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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里,周辙代替了锦哥,坐在沈文弘的面前。
“会下棋吗?”沈文弘的手里仍然把玩着那枚棋子,抬头审视着周辙。
“会一点,但不精通。”周辙伸手从棋盒里拿了一枚棋子,也不谦让,抢先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他这一抢先,显然大出沈文弘的意料。他低头看看棋盘,又抬头看看周辙,盯着他看了半晌,才摇头笑道:“看来,你倒是个急性子。”
周辙微微一笑,道:“打小就是如此,一直想改,好像一直也没改掉。”
“性急也没什么不好,只要不是鲁莽行事就成。”沈文弘以长辈的口吻教训着,也落下一子。
“小子受教。”周辙谦逊地冲着沈文弘弯了弯腰,又道:“小子不仅性子急,而且还直。我一向认为,直来直去是最好的沟通方式,这样也能省却不少不必要的误会。”
沈文弘扭头看看一脸警惕站在他身后的锦哥,笑道:“那你应该能跟锦哥相处得很好。这孩子也是个直脾气。”
“不可能,”锦哥直言不讳道,“我不相信他。”
还标榜自己是直脾气,试探出她的秘密后,竟对她保密的要求不置一词,显然是想拿捏她!
锦哥愤愤地瞪着周辙。
周辙对她的怒视视而不见,却也没接沈文弘的话茬。这句“不相信”,他已经是第二次听到了。他抬头冲着锦哥笑了笑,便又低下头去落下一子。
沈文弘也飞快地应了一子,盯着周辙道:“听少东家的口音,像是京城人士。”
“是。”周辙坦然承认。
沈文弘点点头,又摇摇头,似自言自语般轻声笑道:“以前曾听人说,这清风茶楼是西南马帮的产业,可见人言并不可信。”
“倒也未必,”周辙道,“这茶楼是我母亲的陪嫁,我外公跟马帮有生意往来,茶楼里也确实有马帮的参股。”
“啊,”沈文弘挥着手笑道:“闲聊而已,你不必告诉我这些……”
“不,小子愿意以实相告。”周辙抬眼直直望着他,“小子向来认为,能说真话时最好尽量说真话。”
“哦?”沈文弘不禁大感兴趣,探头问道:“那么,什么是假话?”
“小子此来,是游山玩水的。这句绝对是假话。”周辙道。
两人对视一眼,竟都哈哈笑了起来,直笑得锦哥一阵莫名其妙。
“既然少东家从京城而来,可知京城有什么新闻?”笑完,沈文弘问道。
“倒确实是有一桩。”周辙收敛笑意,正色道,“最近朝中不少大臣在替故去的兰台御史大夫宋文省宋公申冤,要求重审此案。还有人翻出熙景五年淮左大营营啸之事,要求彻查。”
一边说着,他一边观察着锦哥和沈文弘的神情。
却只见锦哥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便再没什么表情了。
那沈文弘也收敛起笑意,眯眼望着他道:“老朽虽不是在朝中做官的,不过也知道,这两件案子是宫里定下的死案。朝廷的规矩,就算当初是判错了,也绝不可能平反,不然皇家威仪何在?”
“老先生此话差矣,岂不闻东风西风之说?当年西风定的罪,凭什么东风就不能翻案?”
沈文弘的眼不由又眯了眯,盯着周辙看了半晌,摇头道:“现在老朽相信,少东家果然是个直性子的人。这等话,若是被有心人听到,怕是要惹祸的。”
“小子却是不怕。”周辙拿起棋盘旁的茶盏,望着沈文弘笃定地呷了一口茶水。
“哦?却不知少东家有什么护身的法宝?”
“眼下还不到祭出法宝的时候。”放下茶盏,周辙冲沈文弘狡黠一笑,又道,“说起来,小子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老先生。”
“哦?”
