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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城的商人们都从各种渠道听说了一个秘密:公主要回乐城了。
“听说是赵王向公主求婚了!”
“我听说是魏王。”
“不是郑王吗?”
“好像是燕王。”
……
不管消息从何而来, 不管真假, 公主要走了这件事是真的。
因为公主买了许多马,让人造了许多大车, 每天都有商人送各种稀奇之物给公主,当然,公主还采买了大量的仆人。
卫始带着二狗悄悄走了,羊崽在几天后才发现,因为本该来给他上课的太守大人不见了!他高兴的一蹦三尺高, 跑到姜良身边说:“他还回来吗?我还要上课吗?”
姜良严肃的说, “课还是要上的!给你准备的先生已经来了,等过几天, 我带你去见他。”
羊崽顿时沮丧下来。
可等他回过神就发现,日子还是比以前轻松多了。姜良他们都很忙,根本没时间管他!
所以,在他第二次偷溜到市场里去时, 就被发现他的侍从带到了沧海楼。
羊崽一看到是沧海楼就有些畏惧。
他倒是不怕公主, 公主从不打骂他,也不训斥他, 只是当公主为他着急、伤心、难过的时候, 大哥他们就会把他抓来狠狠揍一顿!打得他坐都坐不下来。
次数多了, 他就知道他绝不能让公主难过, 因为公主实在太爱他, 太关心他了, 他只要有一点点调皮的地方, 公主知道了都会伤心得不得了。
“别别别!”他调头就跑,侍从一把将他扛在肩上,笑嘻嘻道:“别想跑!随我去见公主吧。”看他挣扎得太厉害才小声告诉他,“别担心,我不告诉公主你想跑出去,公主在见人,不会吵你的。”
羊崽这才安静下来,还好奇公主跟谁在一起。
沧海楼里的人是姜武和丁家三兄弟,丁培、丁善与丁强。
姜姬说:“我想请丁善教导羊崽。”
丁善性情温柔软弱,人却不蠢,卫始替羊崽打下了不错的基础,在他不在的时候,她也不想放松羊崽的教育。
丁善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马上答应下来,郑重道:“公主对我兄弟有大恩,我必粉身而报!”
恰好羊崽来了,姜姬看他穿着旧衣服就知道他又想溜出去,不过她装不知道,招手喊他过来,指着丁善说:“快去拜见先生。”
羊崽一见到她就变得格外乖巧,行为举止都无可挑剔,他上前端端正正的对丁善行了大礼,道:“小子顽劣,还望先生不要嫌弃,多多教导于我。”
丁善起身亲手扶起他,算是定了一个暂时的师生名分。
然后姜姬让侍从把羊崽带出去,姜姬就对丁善——重点是丁家兄弟说了羊崽的身世。
姜武吓了一跳,不过他相信姜姬一定是有理由的。
而丁培、丁善、丁强三人吓蒙了。
主要是羊崽是跟着姜氏兄弟回来的,回来时就是个野孩子的样子,完全看不出一丁点气质什么的东西,现在告诉他们这是大王的儿子!是大王仅存的两个公子之一!
丁善尤其震惊!他以为他只是当公主心爱侍童的先生!万万没想到是公主的弟弟!
他都怀疑这是在做梦!
重要的是,他凭什么?他有这个资格吗?他有这份能力吗?
丁善回过神来就想回绝,可刚刚才收下弟子,转眼就要反悔?
……他张不开口。
此时,姜姬温柔的说:“丁氏乃追随姜氏数百年的忠臣,也是莲花台八姓之一。我是相信丁家对我姜氏的忠心才把幼弟托到诸位手中,还望丁家不要辜负我的信任。”
原来如此。
姜武此时才反应过来,丁家三兄弟看着虽然落魄了,但丁家这个姓氏却是跟龚香、冯瑄、蒋龙齐名的八姓,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三兄弟没有倚仗,只能依靠他们,所以这三人绝不会背叛!
