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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营和蒋盛一起来请姜元更衣, 从人抬着衣冠进来, 站在车前。这其实很不像样,但不管是冯营还是蒋盛都没说话, 都知道姜元是害怕才不肯下车,能说他胆小吗?还是说鲁国君臣之间连这点信任都没有?让国君身在坞堡和军臣的保卫下,连车都不敢下。
所以就算站在车前恭请姜元更衣,连蒋盛都没有说一句难听话。
车门一打开,冯营与蒋盛都小小吃了一惊。蒋盛没料到那个看起来老迈不堪的大公子, 染成黑发后, 竟然有了一丝睥睨之态。唯有冯营才看出姜元是真的有了底气,甚至比当时他和蒋淑在山坡上向他下跪时的底气更足, 似乎他有了不一般的倚仗。
冯营回去后叫来童儿,问:“我车内的那个匣子可还在?”
童儿点头,“在。”
“里面的东西还在?”
“在。”童儿说,“我昨晚睡在车里, 就是抱着匣子睡的, 早上起来还看过呢。”
冯营道:“你现在再去看一眼。”
童儿哒哒跑去又跑回,“在的, 爹, 你别怕, 没人知道王玺在咱家。”
冯营摸摸他的小脑袋瓜, 叹气:“我不是怕人知道, 只是还没到让人知道的时候。这王玺, 早晚是要还给大公子的。”
另一边, 冯瑄在天还没亮就催着车队起程了。
姜姬还在梦中就感觉到车动了,等她醒来,车内只有她和姜谷、姜粟,姜谷仍在睡,她昨晚发了热,咳嗽得很厉害,冯瑄让人送来此地船上人家常用的药,闻起来很臭,但咽了两勺后,姜谷竟然真的不咳嗽了。
她轻轻挪过去摸了摸姜谷的额头,还有一点烫,但脸色比昨天晚上好多了,她昨天就算被救醒了,可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一动,姜粟也醒了,小声说:“姜旦让姜武带出去骑马了。”
她掀起帘子向外望,见不远处姜武抱着姜旦,让他抓着缰绳,正在慢慢跑着。
姜姬喊:“姜武!”
姜武和姜旦一起扭头,可姜旦看到是姜姬就拼命动来动去,似乎是不想回来。姜武一手紧紧箍住姜旦,拉马回头,几步就跑到车前,姜粟伸手来接姜旦,姜旦伸脚去踢,姜姬眼一瞪,他赶紧把脚收回去,但还是扭来扭去不想下马。
姜武说:“算了,我抱着他也行,让姜谷好好睡吧。”
姜姬叫他回来就是想让他也休息,昨天才在水里泡了半天,怎么可能两碗姜汤就治好了。
“姜奔呢?叫他带姜旦,你回来休息。”她道。
姜武向前望,没精打采的说:“他一早就走了,说要去追爹爹。”
姜奔学马没几日,自己骑马出来,跑到一半就有好几次险些掉下马。他是一路向着远处的乐城跑去,但近山不见山,等他再也看不见乐城后,就迷路了。
又向前摸索着跑了一段路后,还是看不到路也看不到人。他放开了马缰,有些发愁接下来该怎么办,谁知马儿竟然自己轻快的跑起来。
马儿像自己知道路,一路带着在马背上的姜奔向前跑。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上的太阳都晒得姜奔发晕了,马儿却突然跑得更快了,他赶紧握住马缰,免得掉下马。
此时他看到远处烟尘弥漫,无数车马都隐在烟尘中,还有很多人陡步跟在车队中,步履蹒跚仍跟在车后。
很快就有人发现了这跑来的单人单骑,有人举剑握刀持戟向姜奔跑来,但看到他跨下的马后又都停了下来,任由那马儿渐渐靠近车队。
怜奴看到一马行来,举目一望,连忙对端坐在车内一动也不能动的姜元说:“是二兄,二兄追上爹爹了。”
姜元点头,“唤他来。”
怜奴就要了一匹马,跳上去,如箭矢般冲向姜奔。
蒋盛在前面看到,不由得赞了声:“蒋淑对这个儿子还算用心。”能养成这样,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他离家早,怜奴的事还是听蒋家去樊城的家人说的,但也以为不过是个奴仆而已。现在看怜奴策马才知道家人之言不实,如果蒋淑真的不在意怜奴,他连一根马毛都摸不到,更别提这么娴熟的马术了。
姜奔一身尘土,见车内的姜元端坐在正中,像庙里的神一样凛然不可侵犯,竟然连走近都不敢。
姜元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姜奔也不敢动,还是怜奴把他拉了下来。
走得远了,姜奔就不理怜奴了,自己骑马跑开了,谁知怜奴很快就跟了上来,不管姜奔怎么让马跑快,怜奴都能轻轻松松的跟上。
最后两人都跑到队伍前头去了。
离开人群,姜奔偷偷摸了下自己马上挂的矛。他很讨厌怜奴,因为这个人一来就比他更讨爹爹喜欢。最近他跟姜武对打,将爹爹教给他们的功夫都学得差不多了,如果趁其不备,一矛刺死此子,弃尸在此,爹爹也不会知道是他干的……
他握住矛杆……
怜奴早就看到姜奔的右手在另一边不知干什么,但看到矛尖微动,立刻让马避开姜奔足有十丈才松了口气。再看姜奔满脸可惜之色,就知道他刚才没想错。
他还以为姜姬没有告诉姜奔,因为之前姜武对他就是一脸杀气腾腾,姜奔却面色如常。现在看,这姜奔倒比姜武更有城府。
他还想能不能让姜奔站在他这边,现在只能打消这个念头了。
怜奴很清楚,姜元再怎么信任他,也不会放弃姜武和姜奔,因为只有这两人是在不知道他是谁的时候收下的养子,他了解这两人就像了解自己的右手,而姜奔和姜武也不会背叛他。至于姜姬,一个女子又能有什么用?
