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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勇一行人中大多都是第一次来商城, 他们会主动跑到这里来, 也是听来往魏鲁两地的商人吹牛吹的,把他们都给吹心动了, 这才想来试一试。
几家人大多都带了几车货,不多,他们一开始不想压上家底,就是走一趟试试,如果有好处呢, 下回再来, 如果不像他们吹得那么好,那这一趟损失也不会太大。
而且, 快到商城的路上就已经让他们很不安了。
因为……眼前皆是焦土。
牲口们拉着车驼着人,都累得一步步往前拖着走。商人们有的心疼牛马,不得不自己下来走,再背上一点货, 免得它们趴在半路, 那亏的就太多了。
姜勇他们也是因为带了太多的牲口,只能把自己的口粮都让出来先喂牛马吃。
所以一看到商城了, 个个都激动起来, 一股劲的往商城赶。
城门处有两面巨大的旗帜迎风招展, 一面鲁国王旗, 也就是姜氏旗, 一只巨大的羊头, 有着尖锐的巨角。
另一面却是玄黑色底上绣着一只巨大的红色凤鸟, 展翅欲飞。
“那是什么旗?”有人看到凤旗问道。
众人皆摇头,没人认识此旗。商人大多走南闯北,论起见多识广,他们自认都还可以。结果今日在商城却碰上一面不认识的旗,黑底赤凤,这是什么家族呢?
姜勇悄悄问姜礼,“大哥,你看……这会是公主的旗吗?”
姜礼摇头。
越来越近了,他这心……也越来越不安了。
希望公主还记得他们……
还要他们……
进城倒是比别的城市要简单的多,城门卫只登记车上的货物种类,但不问来路。不管你车上带的是人是物,是牛是马,是偷来的还是抢来的,登记之后都能带进商城,而且你说这东西是怎么来的就是怎么来的,车上洒了血,你说是你杀鸡溅上的,城门卫都相信。
姜勇一行兄弟,年纪相当,没一个女眷,还带着个孩子,城门卫也一本正经的记上:兄弟数人。
姜温让姜俭去说他们姓马姓牛姓张姓李,城门卫也一一记上,不管这些人前脚说自己是兄弟,后脚又姓氏不同。
姜温悄悄对姜礼说,“此城不简单。”
虽然明摆着对商人宽松,但也留下了操作的余地:实物实据。
只要进了商城,一车一马一人都要如数记录,没有悄悄塞几个钱当好处就把四车货记成一车货的,又不收城门税,费这个劲干什么?
但所有一切如实记录之后,如果真有事,查起来也方便,一抓一个准。外松内紧。
进了城门,眼前就是市场!
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墙根蹲着很多流民,一看到他们就过来问要不要卸货的、抬货的?两天一个钱。
旁边一个商人笑着说:“现在贵了,十天前你们来,那是一个饼就行,现在要钱了不要饼了。”
姜勇摇头,流民也不敢多纠缠,就到后面去问。
这时又上来一个小商人,问他们要不要找住的地方?要不要租仓库?
“最好先租,不然过几天人更多了,就租不到了。”他刚说完,身后又来了一个说,“听他胡说!不会租不到的!商城房子多!”
第一个人火了,骂道:“哪里租得到?北区哪里还有房子租?”