姜姬会把羊崽交给丁家三兄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
丁善也不可能拒绝了,甚至就算此时有刀斧加身,他也不可能说出不要羊崽这个学生的话!哪怕他的母亲妹妹被人威胁,他也必须站在羊崽身后。
因为公主托负的是丁家,是他的姓氏。如果他拒绝,就是背叛了自己的家族。
丁善顿时觉得背上有了千斤压力。
丁善是不安,丁强就是激动了。
丁家多少年了,都盼望能重回莲花台。
到现在,他们流落在外,竟然误打误撞的投到了公主门下,公主还因为信任他们,把小公子托负到他们手中。
这不正说明冥冥之中正在天定,丁家还没有走到绝路吗?
姜姬再对丁培说,要他回妇方去。
“妇方是丁家的妇方,你可愿意回去?”她问。
这个回去,肯定不是让丁培去当客人的。
但妇方现在有蒋良。
“公主要我如何做?”丁培问得普通,心却抽紧了,他从没这么紧张过。以前有父亲挡在前头,替他安排好一切,这是第一次,他自己来迎接命运,是生?是死?
姜姬说,“为友、为敌,端看你怎么做。”她问,“只是为友,你可有把握蒋良会将妇方拱手相让?为敌,你可敢与蒋家为敌,杀其子弟?”
短短几句话问得丁培心潮起伏,不知不觉间,他颤抖的声音渐渐高昂:“我敢!我敢杀蒋良!”
丁强发现公主的话其实是一个意思,她要丁培先与蒋良为友,取得其信任之后,再将其除掉!这样,丁家才能得回妇方。
姜姬点头:“我便静候佳音。”
姜武与丁培一起出来,要杀蒋良,肯定需要人手,丁培能杀蒋良一人,蒋良的人马,却要靠姜武的人去干掉。
丁善也走了,从这一刻起,羊崽就是他的责任了,他就算睡着了,都要有一只眼睛盯着羊崽。
只剩下丁强。
丁强有一个预感,公主避开姜将军要说的事,肯定更重要,也更可怕。
但他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殿中静谧下来,公主迎着阳光仰起脸,看向他。
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声音大得震耳欲聋。
公主不会听到吧……
“丁氏先祖曾任御史大夫,丁氏子孙,如今可敢一试?”
丁强起身,重新行大礼参拜,再抬起头来时,他的眼睛像着了火。
“愿为公主马前卒,百死不悔。”
其实她并不在乎丁氏兄弟的才干如何,他们姓丁,这就行了。
她需要莲花台八姓的支持,当日留下丁氏兄弟,原因就是他们姓丁。
一个丁氏当然不够,她至少还需要另一个八姓。
她倒是早就看好了人,不过那个人不能共患难,只能共富贵。等尘埃落定后再把他叫来当个门神就行了。
在现代想任命一个人当官,还需要考查一下他的履历,看一看他本人的能力。但在这里,只要祖宗的名气大就够用了,至于子孙是不是成器,其实没多少人在乎。台下的人管不到台上的人,而台上的人,巴不得除了自己其他人都是蠢才。
丁氏兄弟与那个人,他们聪明也好,蠢也好,都无关大局。
从二月到七月,夏季的热风吹遍了商城的内外。
姜姬没有动身的意思。
姜武问她何时去乐城,她反问他:“当时他们请父王回去还来了好多人,难道要我自己回去?当然要等他们来请我回去。”
这么说也有道理。姜武当然是站在姜姬这边的,当乐城再来人见他时,他也不快的反问那人,乐城何时来迎回公主?
乐城来人是龚香派来的,闻言惊讶道:“难道公主知道了以后,没有生气?”
姜武:“为何要生气?难道你们希望公主生气,此事不成?”
那人连忙摇头:“不不不!只是公主桀骜,龚公担心公主会不愿意。”
公主竟然愿意,好奇特!
他来之前,龚公还以为公主与姜将军这回要反目成仇了。
姜将军前脚得了那么多好处,后脚就要把公主嫁到魏国去,公主难道不怀疑姜将军出卖了她吗?
