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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头的瓦片发出一声轻响,玉哥猛地惊醒,抬头看向窗外。却原来是莲花庵师父们养的那只大花猫又在她家的后墙上散步了。
见她看过来,那只花猫停下脚步,隔着窗户冲她轻蔑地“喵”了一声,便跳回莲花庵中去了。
玉哥两眼空茫地望着那只猫消失的地方,脑中一片初醒的混沌。
刚才,她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她正坐在观元巷旧宅的廊下,看着无忧追着丫环玩耍。身后,锦哥在窗下练着描红,太太和母亲则坐在堂前闲话着家常,一切都是那么的安详和美好……
一阵锥心刺痛闪过,玉哥忍不住闭上眼。儿时的美好,只能反衬出眼前的困顿和无助,所以她讨厌做梦,也讨厌回忆起过去。每每遇到这种时候,她的心里总会升起一股不知道该去恨谁的愤怒和烦躁。
玉哥睁开眼,这才发现她正趴在母亲的床头,郑氏的一只手搭在她的手上,靠着床头也睡着了,大概她也在做着和她刚才类似的梦,此时母亲那常年紧锁的眉头竟松开了,唇角似也挂着微微的笑意。
玉哥心头一酸,不忍惊醒她,便轻轻从她的手下抽出自己的手,一边起身走出布帘,一边伸手去揉紧绷的面皮。
一大早,她就和锦哥大吵了一架,然后就抱着郑氏痛哭了一场,以至于哭得脸皮都紧绷了。
昨晚,锦哥突然告诉她,答应她的香脂不能给她买了。玉哥虽然失望,却也没说什么,因为她知道,家里的境遇还没好到可以给她买那种奢侈品。可今天一早,当她发锦哥换下的衣裳上尽是一片污渍时,她忍不住发了脾气。
比起讨厌做饭,玉哥一向更讨厌洗衣服,可偏偏锦哥还总是不爱惜,老是让衣服沾上一些难以清洗的污渍。而更让她生气的是,无忧再次像以前一样,不问青红皂白就站在锦哥一边。
这白眼狼,下次再有什么好吃的,再也不给他了!
玉哥一边发着狠,一边愤怒地瞪着木盆里的脏衣服。她真该把这些衣服就扔在这里,叫锦哥回来时自己洗,看她下次还爱惜不爱惜!
发完狠,她颓然往桌边一坐,又开始默默垂泪。
其实她心里也明白,锦哥为了这个家,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她之所以找锦哥的麻烦,很大程度是在迁怒。因为她不知道她该去恨谁。
无声抽噎了一会儿,玉哥抹抹泪,起身给自己洗了一把脸,端起那盆脏衣服,板着一张脸出了门。
巷尾,看到她出来,小吴秀才赶紧咳嗽了一声。
玉哥没心情搭理他,头也不回地往井台边去了。
来到井台边,见井台边围着几个附近巷子里的住户,玉哥便忙收敛起沉郁的心情,脸上堆起柔柔的笑,轻声细语地招呼道:“李婆婆好,赵婶好,花姐姐好。”
在井台边洗着菜的李婆婆和赵婶都很喜欢后巷里这个嘴甜相貌也好的小姑娘,便都仰头冲玉哥笑着招呼道:“玉哥也来洗衣裳啊。”
只有花姐冲着玉哥白了一眼,冷哼一声,嘲道:“哟,都是要做秀才娘子的人了,怎么还要你自己动手洗衣裳啊?好歹也该有个小丫环老妈子伺候着才是。”
玉哥的眉微微一皱,从睫毛下飞快地看了花姐一眼,又以委屈巴巴地眼神看向李婆婆和赵婶。
若是往常,这些婆婆婶娘们总会受不住她那救助的眼神,主动出来替她说话,今日却不知为什么,那两人都摆出一副看热闹的模样,咧嘴笑着望向她和花姐。
只微一转眼珠,玉哥便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心中不由冷冷一哼。
井台边,向来汇聚了附近所有的家长里短。这四五年间,玉哥不仅从这里收集了不少故事桥段供锦哥说书之用,还从这些故事桥段中将附近人等的种种心态揣摩了个透彻。这些人,对于比自己弱小的人向来都不吝于伸手相帮,但对于那些比自己过得好的人,哪怕对方只是稍稍露出那么一点要过好日子的苗头,都会引来这些人的同仇敌忾。
怕是小吴秀才对她说的那些话已经传了出去。
想到这,玉哥的眉不由又皱了皱。她对小吴秀才有一番打算确实不假,却绝不是把自己贱卖给他为妾的那一种!