两人眼看要吵起来,姜勇忙问,“两位哥哥都消消气,小弟是头一回来,请两个哥哥喝个茶,也给小弟讲解讲解。”做了几年生意下来,姜勇也变得成熟多了,这场面话说得溜得很。
两人见此就先住了嘴,一起道:“你先把家当安顿下来吧,我们先带你去租个房子。”
姜勇回身把马栓在车上,又把姜俭从车上喊下来。要论心眼,姜俭和姜温才像一对亲兄弟。
姜俭当年在兄弟之中不起眼。他生就一副小鼻子小眼小嘴,年纪小的时候,脸蛋圆润,也能赞一声长得好。等到长大就不像样子了,脸长成方形,鼻子眼睛还是那么小,乍一看,一副老实相。
他个子不高,跟在兄弟之中最高的姜勇身边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
那两人都看得出来这一对不是兄弟,没等问,姜俭后错一步跟在姜勇右侧。
哦,这是个下人。
于是两人都不再看姜俭,只对姜勇说话。
姜勇长得高大,脸看着却小,他笑容爽朗,落落大方,带有一股天真的豪气。
就算流落在外这几年,他也没吃什么苦头,反正有姜礼和姜温在,他什么事都不用操心,有钱吃干的,没钱喝汤。成日里带着羊崽玩,到现在都是一副少年的样子。
那两人看他年轻,有心取信于他好占些好处,不免做出一副好心肠的模样,一搭一唱,说得姜勇听都听不过来。
姜温在旁边一句句都记下了。
后面车里,姜礼对姜温说,“这事,还就是阿勇去才行。”
姜良抱着羊崽,正凑在窗户前逗他说话,“这是什么?这是大马车。那是什么?那是大水缸……”
姜良突然一怔,手都颤了,声音激动的变了调:“阿温!阿温!你看!你看啊!”
姜温和姜礼都凑到车窗前往外看,马车正慢慢走过一个大水缸。
水缸巨大,有一人高,缸底有足,虽然现在天还不算冷,水还没有结冰,但这个水缸明明就是和公主当时命人摆在摘星路上的一样!
公主当时说,防备着有人在摘星宫附近纵火,命人在摘星宫四周的路上都放置了这样的水缸。
姜良和姜俭当然也看到了。
姜良看得眼都直了,半天不说话。姜俭看了眼那两个商人,说:“这里都用这么大的缸晒酱啊?”说着还伸头往缸口看,还说:“晒的什么酱?豆酱?菜酱?”
商人把他拉回来,笑:“是水,清水!”
姜俭:“水?井里不都是?这谁家的缸?存这么多水?”
商人笑道:“这个嘛……是主人家的。”
出了市场,路就越来越宽广。两边的房子看得出来,大多都是换了新门新墙的,还有的人家瓦都是新铺的。
这一看,就是经过一场或数场大战才会有的场面。不然不至于整整一条街上的房子都遭了殃。
与别处不同的是,这里的每一个房子门上都挂着一个木牌,牌上写着字,有的牌是原色,黑漆写的字,有的牌却涂上了黑漆,字是原色。
商人说:“这有的房子已经租出去了,有的没租。”他指着黑漆色木板说,“这都是没租的,你去看一看,想租个多大的,有几个房,院子能停几辆车,有井没井,看好了,咱们一道去把房子租下来,你今晚就能住进去了。”
姜俭就去了。
他心里盘算,这院子大的、房子多的肯定就贵,若再有个井,那就更贵了。
他们还不知道要在这里住多久,也不知道公主到底是不是真的在商城。他前后跑了一圈,看中一间,把牌子取下来,揣着回去了。
“看中了?”商人笑道,“那咱们这就去租吧。”
再往前走,人就更少了,车马也几乎绝迹。路边只有巡逻的城卫,个个手持长矛。
商人带着他们走右侧,一边给他们解释:“咱们过去走这边,像他们出去才走那边,走错路要罚的。”
姜良已经激动的说不出来话了,就是姜俭,此时也有点抖。
这……也是摘星路上的习惯,也是公主定下的。
在街道尽头,是一大片的空地。只有一座府邸矗立在远处。
在另一边,则有一些空车停在那里,连马都被解下来,不知牵到哪里了。
商人说:“把车停在这,马他们会牵走,免得在这里拉了弄脏地面。”
于是姜温、姜礼、姜良和羊崽都下来了。
姜温怀里抱着个漆盒。
两个商人看了姜良一眼,再看他牵着的羊崽,就都不看他了。
姜良的脸就气白了。
姜温还悄悄跟他说:“我这办法不错吧?”