可惜这人没见过公主,只是在来之前听龚香和蒋龙给他讲过,可两人都认为公主就算明面上不反对,私底下也必会不快,肯定会给姜将军找麻烦。
但他来了数月,倒是看到了浦合的盐土源源不绝往商城运,但商城的粮食和铁器也源源不绝往浦合运啊!
公主真的会生将军的气吗?
真的会跟将军反目吗?
怎么他等了这么久都没看到呢?
这人自己实在想不明白,又没办法见到公主——他倒是求见了,可惜别说见到公主了,公主的一个侍从听说了都笑道:“公主何等人?怎么会有空见你?”
他在乐城也是有官有爵,不算无名无姓的人。可公主这么说了以后,姜将军也不让他见公主了,只催他赶紧回乐城送信,一定要让龚香亲自来迎回公主。
他还特意提起蒋龙,想试探一下公主对蒋龙的观感。
不料姜将军皱眉:“难道龚公只想让他的女婿来一趟吗?”
“……当然不是,龚公对公主是非常尊敬的!”这人就不敢再说了,只好赶紧把消息送回乐城。
这一来一回,又是将近二十天。
在这段时间,他还得到了一个消息,据说另有一个乐城人就在公主身边,他还特意为公主送来了乐城的消息。
此是何人?
他立刻四处打探起来。
“先生是要随我一同回乐城,还是先走一步?”姜姬问冯瑄。
冯瑄道:“我见龚香一面,再走。”他问她,“公主可有事吩咐我?”
姜姬摇头。
冯瑄再三询问,“公主如果有吩咐请尽管直言。”
姜姬还是摇头。
冯瑄不安起来。
他已经见到了姜武,也得到了姜武的支持。虽然他说的是赵王,姜武说的是魏王,但公主并不在意,她道不管大王给她选的丈夫是谁,她都会遵从大王的王令出嫁。
她也没有生气,更没有以为他骗了她,反而替他给姜将军说话。
冯瑄提起他的两个弟弟,姜将军顿时神色就放松了,还问了他很多。
明明一切都照他的预想实现了,他却还是不安。
公主还是不信他。
但他这回是真心想帮助公主的。他会助公主重回乐城,在这次婚事中得到最大的利益,占据主动,有他相助,龚香想摆布公主就不容易了。
既然公主不信他,他就要让公主相信。
“今晚,冯公子还会来吗?”蟠儿点起一炉香,香云从炉中升起,无风自动,殿中公主所坐的位置,一片淡淡的白烟氤氲似云,围拢着公主。
“他会来。”姜姬对着烟吹了一口气,烟气被吹淡了,然后又浓起来。
冯瑄进来时就看到公主在玩香云,她的双手合捧,慢慢从下往上,白色的香云刚从香炉中飘出,聚在她的手心,再缓缓溢散开来。
他看向蟠儿,这个青年像当年一样守在公主身边。他就是最美的宝玉,最华丽的装饰,让人一进来就被震慑住,折服在公主之下。
他是公主身上的华服美饰,座旁的宝鼎香炉,却比这些死物更耀眼。
但冯瑄不会像以前那样小看他了。
这么多年,他竟然又回到公主身边。
“公主,你信此人吗?”他指着蟠儿问姜姬。
姜姬抬头,看了眼镇定自若的蟠儿,问他:“为何不信?”
冯瑄今天才问这句话,她觉得他已经够有耐心的了。她本来就想让他怀疑她身边有蒋家人,这商城、浦合,也是蒋家人在背后操纵。
冯瑄坐下来,看着蟠儿就像看着一件器物,说话也丝毫不顾忌他就在这里,“公主应当知道,他是蒋家人。”
姜姬说:“蟠儿助我良多,我连他都不能信,还要信谁?你吗?”她冷笑,“当日我被蒋龙送到辽城来,你可没说半句话。摘星楼那里死了多少人,你又在哪里?”
