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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天色已晚,老太太还是舍不得放开女儿的手,二太太上前笑道:“妹妹一路辛苦,外甥女又病着,老太太有什么话还是明儿再说吧。”
老太太这才万般不舍地放开郑氏,又命刘氏亲领了锦哥一家下去安置。
等刘氏回来,老太太不禁又问了一遍如意居的布置,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刘氏摇摇头,掏出帕子拭着眼角道:“我那点辛苦算得什么,娘定然想不到,妹妹娇养了半辈子,如今跟前竟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可见这些年他们过得是何等的艰难。”
虽然玉哥曾说没吃什么苦,老太太原本就不尽信,此时听了刘氏的话,心头顿时一片酸涩,也抹着泪道:“可怜我的秀娘,论年岁比你们都小,看着却比你们都要憔悴苍老。”
三太太欧阳氏忙上前劝道:“老太太也莫要太过伤心,往后我们大家多看顾着些就是。”
老太太拉着小儿媳的手道:“我的儿,你有心了。”又对众人道:“和他们一比,你们都是在蜜水里泡大的,往后你们这些做嫂子舅母的,多疼顾他们一些吧。”又对几个姑娘道:“姐妹们也要好生相处,他们若有什么不是,都只看在我的面子上且忍让三分吧。”
大太太余氏本就不是个精明人,不然也不会被二房夺了管家大权。当初见姑子嫁了状元郎,婆婆又偏心,加上宋文省又六亲不认处置了丈夫,这才恼了锦哥一家。如今见他们一家境遇凄凉,想着自家虽有种种不如意,到底比宋家要高出一大截,心里顿时便生出一种高贵的怜悯来,抹着泪应道:“老太太放心,有我们一口的,便有他们一口的。”
她这么应着,她的女儿三姑娘郑子盈心里却是老大的不乐意。
早好几年前,几个姑娘渐大要分院子时,郑子盈可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拿到这如意居的。却没想到,住得好好的,别的姑娘都不需要搬家,偏要叫她替人挪窝。见祖父祖母那么大费周张,她原还以为是一门怎么尊贵的亲戚,结果竟是一门犯官家眷,且还穷酸得连个见面礼都拿不出来,直叫郑子盈心头的不满越积越深。
只是,如今她也是年岁渐长,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把所有的不高兴都表露在脸上,又因着祖母的话,她只得把腹诽都藏在肚子里。
却不想一旁的四姑娘郑子贤眼尖,看出了些许端倪,想要去招惹她,可看看堂上老太太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又衡量着此时生事只怕弊大于利,便暂时歇了那念头,起身道:“也不知二姐姐那里怎么样了,我去瞧瞧她。”说着,向着堂上行了一礼。
老太太到底是上了岁数,这哭了一场又激动了一场,此时一停歇下来只觉得全身酸软,正靠在榻上歇着。听到郑子贤的话,不由点头赞道:“还是我们四丫头知道心疼人,三丫头和五丫头就再想不到这一点。”
郑子净正吃着水果,听了忙丢下水果也跟着站起来道:“谁说我想不到了?我这就去看二姐姐去。”
她向来娇憨,倒逗得老太太一阵开怀。
三姑娘郑子盈见状,只得也站起来道:“我们一起去。”
*·*
二姑娘郑子淑其实并不是真的感了风寒。
虽说郑茂然如此大张旗鼓地命家人去接宋家家眷,可老二郑明义向来是个小心的,从来不肯轻易下注,他还没看清此事对自身是利是弊,明面上又不好得罪老父亲,故而才摆出这两套姿态,他自己跟去接人,却命女儿装病不许去。
郑子贤和玉哥一样,向来注重名声,她以为父亲是担心宋家犯官家眷的名声影响到自己,有心想要从命,又怕引来祖父祖母的不满,便拿话骗了庶姐装病,自己借着照顾之名留了下来。
二姑娘郑子淑虽说是庶出,那心眼儿比起四姑娘郑子贤来也不差多少,只因嫡母那边也逼着,她才不得不如了四姑娘的愿。如今见四姑娘借着她的病再次得了个贤淑的名,她也只能暗暗咬牙。
见众姑娘都来看自己,二姑娘看看四姑娘,又看看三姑娘,轻咳一声,问道:“你们可瞧见锦哥姐姐和玉哥妹妹了?几年没见,变化大吗?”