出来前,他跟他说,叫他只要出现在人前就牵着羊崽,这样人们就不会盯着他的脸使劲看了:他们会把他当成孩子妈,只是穿了一件男装。
姜良:“滚!滚远点!”
姜礼:“你别气他了。快过来。”
姜温偷笑着跑了。
他们兄弟几个就姜良,越长越好看。剩下的都长成大男人了,他还是小时候那张脸。
而且,他还不怎么长胡子,到现在还是唇红齿白的模样,一生气,眼睛就水汪汪的,脸白的像雪一样,再气一会儿,眼圈就红了——不是想哭,他就这毛病。
姜温曾因为他这毛病夸了他一句:“果然美人。”
被姜良拿着矛追杀出去三条街。
姜温也很委屈,长这个样,怪不得总被那些浪荡子盯着看。
姜礼把姜温叫过来,小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爆脾气,现在别气他,一会儿见着公主……”
他的话哽住了。
公主真的在这里吗……
姜温深吸一口气,他也是紧张的。
羊崽看一眼姜良,小声说:“叔叔,手疼……”
姜良连忙放松手劲,握住他的手揉,“不疼,不疼,吹吹。”蹲下给羊崽吹手。
六人一起走到府门前。
门前小童正坐在门槛上,晒着太阳,说着悄悄话。
看到他们过来,一个小童跳下台阶,对着他们笑问:“客人从哪里来?有什么事?”
带他们来的商人说:“这几个小哥是从魏国铜城来的,想租个房子。”
小童说,“看好了吗?看好了就把牌子给我,我拿进去登记。”
姜俭掏出牌子,却没有递过去,而是递给了姜温。
小童就看姜温,看出他是作主的人。
“客人还有事要问吗?”小童问。
姜温平静了几回,才道:“……我有礼物,想送给贵府主人。”
小童笑着问:“是什么礼物?先叫我瞧一眼,如果我都见过,就不必费这个功夫了。”
姜温抱着漆盒摇头,“不行,此物惧生,见风就跑,见着生人也跑,所以不敢在外面打开。”
小童听不明白,但知道他不肯让他看,就道:“那客人就随我来吧。”
剩下的人也不怕他们跑了,没车没马,这附近连棵树都没有,躲都没地方躲。
姜温回头看了一眼大家,跟着小童毅然决然的进去了。
小童带他走的不是庭院,而是夹道。让他看不懂方位,也不知道自己最终在宅邸的哪一个位置。
穿过一个小门后,眼前豁然开朗。几个少年就在门前,看到小童带人进来,就问:“这是个什么人?”
小童蹦跳着过去,道:“是个来送礼的,说他的礼物只能给主人看。”
少年笑着往里一指,“那就带过去吧。”
姜温继续跟着小童走,发现自己走进了里面的小院,可四面高墙,除了进来的小门外,竟然没有出去的路了。
这是个死胡同。
小童说:“你在这里等一等,我一会儿来叫你。”
说罢就跑了。
姜温心中七上八下的,总觉得此地危机四伏,杀气腾腾。
他不由得把怀中的漆盒抱得更紧了些。
如果不是他们以为这里的人是公主,他是绝不会带着它进来的!
如果不是……如果不是,他死了不要紧,这个东西没了,他们要怎么跟公主相认?
太莽撞了!
他们应该再多打听几日再进来的!这个东西如果不递到公主面前,公主怎么知道是他们来了呢?
他正如困兽一般恨不得亲手杀了自己时,一个脚步声从背后急切的冲过来。
有诈!
姜温已经探手入怀了,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喊他:“阿温!是阿温对吗!”
谁?
他猛得转过来,只看到一个高大的卷发男子一脸笑一脸泪的扑过来把他抱个满怀!还高兴的抱着他转圈圈!
“阿温!阿温!只有你吗?还有谁?都回来了吗?”
这人放开他,抹了一把鼻涕眼泪就要拖着他往外跑。
姜温拉住他,仔细打量这哭得不像样的眉眼,“阿义。”
这张脸,一看就认出来了。
他问:“阿义,是公主吗?”
