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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拍下惊堂木,顺利结束上午的书场,锦哥这才松了口气。看来,那个白衣男子和其他那些捉弄过她的客商一样,只不过是个偶尔的过客。
她收拾完东西,夹着包裹正要下楼,老孙凑了过来,“老掌柜找你呢。”
锦哥奇怪地看看他,“我正要下楼。”
老孙摇摇头,指着三楼道:“老掌柜不在楼下,他在天字一号房。”
锦哥不禁一阵疑惑。清风茶楼的三楼全是客房,老掌柜为什么要在那里见她?
虽然在清风茶楼说书有好几年了,锦哥却是从来没上过这三楼。她夹着包裹来到天字一号房,见房门紧闭,就伸手敲了敲。
开门的,是个身高几乎顶着门框的巨型汉子。那汉子满脸的胡须比昨天那位少东家还要夸张,竟让人一时看不出他的五官。
他的左臂似乎受了伤,正用布条吊在脖子上。见敲门的是锦哥,那人瞪起牛一样的大眼,若不是眼神里流露出的只是惊奇,锦哥几乎本能地就要拔脚逃跑了。
然而,那巨汉也只是瞪着牛眼瞅瞅她,竟一句话都没问她,就侧身让到了一边。
虽说是让到一边,可因他体形巨硕,却仍有一半身体堵着门。从他让开的缝隙间,锦哥看到老掌柜正站在房里,双手垂在身侧,似在毕恭毕敬地送着什么人。等那巨汉完全让开,锦哥这才看到,里间的一扇门正在徐徐合上。
原来,这客房竟还是个套间。
老掌柜扭头,看到锦哥,便笑着招招手,道:“锦哥来了。来,进来。”
锦哥不禁又是一阵疑惑。走过那个巨汉身旁时,她忍不住抬头看了那巨汉一眼。
那巨汉忽然冲她一咧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板牙。
锦哥眨眨眼,扭头问老掌柜:“老掌柜找我?”
“啊,是,”老掌柜笑道:“听说昨天你救了少东家……”
他的话还没说完,锦哥的眉就皱了起来,打断他道:“没有。”
“咦?”老掌柜和那巨汉同时“咦”了一声,不约而同扭头看向锦哥。
锦哥却又闭上了嘴,沉默地望着老掌柜。
相处多年,老掌柜深知她的性情,便叹了口气,道:“昨天你扫墓的时候,是不是遇到有人在追杀一个人?”
锦哥沉默片刻,勉强点了一下头。
“这就对了,”老掌柜笑道,“被追杀的,就是我们少东家。”
“可我没救他。”锦哥道。
“你替他包扎伤口了,不是吗?”老掌柜道。
锦哥皱眉,“这不算救。”
老掌柜呵呵一笑,“你这孩子,就别谦虚了,助人于危难,那就是……”
锦哥忽地一抬头,坚持道:“这确实不算救。”
见她满眼的认真,老掌柜不由一愣。
一旁的巨汉则不耐烦起来,猛地一推锦哥的肩,瓮声道:“救了就是救了,你这娃儿,怎恁拧,跟个娘儿们似的!”
那力道,竟推得锦哥一下子扑了出去。也幸亏屋子中间放着一张鼓形桌,这才免于她摔倒。
锦哥撑着桌边扭过头,怒瞪着那巨汉。
那巨汉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锦哥,尴尬地抓抓脑袋,嘀咕道:“这娃儿,也忒像个娘儿们了,连一指头都抵不住。”
锦哥顿时就火了,抬头冲他低吼道:“你才像个娘儿们!”
那巨汉一愣,瞪起牛眼低头望着锦哥。锦哥也毫不示弱地仰头和他对瞪着。
半晌,那巨汉哈哈一笑,伸手想去拍她的肩,可看看锦哥的小身板儿,再看看自己蒲扇般的大手,只得又收了回来,笑道:“你这娃儿,胆子倒不小。你说说,天下可有我这么壮的女人?”
锦哥轻蔑地一眯眼,“眼前可不就有一个?!”
