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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了这么多的子侄,却拿不出一份见面礼,郑氏脸上不禁一阵发烧,含泪道:“原想着等落了脚后再跟家里联系,竟没想到哥哥嫂嫂们会来接,倒连个见面礼都不曾给备下,真是愧煞了。”
老太太道:“什么见面礼不见面礼的!原还以为你们一家遭了难,我们母女此生再无相见之日,如今蒙佛祖庇佑,你们一家平安回来,这岂不比任何见面礼都好。”说着,搂着郑氏又是一阵大哭。
众人上前又是一番劝解。半晌,老太太才止了泪,拉着郑氏询问他们一家这些年的遭遇。
玉哥怕母亲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忙以帕子拭着泪,抢着道:“这些年全靠着当年从家里带出来的金银,倒也没受什么大的磨难。”
别人或许会信了这话,郑老太爷是眼见就要入阁的人,只一眼就看出玉哥是不想在人前失了脸面,便岔开老太太的话,叫过无忧来询问他的学业。
无忧的喋喋不休也只是在两个姐姐面前而已。自下了船后,他就再没说过一个字。此时面对全然陌生的外祖一家,他更是变回以前的那个哑巴无忧,只低着头沉默不语。
越是年长的人,就越是喜欢活泼的孩子,见无忧不吱声,吴氏心里有些别扭,道:“无忧倒是像锦哥,都不爱说话。”
初来乍到,玉哥可不想给外祖母留下不好的印象,且又存心要博得众人的同情,便抹着泪道:“外祖母有所不知,因无忧小时候被歹人打伤,中间整整有五年都不能开口,直到前几天才刚刚能出声而已。姐姐也因受了风寒正病着,倒不是有心怠慢长辈。”
仿佛像是要印证她的话一样,一直不想失礼忍着咳嗽的锦哥,此时终于忍不住咳了两声。只是,这咳嗽若是忍着便能一直忍着,一旦咳起来,就不是那么容易能止得住的。
见她咳得痛苦,无忧忙挣脱老太爷的手,跑过去担忧地拉着锦哥。玉哥也过去替锦哥抚着背。
见他们姐弟如此相亲相爱,郑老太爷不禁一阵点头,忙命人拿了自己的名贴去请太医,一边又亲自过来拉着锦哥姐弟的手,将三人送到老太太身边坐下,扭头对郑氏道:“原本还担心你在家是个娇娇女,遭遇如此大难不知教养子女,如今一看,三个孩子倒是教得很好,辛苦你了。”
一句话直说得郑氏又愧疚难当地哭了起来。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些年因她已心如死灰,不仅没能做个好母亲,甚至还屡屡拖累孩子们。
那吴氏听玉哥说得可怜,再看看无忧的瘦弱和锦哥的病容,顿时就消了别扭,凭添了几分怜惜,也更心疼起女儿来,拉着郑氏道:“好在如今你们都回来了,过去的磨难就不要再提了,以后有我老婆子一口的,就必有你们一口的。”又道:“前两日得了信,说是你们要回来,你几个嫂子带着你侄女、侄媳妇们就赶着把你以前住的院子给收拾了出来。”说着,又转向二媳妇刘氏问道:“如意居那里可准备妥当了?”
刘氏忙上前笑道:“都准备妥了。妹妹那里我派了我屋里的冰蕊去伺候,两个外甥女那边是子淑和子贤屋里的两个大丫头,无忧那边一时没有合适的人手,就让宁哥的奶娘临时过去顶一下。老太太且放心,都是妥当人。等明儿妹妹歇过来了,再叫官媒来让妹妹多挑几个合用的。”
吴氏并不知道宋家没有下人跟来,听了不禁有些诧异,但看着二媳妇瞧过来的眼风,便没再说什么,只是说道:“宁哥还小,离不得奶娘,”又指着身边的一个妈妈道:“叫朱葵家的去侍候无忧,宁哥的奶娘还是回去照顾宁哥吧,那孩子身子骨也不强健,三天两头的病着。”想想,又指了亲信的林妈妈给郑氏用,还要再指两个妈妈给玉哥和锦哥,却被玉哥拦下了。
玉哥道:“今儿才刚来,就蒙舅舅舅母、表哥嫂子们亲自去码头接我们,我们一家早已是满心不安,如今还要抢了外祖母跟前得用的人,岂不是要叫人说我们不知礼?”