姜义笑中带泪,重重的点头:“是公主!公主就在这里!公主……一直在等你们!”
姜温眼眶一热,眼泪夺眶而出,瞬间什么都看不见了,也说不出来了。半天才挣扎着问:“是吗……”
是吗?
太好了!
两个商人觉得今天这事有点奇怪。
先是他们带着这几个人魏人来租房子,然后一个人进去了,再过一会儿,来了个小童把剩下的人都领走了,还给了他们十个钱,谢谢他们跑腿。
两人把钱分了。
“这是怎么回事?”一人问。
另一人犹豫再三,才壮着胆子说:“你觉不觉得……这五个兄弟,都挺好看的?”
脸看着都挺白净的,衣服也干净,说话也很好听,跟他们这些人是完全不同的。
“……”那人看了这人几眼,“不许胡说!”他压低声,“就算是!你也不能说!”
另一人连连点头。
但“一行商人,兄弟年轻貌美,公主见其心喜,将兄弟数人强留在府”的故事还是流传出去了。
面前一堆哭个不停的大小伙子,让姜姬觉得自己都不像个女人了。
……她是真哭不出来。
“回来了就好。”姜姬也实在是想不到,今天早上起来,明明太阳还跟以前一样,也没看到喜鹊什么的,怎么突然之间,姜礼他们就自己回来了。
虽然买五送一。
她看向跟在姜良身边的羊崽,奇异的发现这个孩子长得这么大了。
他看起来很好,很健康,很聪明,眼睛灵动可人。
让她不自觉想笑。
当时她亲手把姜礼在内都是孩子的人推出去,给他们钱,给他们一个更小的孩子让他们养。
她都觉得世界上没有比她更残忍的人了。
偏偏她还披着善人的皮。
结果人人都在感激她,半点不记恨。
她怎么承担得起呢?
“姓姜,叫姜扬吧。”这个孩子,才最该姓姜。
她说完就见姜良松了一大口气,忍不住又笑了一下。
姜姬让他们都去洗澡换衣服,一会儿过来一起吃饭,蟠儿和卫始也会过来,先让大家认识一下,然后再看姜礼他们能干点什么。
她觉得处处都缺人手。
让姜义带姜礼他们去洗澡,顺便给他们说说商城目前的情况。
“一个是你们蟠大兄那里,一个是外面的村庄,这两处是最缺人的。太守那里也缺,不过我想让他自己训一些人。”她说。
姜温和姜礼就都明白公主的意思了,目前公主身边有两套人,而公主也有意识的让这两边互不统属,互不干涉。
“你们刚回来,最好还是跟在蟠儿身边先学一学。”她想了一下,还是说得更明白点。
姜温一愣,发现公主还把他们当成摘星楼里的小童儿,事事都给他们交待清楚。
他心中一暖。
姜礼道:“是,我们一定跟蟠大兄好好学。”
看着他们的背影,她都有种不真实感。
……这不会是做梦吧?
这时,一个小童跑进来说:“公主,曹非求见。”
“不见。”她说。
小童哦了一声,出去送信。
曹非站在门前,听到公主竟然不肯见他,顿时大惊,只得再求小童再进去通报一声。
“请告诉公主,我有一件大事,必须立刻让公主知道!”
姜姬今天见到姜礼他们很高兴,实在不想再见别的人了。听到他说大事,就道:“那就请他进来。最好,真是一件值得我见他的大事。”
曹非把一个襁褓放在姜姬面前,“公主,此乃魏王后之子,魏太子,阿陀。”
姜姬瞪着眼前软软的挣扎着伸向天空的小手。
“……”她深吸一口气,“曹公子此去,所获颇丰啊……”
她以为曹非会联络魏国旧人,她以为曹非最大的收获就是真把生铁带回来了,或许再多一点,在魏国扎下一两个钉子。
可魏国太子?!
是她小看曹非了?
小看这些古人的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