“老先生和我认识的一位沈姓参军长得非常相像。”周辙顿了顿,又加了一句,“简直一模一样。”
“哦?”沈文弘再次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周辙看看他,再看看锦哥,缓缓说道:“小子记得,熙景元年,圣上刚刚登基时的阅兵仪式上,淮左营参阅水师的参军好像就是姓沈。若是小子没记错,那位参军好像是叫沈中丞,据说是位诸葛亮似的人物。只可惜因着水军督领秦有川秦大人被人诬陷,他和水师一些将领也被牵连在内,听说还被人滥用了私刑,当场就死了好几位。那个所谓的‘营啸’,据说就是因此事而起。”他摇摇头,“可惜了,好好的一营水师,转眼竟被人逼成了一伙水贼。”
沈文弘的脊背微微一僵。锦哥则沉声喝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吗?”周辙抬眼看看她,懒懒一笑,“京城的一枚纨绔而已。”
“一个纨绔,倒是知道这么多普通百姓不知道的事?”沈文弘道。
“这还不简单,”周辙咧着那口白牙笑道:“第一,我是京城的纨绔,自然会知道官场上的一些秘闻。第二,新上任的淮左营督军林岳峰,是我的同窗好友。”
确实,他俩都是熙景帝的伴读,也算是同窗了。
沈文弘又眯眼打量了他一会儿。现在他基本已经可以确定了,此人应该就是朝廷派人的那个人。
他低头看看棋盘,再抬头看看周辙,道:“果然,你的棋下得很臭。”
“棋虽然臭了点,不过,贵在诚意。”
周辙目不转睛地看着沈文弘。该丢出去的饵他都丢出去了,下面就看对方应不应招了。
两人默默对视片刻,沈文弘捏着棋子呵呵一笑,道,“诚意不诚意的,可不在嘴上。少东家若是闲着无事,又不嫌弃老朽已是半残之躯,不妨可以多来几趟。这棋嘛,只要多练就不臭了。”说着,又敲敲棋盘,“该你走了。”
接着,这二人竟真的下起棋来。
锦哥看看沈文弘,又看看周辙,心头一阵复杂。以她的谨慎,这种场合本不该她掺和,可一想到这周辙是被无忧硬拉进店铺来的,她就又觉得自己责无旁贷。而在听明白这二人半藏半露的对话后,她的心头更是一阵烦乱。为了水寨里的人,她当然希望周辙此人可信。可与此同时,她又实在无法让自己去相信这么一个人。
即便是此人有着一双清亮坦诚的眼眸。
锦哥忽然一惊,飞快地移开视线。
周辙微微一笑,也垂下眼眸,看着棋盘道:“刚才老先生说,这是两件案子。可要叫小子说,这其实是一件。只要平反了其中的一件,另一件自然也会平反。”
“哼,平反!”锦哥不耐烦地站起身,“就算平反又能如何?死的人早就死了,怎么平反都活不过来了!”
她跺跺脚,转身走出后院。
看着她的背影,周辙犹豫了片刻,直到听到前边杂货铺里的朱成福乍呼着跟了上去,他这才放下心来,扭头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皇上正派人四处寻访宋公的家眷。”他轻声又道。
沈文弘抬眼瞅着他,半晌才问道:“你见过宋公的家眷?”
周辙坦然点头。
“难怪。”沈文弘低声嘀咕着,又低下头去。
“当年,羽林卫护送宋公家眷离京时,在半路遇到了袭击。人都说,他们一家当时就遇难了。不过小子更愿意相信,她们是被当时那帮截杀护国公的水贼给救走了。”周辙看着沈文弘。
沈文弘也抬眼看看他,斜挑着眉道:“护送?那些羽林卫是护送?我怎么听说,他们就是下手的人呢?”
“谁说的?”周辙皱眉。
“当然是宋家的人。”顿了顿,沈文弘又道,“至少宋家的人是这么认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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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哥回到家,一推开门,就看到无忧正站在那只有巴掌大小的小院里,双手握拳收在腰间,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半屈着双膝,也不知在玩着什么游戏。
想到这孩子几乎没有一个玩伴,锦哥微微叹了口气,伸手揉揉他的头,也不打扰他,便抬腿进了屋。
屋里,那块布帘被撩开了,母亲郑氏正坐在床头绣着她那块已经绣了三年多的观音像,早先就被她打发回来的玉哥则坐在郑氏的身边,绣着一只荷包。
这玉哥,向来讨厌做绣活,除非她想手头有点活钱,否则谁也不可能逼迫她拿起绣花针。此时见她竟在绣荷包,锦哥的眉不由一皱。就她所知,这丫头上次卖绣品的钱应该还剩下一点,眼下应该不缺钱。却不知她又在打算什么了。
见锦哥回来,郑氏赶紧放下绣像,刚要张嘴说什么,却只见锦哥冷着张脸伸手拉下那道布帘,隔着布帘问玉哥,“可做饭了?”
郑氏眼神一黯,不由拿起床头的帕子又抽噎起来。
玉哥看看郑氏,再看看那布帘,皱眉冲着帘外的锦哥翻了个白眼,生硬地道:“没有!”
虽然有时候她也很烦母亲动不动就哭,可好歹这是她们的母亲,偏偏锦哥那臭脾气竟就那么硬顶着,不肯退让一步!
帘外,锦哥只是横了那布帘一眼,便不再理睬,转身出了屋。
玉哥柔声安慰了一会儿郑氏,直到她平复下来不再哭泣,这才也出屋去帮忙做饭。
“你就不能和软一些?她好歹是娘!”玉哥轻声责备道。
“等她什么时候真像个娘再说。”锦哥冷冷说着,从水里捞起刚洗好的青菜,也不用刀切,就这么用手撕巴撕巴,扔进锅里。
见她的动作里带着火气,玉哥只得识相地闭了嘴,转身到灶台后帮着添火加柴。
炒好青菜,玉哥撤了火,趁着锦哥盛菜的功夫,从灶台后伸出头来问道:“那个少东家,他为什么要跟着你?”
“谁知道。”锦哥叫过无忧,让他小心些将菜端进屋,一扭头,就看到玉哥两眼闪亮的模样,便皱着眉警告道:“少打点歪主意。”
“我打什么主意了?!”玉哥眨着一双纯真的眼,打死不承认她脑中盘算着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