怜奴只发愁姜奔和姜武,既然明知不能让姜元放弃二人,那就只有与这二人交好,或暗中除去他们。姜武与他是死仇,他早就打着找机会除掉姜武的主意,但原想与姜奔交好之后,一可洗涮自己的嫌疑,二来也可以在姜元身边找一个帮手。
现在只好两个都除掉了。
看着怜奴一下子跑远再也不回来,姜奔放开矛,有些失望。日后爹爹身边的人会越来越多,他早晚要除了这个姜莲!
冯瑄再怎么赶路,从人来报说姜元已经要入城了,他们是肯定赶不上了。
“公子不如休息一下,整一整衣冠,免得入城时不雅。”从人劝道,等姜元入宫后,肯定会接见众人,到时冯瑄一去,灰头土脸的多难看啊,他这么多年没回乐城,没进过莲花台,只怕世人早就忘了当年冯玉郎的无双风采。
冯瑄道:“这样正好。”他回头大喊:“再快一点!”
车马顿时跑得更快了。
姜姬在车里觉得这车颠得像要散架,姜谷早就睡不成了,她捂住胸口,被车颠得恶心的想吐。
“慢一点!”姜姬对着赶车的冯家从人喊。
从人不敢慢,也不敢不应她,回头道:“公主,这是公子说的,太慢我们就要掉队了。”在这种荒野之中掉队,一车女眷,到时冒出个强人,那就糟了。
姜姬只好找出车内昨天剩的姜片,让姜谷嚼一片。
这时姜武在车外喊,“把姜旦接过去!”马跑快了以后,姜旦就受不了马了,车好歹还能躺能坐,姜武就把他送回来。
姜粟伸手去接,姜武把姜旦抛进车里,两人撞成一团,这时姜旦也不发火了,他也很难受。
姜姬看他泛黄的小脸,实在忍不住不管他,拿来姜片,又拿来一颗黄糖,一起塞到他嘴里,“嚼一嚼,别吐,一会儿就不晕了。”
姜旦要吐出来,看是姜姬又不敢,再说黄糖化了以后,与姜片混在一起,虽辣仍甜,他也舍不得吐,就苦着脸含着。
远入,乐城在望。
今日乐城格外的热闹。
哪怕是城外的农人,今天都拖家带口的来了。城门口挤满小贩,还有士人着长衫戴高帽,打扮一新,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更有世族的公子女士乘车而来,从人前呼后拥,令人侧目。
今天,久违的莲花台打开了宫门。
乐城住在莲花台附近的人家先是受惊失措,匆忙关闭家门,后来却发现没有那些穷凶极恶之徒冲进莲花台,反而是一些衣衫华美的少年人从莲花台出来,他们捧着香花、宝带,擎着金罗伞,向城门走去。
乐城人不由自主的从家中出来,议论纷纷,跟着这些少年人迎向城门。渐渐的,城里的人都知道了,所有的人都出来了,有老人说:“这必是有贵人来!”
什么样的贵人?
为什么要从莲花台出来迎接贵人?
等莲花台四面宫门全都打开,宫中响起鸣钟,乐音响彻莲花台,整个乐城的人就都知道了。
——王归。
无数鲁人当街跪地大哭,无数人从家中涌出,盛妆华服,迎我鲁王!
姜元听到隐隐的钟鸣声,仿佛从天际传来,扣入心门。
怜奴在旁边轻声道:“是莲花台的金钟。”
姜元放在膝上的手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
“这是王归。”怜奴轻声说,“我王归来,鸣钟以示。全城的人都会来迎接鲁王,迎接您。”
姜元眼中泛出湿意,悲从中来。
王归,他的父亲一生都没有听到这个钟声。
怜奴欣喜道:“大王,您回来了!您才是真正的鲁王!”
“是啊……”姜元望向鸣钟的方向,“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