她放下木盆,一脸纯真地问花姐:“花姐姐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见玉哥一脸童叟无欺的率真模样,李婆婆和赵婶对视一眼,不由全都扭头看向花姐。
花姐的年纪和玉哥相仿,向来看不惯玉哥那副风一吹就要倒的娇柔模样,偏偏周围那些小伙子们就只吃她这一套,只要玉哥一出现,那些人就会像只苍蝇似的只围着她打转。如今再被李婆婆和赵婶以怀疑的眼神那么一看,花姐顿时就恼怒了起来,将手里正在洗着的衣服往木盆里一扔,站起身指着玉哥道:“你敢拍着胸脯说,那小吴秀才没说要娶你?!我可听他们家的老妈子说了,小吴秀才这两天连书都不念了,天天求着秀才娘,要他娘同意你俩的丑事呢!”
玉哥本来在家里就是受了气出来的,此时更是气得小脸煞白,眼中顿时泛起泪花,颤声道:“花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我都从来没跟那位小吴秀才面对面说过一句话,又哪来的‘丑事’二字?!他要娶谁,又关我何事?!姐姐若是觉得我哪里惹了姐姐,尽可以找着理由来打我骂我,妹妹我绝不敢有半点怨言。可若是因为那小吴秀才要娶亲惹姐姐不痛快,姐姐就该找那小吴秀才去才是,在这里拿我撒什么气!”说着,便抱膝蹲在那里“呜呜”哭了起来。
一旁,李婆婆和赵婶不禁同时“哦”了一声,再扭头看向花姐时,目光里就多了一层暧昧的意味。
花姐脸一红。这小吴秀才的父亲也是个老秀才,故而那吴家也算得上是这附近数得着的书香世家,且不说他家尚有良田百亩,小吴秀才本人也生得眉清目秀,因此,这一带就几乎没有没对他动过心的女孩儿。此刻被玉哥这么一点破,再被众人用那种暧昧眼神一瞅,花姐自己先受不住了,拿起木桶就将桶里的水泼向玉哥。
那玉哥明明蹲在地上捂着脸正哭着,可就在花姐拿起木桶泼她的那一刹那,她却忽然飞快地起身闪开。顿时,那一桶水兜头泼在一个不幸正巧从巷口冒出来的无辜路人身上。
而且,还是个锦袍玉带,牵着匹高头大马,他们这贫民窟里不常见的富贵路人。
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林岳峰暗暗咬牙,今天出门之前,他真该好好看一眼黄历才是!先是被突然从野竹林里窜出来的无忧吓得差点惊了马,眼下又被人兜头浇了一头一脸的水!
他气愤地一扭头,带着杀气的目光如剑一般刺向那个拿水泼他的人。
那个拿水泼他的凶手,此刻手里仍然拿着凶器,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他。这凶手,竟是个只有十四五岁的小姑娘。那小姑娘见自己闯了大祸,顿时吓得站在那里瑟瑟发抖起来。
井台边,还有四五个大大小小的妇人,也都被这场变故给吓着了,不约而同都住了手中的活计,抬头望着他。只有最靠近他的那个穿着件素净蓝衣的女孩没在看他。她正看着那个闯祸的小姑娘,眼神中是再明显也不过的幸灾乐祸。
可是,当她开口时,嘴里说出的话却是另一番体贴周到。
“这位大哥不要生气,花姐姐她不是有意要泼你的,她只是一时失手。”玉哥只草草瞭了那个倒霉蛋一眼,就扭过头去对花姐道:“快过来帮人家把身上弄干净啊!这件绸衫很贵的,好像是蜀锦,不知道能不能经水。”
顿时,花姐被她吓得扔了手里的木桶,捂着脸痛哭起来。且不说是什么蜀锦,就只是普通的绸衫,她也赔不起啊。
看着玉哥在那里一脸关切地煽风点火,林岳峰不禁一阵鄙夷。他的父亲老宁国公是个老不修,家里的姨娘多得几乎可以组成一支娘子军,故而他打小就看惯了女人的各种花招,玉哥那点浅显的招术还入不了他的眼。
他皱眉看向玉哥,这才发现,这表里不一的小姑娘竟长得出人意料地漂亮。且,还不是一般意识上的漂亮,而是一个真正的美人级的美人儿。
玉哥本来只想着抓住机会拿花姐出气,此时感觉到那个倒霉蛋看向自己,她的心中不由一紧。几年前,那几番危险的遭遇也让她深深认识到,自己这张脸既可以让自己占尽便宜,同时也是个惹祸的根苗。这么想着,她刚要低头,却忽然从眼角看到,那人牵着的高头大马上还坐着一个孩子。
“无忧!”
玉哥大惊。马背上的孩子竟是无忧!而且,他的额头一片红肿,脸颊上也有擦伤。
“我弟弟怎么受伤了?!”
一着急,玉哥再也顾不得在人前装淑女,张牙舞爪地瞪向林岳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