪时候倒少了。
这日官船在岸边靠泊补给,博平郡主道,“今日会在这里歇一夜,你有什么缺的同我说。”
林黛玉正在一旁看书,闻言笑道,“跟着郡主能有什么缺的。”
说笑间,博平郡主身边的心腹刘嬷嬷进来道,“郡主,大爷说事儿之前就已经办妥当了,只是一时忙着王爷的寿辰倒忘告诉您了,叫郡主别担心。”
林黛玉听她们有正事,起身要告退,明依澜却道,“无妨,也不是什么大事,左不过将军府的糟心事儿,从前你母亲也晓得的。”
刘嬷嬷说了几句买地卖地之类的事,有些迟疑道,“我临走的时候,大爷感慨了一句齐人有一妻一妾,这……郡主,您看着可不会有什么……”
明依澜一生希望都在这个儿子身上,刘嬷嬷自然也格外关心严骥一言一行,此时大爷不过九岁,说出什么妻妾的话。
“这是孟子里的一篇,我也只记得个大概,无事的。”明依澜道,转头见林黛玉手上恰好拿了一本孟子,笑问道,“既捧着孟子,黛玉可知道这齐人有一妻一妾的典故?”
林黛玉记性素来好,此时也不用翻书,念道,“离娄章句下里的,是说齐人有一妻一妾而处室者,其良人出,则必餍酒肉而后反……”
她清脆的声音念来如泉水泠泠,叫人心旷神怡,刘嬷嬷惊奇道,“林小姐这记性,倒同大爷有些相似。大爷亦是过目不忘的。”
“不过是恰好有些不懂,多读了几遍罢了,哪里就过目不忘了。”林黛玉谦道。
明依澜则问道,“你什么不懂?正好船靠岸,写下来让你哥哥帮你看看。”
林黛玉想了想,点头应了,提笔写了两个不懂之处,一是不懂为何齐人穷到要乞食,尚有一妻一妾,二是为何孟子未对其作批判。
明依澜拿过来看了一回,“这第一我倒是懂,你尚小,还不懂人心之险恶。秋心,你将这个誊写出来交给刘嬷嬷。嬷嬷辛苦再跑一趟吧,叫他们小孩子自己讨论功课去。”
林黛玉起身谢过刘嬷嬷,刘嬷嬷忙侧身避开,口中道,“林小姐太客气了,不过眨眼的跑腿功夫,快请坐下吧。”
三日之后,船又靠了一回岸,严骥的回信到了林黛玉手上。
旁的不说,端看他的字已是铁画银钩,风骨初露端倪,林黛玉自惭自己的簪花小楷虽秀丽,却不比他有大家之风,每日又多加了一个时辰习字。
严骥回道,“若无妾,妻与谁说疑,又与谁相泣,齐人亦只能骄其妻,不及骄其妻妾,颇有虚写,传神尽态所故。此章或与前章相连,若批齐人,岂非谩骂齐王?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齐王以王者之尊派人窥伺盯梢孟子,实小人也。”
他最后写道,“此其为餍足之道也,一句道尽天下苟求富贵之龌龊。”
明依澜见林黛玉看着回信久久思量,搂了她来道,“他们男孩儿自然看的高些,叫我同你说,这齐人若真有一妻一妾,倒也不是不可能。这世上单有一种人,表面光鲜亮丽,口中舌灿莲花,若家世好些,或是对女孩儿体贴些,更是不得了,他如果以一个皮囊骗了妻妾回来,待得露出肚里黑心子,万事都迟了。”
林黛玉听她似有感而发,觉得大约和前几日说办妥之事有关,岔开话题道,“故而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你若是个男儿啊,保准比骥哥儿还强呢,不用几年,就承了你父亲衣钵,又是个探花郎。”
“郡主何苦来笑我,总有严哥哥金榜题名的时候呢。”
“借你吉言。”
刘嬷嬷忙凑趣道,“林小姐这是童言无忌,自来童言无忌最是准的,郡主就等着当探花娘吧。”
林黛玉不解,“探花娘是个什么称呼?”
“探花郎的母亲自然是探花娘了。”刘嬷嬷道。
林黛玉掩唇一笑,后来若有不懂的功课,都写了请秋心誊好,递到严骥那里去相问。待得京城将至,竟攒了一打子宣纸。
林黛玉将回信悉数整理好用匣子装了,奉给明依澜道,“虽是严哥哥给我讲的功课,到底是外男的东西,不便带去林府。”
“我替你收着便是。”明依澜道,“到时候我去荣国府瞧你去,一路有你陪着这么久,真真是舍不得,跟了我回家去长长久久做母女的好。”
林黛玉笑道,“难道我舍得郡主不成?说好了来看我,可不许忘。”
船靠了岸,光王府有人,荣国府也有人,岸边好不热闹。
严骥欲先母亲一步下船去安排诸事,谁知船梯刚搭好,光王府来接他们的人便大步走了上来,严骥见他约莫三十多岁,身着富贵不说,更兼气度不凡,样貌又和母亲有五分相像,不由一怔,不知是王府哪位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