她这里劝得情真意切,却架不住吴氏的慈心怜惜,最后她和锦哥屋里还是被各派了一个妈妈。黄妈妈跟着她,洪妈妈跟着锦哥。
见玉哥不再推辞,老太太这才满意了,点着头笑道:“这才对嘛!你们且安心住下,以后这里就是你们的家了,千万不要外道。有什么想吃的、要用的,就只管找你二舅母开口。她不给,只管来找我,我替你们撑腰。”说得上下人等全都笑了起来。
这时,大孙媳妇徐氏进来禀道:“接风宴已经备好了。”
一家人说笑着,便都随着二老过去了。
席间分男女长幼坐定,因无忧虽然已经九岁了,看着却只有七八岁的模样,把老太太心疼得不行,便硬是不肯放他去外间,只拉着他和郑氏一左一右陪着自己,锦哥和玉哥则由几个表姐妹相陪坐在下首。
锦哥从小就是个闷葫芦的性子,和郑家的表姐妹们并不怎么亲热。如今回想起来,她也只记得比她大了四五岁的大表姐郑子慧,剩下的几个都是比她年幼的,她只隐约还有个印象而已。
郑家并不怎么讲究食不言的规矩,故而饭桌上一向十分热闹。
四姑娘郑子贤和她母亲一样,都是和蔼的性子,当下便充了主人,频频给锦哥和玉哥布菜,一边道歉道:“二姐姐也染了风寒,一时不能出来,倒是怠慢了。本来我也打算去码头接你们的,只因我娘要管家,一时顾不上二姐姐,我只好留下来照顾她了。”
又对玉哥道:“我屋里的妙笛虽然笨,却是个实诚人;锦哥姐姐那里的小桃原是二姐姐屋里的,那丫头胆子有点小,性子却极好。锦哥姐姐和玉哥妹妹且先凑合着用着吧。若是不合用,等过两天再给你们挑好的。”
几句话,便不着痕迹地道尽了自家的功劳和贤惠,很有玉哥的风范。
锦哥不由就看了玉哥一眼,玉哥也回了她一眼。
只见郑子贤又从身后丫环手里端过一盅雪梨汁,放在锦哥面前,笑道:“锦哥姐姐先用些这个吧,因我们家住得偏,太医从太医院过来,该还要得一会儿呢。”说着,又歪歪头,问锦哥:“锦哥姐姐和二姐姐谁大?”
锦哥想了想,道:“我比她大两个月。”
“也快十七了呢。”三姑娘郑子盈端着酒杯哂然一笑,便不吱声了。
锦哥不由也看了她一眼。她忽然想起来了,这郑子盈是长房的幼女,比玉哥整整大了一岁。因打小就爱和玉哥在老太太跟前争宠,两人很是不对路。小时候,她可没少被玉哥挑着跟这位三姑娘吵架,当年大舅母不喜欢她们姐妹,也少不了这个缘故。
“那玉哥姐姐今年多大了?”对面,五姑娘郑子净眨着一双大眼睛望着玉哥。
当年郑明礼去外地上任时,郑子净和弟弟郑子霜都还没有出生,故而和锦哥一家并不熟。如今忽见玉哥生得如天仙一般,五姑娘只不眨眼地盯着她看个不停。
一旁,显见着三姑娘郑子盈还是当年的脾气,撇着嘴道:“她和你四姐姐还有我,我们三个是同年的。”
“几月的?”郑子净忍不住又伸着脖子问玉哥,“年初是三姐姐及笄,上个月是四姐姐及笄,那及笄礼可热闹了,玉哥姐姐是几月份的?”那模样,就差直接问,我可还能再赶上一场热闹了。
她的话传到上首,老太太听了笑道:“是呢,我记得玉哥是十月份的生日,可不就要及笄了!”又望着郑氏道:“等到了正日子,我们好好替她大办一场,好好补上这些年的亏缺!”
那郑子净才十二岁,正是好奇心重的时候,看完了玉哥,她又开始盯着锦哥瞧。锦哥被她瞧得偏过头去握着拳轻咳了两声,小姑娘立刻笑道:“锦哥姐姐跟我嫂子很像呢。”
众人一愣,不由全都扭头去看韩氏。
四孙媳妇韩氏生得人高马大,和锦哥那瘦竹竿的模样简直有着天壤之别。虽然还在新婚,却不见她有半点新嫁娘的扭捏和羞涩,见众人看过来,依旧是那么不紧不慢地传着菜。若非说她和锦哥有相似之处,大概也就是这恍若男子般的飒爽举止了。
郑子净越过桌子,压低声音对锦哥道:“我嫂子会耍剑,姐姐是不是也会?”
见五姑娘一副天真烂漫,锦哥不由就回了她一个微笑,看得同桌的众人同时一愣。
“姐姐也很漂亮呢。”郑子净望着她呆呆地道。
锦哥很少笑。她微笑的时候,脸上那过于刚强的线条会在突然间柔和下来,然后又在突然间消失不见,让人生出一种陡然抓空的失落来。
直到众人用完了饭,太医才姗姗来迟。
给锦哥看了脉后,老太太又命他给郑氏、无忧和玉哥也都细细看了,忽然想起同样也病着的二姑娘,正要请人带太医过去,二太太笑道:“这倒是不必了。一早上喝了几碗姜汤,又狠狠地发汗,如今已经见好了。”老太太便放下不提,命郑子霖好好请了太医到外面去开方,该治病的治病,该调养的调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