那巨汉愣了愣,顿时大怒,伸手就要去拎锦哥的衣领。
“且慢且慢,”老掌柜赶紧拦在二人中间,对巨汉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又扭头对锦哥道:“我知道,你大概是嫌麻烦才不肯承认。不过我们也没有恶意,只是想表达一下谢意而已。”说着,他抬手指向鼓形桌上一个被大红绸缎覆盖着的托盘,“一点谢礼。”
锦哥顺着他的手指看看那个托盘,皱眉摇头道:“无功不受禄。”
那巨汉又怒了,“你这小子……”
就在他的手再次抓向锦哥衣领时,里间的门忽然被人一把拉开。
“小五!”一个声音及时喝止那个巨汉。
自打老掌柜提及昨天,锦哥就知道,里间避着的人定然是那位“少东家”。此时见他出来,她不由拧起眉,眯眼向他看去。
周辙原本并不想这么早在锦哥面前现身,他本想先在暗处观察她一阵子的,却不想她竟一副完全不想跟他有任何牵扯的模样。
站在门边,他目光深沉地打量着锦哥:“昨天,你确实是救了我。”
“我确实没有。”锦哥眼中的警戒更浓了,“昨天只是碰巧遇上,最多只能说是我帮了你一点忙,还说不上是什么救。”顿了顿,又不满地道:“你给我惹了很多麻烦,这倒是真的。”
她的直言不讳不禁让周辙一怔。
老掌柜则抬手搔了搔鼻尖,他就知道她是嫌他们麻烦了。怕少东家误会,老掌柜忙扭头对周辙解释道:“这孩子,最怕麻烦。”又对锦哥笑道:“不管怎么说,你帮了我们少东家,这是谢礼,你就收下吧。”说着,伸手掀开盖在托盘上的红绸。
托盘里整整齐齐码放着一层银锭,看着该有百十来两的模样。
锦哥微一扬眉,紧接着又是一皱眉。
自从见到锦哥的第一眼起,周辙就发现,她的眉头几乎就没有不皱起的时候。他不自觉间也学着她皱起眉,对她说道:“算是赔礼也行。既然你认为我替你惹了很多的麻烦,就当是赔礼吧。”
“这倒不必,还不到那个程度。”锦哥说着,转身要走。
老掌柜和周辙同时向她迈了一步,正想继续劝说,锦哥却忽然停住了脚。她扭头看看周辙,又看看老掌柜,再低头看看那盘银子,歪头想了想,伸手拿过一锭,道:“不过,昨天确实是因为你,毁了我的一件衣裳。这个就当是赔偿了。”说着,又看向老掌柜,“老掌柜可还有其他事?若是没有,那我就先告退了,我下午还有一场书要准备呢。”
看着她从容地关上房门,老掌柜摇头笑道:“这孩子,定是觉得我们很麻烦。”
站在楼梯口,锦哥将那锭银子塞进包裹,又摸着耳朵摇了摇头,嘀咕道:“麻烦。”
她正要抬脚下楼,却只见从楼梯拐弯处上来一队人马。为首的,是跑堂的小余,后面跟着一队抬着行李木箱的苦力。
小余并没有注意到她。他转身避让过那些抬行李的人,对跟在后面的一个白衣男子道:“真是不巧,您老刚好晚了一步,昨儿晚上我们少东家刚住进天字一号房。不过这天字二号房也不错,从窗口就可以直接看见鄱阳湖。”
那白衣男子似乎并没有在听小余的唠叨,他正扭头和身后一个文士模样的中年人低声说着什么。
虽然没看到那人的脸,锦哥还是皱起了眉。
这人,正是昨天的那位恶客。
那人扭回头,一抬眼,看到锦哥站在楼梯口皱眉望着他,便“啪”地一合扇子,指着她笑道:“哈,真是有缘!”
锦哥不由又是一皱眉,后退一步,让开楼梯口。
“就说我们有缘嘛,”那白衣男子推开那些抬着行李的苦力,抢先一步上了楼梯,站在锦哥面前笑道,“又见面了。说起来,我们还没通报过姓名呢。你叫什么名字?”
望着被他推得东倒西歪,艰难地稳着木箱的苦力,锦哥皱眉道:“你堵着路了。”
白凤鸣扭头看看那些人,不在意地一挥扇子,道:“你还没回答我呢。”
看着那些人摇摇晃晃努力坚持的模样,锦哥再次皱起眉,伸手一把将他从楼梯口推开,“你挡道了!”
那白凤鸣一个不防,被她推得倒退一步。他的眼神蓦然一冷,可再抬起头来时,脸上却仍然是笑嘻嘻的。他再次无视那些抬行李的人,前进一步,依旧挡在楼梯口,对锦哥嬉皮笑脸道:“你对我可真是不客气,真让人伤心啊。”
见他再次堵住楼梯口,锦哥咬咬牙,只得自己后退一步,希望能将那人从楼梯口引开。
而,那人果然如她所期望的那样冲她迈近一步。
虽然她成功地将他引离了楼梯口,那人却又故意向她逼近一步,以至于两人间的距离近得仿佛连她都被他身上所佩香囊的香气所包围了一般。
那浓腻的香气熏得锦哥又是一阵皱眉,她只得再次后退一步。
不知怎么,她竟忽然想起那位少东家身上仿佛阳光般的清爽气息。
见她后退,那人则笑嘻嘻地再次逼近过来,直逼得锦哥不得不一步步地往后退去。
“我叫白凤鸣,你叫什么名字?”
白凤鸣嘻笑着,锦哥则厌烦地沉着脸。
正在这时,小余终于跟在那些行李后面上来了。听到白凤鸣的问话,他立马插|进来抢着答道:“他是锦哥儿,在我们茶楼里说书……”
他的多嘴多舌还没说完,就被锦哥的一记眼刀截去了话尾。
“锦哥儿?好名字。”那白凤鸣笑着,抬手去抚锦哥的肩。
锦哥警觉地后退一步,后背却不知撞上了什么东西。顿时,她的鼻翼间飘过一阵如被太阳晒过般的温暖气息,一只大手抢在白凤鸣之前,落在她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