五姑娘郑子净连连点头道:“两个姐姐都漂亮,不过玉哥姐姐更漂亮。”
四姑娘郑子贤拿眼角看了一眼三姑娘,道:“这是自然,当年玉哥妹妹还是个孩子时,就已经有个‘玉美人’的绰号了呢。”
一家子姊妹中,郑子盈向来以美貌著称,她也一向自傲于此,听了郑子贤的话,且又没有长辈在跟前,她那不满的情绪顿时就压抑不住带上脸来。
郑子贤瞧见她脸色的变化,正想再加一把火,却听二姑娘笑道:“玉哥妹妹这一回来,怕是老太太眼里再没我们这些亲孙女们了。当年她可就是最得宠的一个,”
说着,她伸手一拧三姑娘的腮,“当年你可是最看不得她,两人一见面就斗个不停,如今可还这样?”
三姑娘躲开二姑娘的手,不高兴地道:“我哪有那么幼稚!”
“这就好。”二姑娘温婉地笑着,全然一派长姐风范,又问道:“姑妈一家可是住进了如意居?”
提到如意居,三姑娘的脸顿时就黑了下来。
二姑娘只当没看到,又道:“要叫我说,母亲真不该把姑妈安置在那里。如意居虽好,到底是姑妈的旧居,若是不小心让姑妈触景生情伤起心来,岂不是反而不美了。”
这话听着绵软,里面却暗藏了好几根骨头。四姑娘郑子贤不由看她一眼,道:“这事可怪不得母亲,都是老太太的意思。”她转转眼珠,又问五姑娘:“你自打回京后就很少出门,这次去码头接人,可看到什么热闹没?”
郑子净道:“码头上的人可多了,不过我们都没能下得了马车,原地转了一圈就回来了。”
三姑娘却冷笑道:“四妹妹要想瞧热闹,就该跟我们一起去,现在问这些又有什么意思。”
郑子贤遗憾地叹了口气,道:“我也想去呢,这不是走不开嘛。”又问二姑娘,“二姐姐休养了一天,可好些了?若是明儿好了,我们一起去如意居吧,锦哥姐姐也病着呢。”
提到锦哥,二姑娘不禁想起小时候的锦哥来,道:“以前锦哥儿的性子就冷,如今怎样了?”
“哼,”三姑娘再也忍不住,冷哼一声:“她那哪里是性子冷,不过是目下无人罢了!以前她就是那副死相,如今落魄穷酸至此,竟还不知收敛,也不知道她傲气个什么劲!”
见她提到“穷酸”二字,四姑娘终于如愿地笑了,作势道:“我仿佛也听人在议论,说是姑妈一家竟是空身上的岸。你俩都去了码头,可瞧见是怎么回事了?”
她兜兜转了一圈,其实就是想打听此事罢了。
脓疱挑破了头,就没有只发泄一点点的道理。那郑子盈的脾气本就火爆,哪里又经得住这二房两姐妹你一言我一句的挑拨,此时再也按捺不下一肚子的火,不管不顾地道:“你们没去自然没瞧见。我还以为是多尊贵的一家人,竟那么大阵仗,叫我们全家去接,谁知他们家竟连个箱笼都没有,就几个包袱皮子充当了行李,我们带去的人手竟都没能用得上!还有那铺盖卷子,你们没瞧见,竟洗得连原本的花样颜色都看不出来了,又脏又破,还补丁摞着补丁,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年。那样的铺盖,怕是连我们家的老妈子都不肯用!”
“我怎么没看到?”五姑娘郑子净瞪着眼道。
郑子盈一撇嘴,“你和你娘的马车在前边,我可是一直在后面,都瞧见了。我爹嫌那铺盖卷丢人,都没叫拿上岸,直接给扔了。”说着,又抱怨道:“祖父也真是,就算再心疼姑妈,也不该叫我们一大家子去码头,叫别人看到还不知要怎么说呢,说到底他们一家只不过是……”
她忽然一咬舌头,吞下未出口的四个字。
话虽没说出口,在坐的几个却都明白,那是“犯官家眷”四个字。
四人一阵沉默。四姑娘抬头看看二姑娘,又伸手拉拉三姑娘的衣袖,压低声音道:“三姐姐快别说了,老太太才叫我们姐妹要好生相处的,若是叫别人听到了,怕是要怪罪姐姐呢。”
二姑娘也责备地看了一眼三姑娘,道:“三妹妹慎言。”
郑子盈心里隐约有些害怕,但转念一想,她说的是实情,便又理直气壮起来。
只是,见二房的姐妹俩那么一搭一挡地劝着自己,全然一副名门淑秀的典范,她不由就撇了撇嘴,偏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