冯瑄哑口无言。
当日公主破斧沉舟,似乎对他们所有人都充满恨意。但不可讳言的是,冯、龚都从公主的举动中得到了好处。
不过,当时他不知该如何对待公主,也不知该怎么去看待她。
摘星楼的人被杀,公主只有几十个侍人宫女保护着坐上去辽城的马车,这他都知道。
但公主的死活在当时已经不重要了,至少不是最重要的事。他分不出精神去理会。
重要的是大王欺骗了所有人。他们当时眼中看的是大王,君臣之间,胜负已分。
之后大王躲在金潞宫,算得上不战而败,也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只是他没料到的是,短短几年内,龚香竟然会和蒋家联合,把他赶出了莲花台。
最后,他失败回家,莲花台成了龚香的天下。
而公主当日从蒋龙手中活了下来,来到辽城,在辽城也活了下来,最后还反客为主,而了辽城的主人。
兜兜转转,他现在才坐在公主面前,求她相助。
冯瑄自失的一笑:“……我早年对不起公主,现在又厚颜前来,还要对公主身边的人指手划脚,公主自然不快。”
姜姬道:“你知道就好。”她叹了口气,换了语气,沉重的说:“先生能在今时今日特意来见我,给我送消息,我心里是感激的。毕竟……我姐姐还在冯家。不过我与先生也就是买卖而已。先生送来消息,我替先生引见阿武,银货两清,先生不该再多求了。”她站起来,“我看,先生还是早些走吧。等龚家与蒋家来人,我并不想让他们以为我还跟冯家有关。”
冯瑄沉默半晌,说:“……我今日才知道我输四海良多。他当日相助公主,今日又替公主寻了另一个更好的夫婿,我实在……无颜面对公主。”老迈的赵王又怎么敌得过年轻的魏王?何况赵王奸滑,魏王仁弱,谁都看得出,公主嫁到魏国比嫁到赵国更好。
他既来得太迟,又来得太急。
“我知道公主不信我,但我想告诉公主的是,我这次来是真心想助公主一臂之力的。”冯瑄抬起头说,“公主,大王在宫中养了一个炼丹修道的人,名叫奇云,就是曾给大王进丹之人。他炼的丹极有效,大王前两年连床都不能下,成日昏睡,现在一日却有半日清醒。我寻人打探过,这个奇云,可能就是当年郑国先王身边的仙人。”
原来姜元还有这个“奇遇”。
姜姬又坐了下来,“这人真的这么灵验?”
冯瑄说,“此人爱财,而且为人小心,十分谨慎。他就住在大王的金潞宫里,与大王朝夕相伴,寸步不离。大王对他言听计从。”他说,“公主如果想见一见此人,我可以代为引见。”
姜姬在心里转了十七八个念头,却摇头道:“不必了,有什么好见的?不过就是一个炼丹的人,我又不服丹。还是说,他能治好父王?”
“假以时日,未必不可能。”冯瑄道。
扯蛋,吃药就能把中风治好,这药也太厉害了吧?
何况还有怜奴在,就是这药真有效,他也能让它变没效。
“等我到了魏国,父王就是恨我,又能拿我怎么办?”姜姬道,“不过还是多谢先生告诉我,不过,此人对我无用。”
她赶走冯瑄,等着他下一次再搅尽脑汁想出别的办法来讨好她。因为他要的不是跟姜武的一次交谈,而是想跟姜武成为更亲密的盟友,两人要像异姓兄弟一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但姜武并不容易讨好,他不爱财,不爱色,也不爱权。
他还对冯瑄、龚香之流有着天然的戒心,他能跟吴月、屠豚他们坐在一起吃饭,却永远不会和冯瑄、龚香交朋友。就像鸡和鸭,同为家禽,却不能关到一个笼子里。
姜谷虽然身在冯家,还有两个儿子,但姜武不会听姜谷的话。
他只会听她的话。
这才逼得冯瑄要从她这里使劲来取信姜武。
而且,冯瑄大概觉得他用得着她的时候还长得很,不止是现在,恐怕等她到魏国后,他还要靠她来联络姜武。
她对蟠儿说:“曹非到郑国了吗?我们能联络上他吗?”
蟠儿点头,“公主想让他去打听奇云的事吗?”
她点头说,“打听一下,最好能找几个认得出奇云的人,把人送来给我。”
既然知道这么个人,不用一用就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