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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如此病弱,自然是无法见客,郑氏又哭得面目浮肿,暂时也不便见人,锦哥想了想,掀着帘子出去。
却只见周辙正独自一人站在院中,暗淡的月光照着那一袭黑色斗篷,更衬出他一身的清冷气息。
周辙以为自己会看到郑氏或者宋老夫人,却不想一转身,看到的还是那个眼带倔强的小姑娘,他不由就皱起眉头。又等了一会儿,见屋里没有其他人出来,这才出声问道:“你弟弟怎么样了?”
锦哥一脸戒备地瞪着他,却是闭口不语。
周辙又是一皱眉,顿了顿,又道:“在抄检完之前,按规矩不允许任何人进出,就算你请了郎中,郎中也进不来。”
锦哥知道他说的是实情,沉默片刻,抬头眯着眼问:“将军此来,就是要说这个?!”
她话里的敌意令周辙不自觉地也学着她眯起眼。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忙眨眨眼,故意高抬着眉道:“眼下只有一个办法,我带你弟弟去看郎中。”
“你?!”锦哥一怔,竟在不自觉间也学着他高扬起眉。
见她也受自己的影响扬起眉梢,不知怎的,周辙心头微微一动,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瞬间滑过。他再次眨眨眼,迎着锦哥那不闪不避的眼眸点点头,道:“我。”
这位皇室贵胄,说话时总是带着种不容人置疑的笃定。而就在最近几个月,锦哥才刚刚发现,不是什么信誓旦旦都是那么真实可信的。
她偏偏头,眯眼怀疑地打量着周辙。
她的多疑令周辙不悦地一皱眉。两人对视片刻,他冷然道:“看来你弟弟的伤没那么严重。”
锦哥沉下脸。
“不然你也没那个时间跟我在这里废话。”顿了顿,他又道:“机会只有一次,你自己看着办。”说着,一掀斗篷转身要走。
“等等。”
忽然,屋里传来一个带着哭腔的女人声音。
锦哥一听就皱起眉。
那声音又道:“谢谢将军美意,小儿就托付给将军了。”
“娘!”锦哥大惊,正要转身进去,却只见玉哥抱着无忧出来了。
越过锦哥身边时,玉哥躲开锦哥伸向无忧的手,轻声道:“无忧要紧。”说着,抱着无忧走向周辙。
走到周辙身旁,她抬头看向周辙,两张绝美的脸庞霍然相对,一时间竟映得幽暗的小院里一片熠熠生辉。
“拜托将军了。”将怀里的无忧交给周辙,玉哥冲他盈盈一拜。
周辙接过那孩子,冲着玉哥微一点头,又抬头深深看了锦哥一眼,抱着无忧转身走了。
“等等!”锦哥叫着,就要追过去,却被玉哥拦住。
“太太也同意了。”玉哥道。
“可我不相信他!”锦哥叫着,推开玉哥追着周辙出去。
甬道上,周辙竟然未走,正站在那里等着她,锦哥不由一愣。
“你可以相信我。”周辙道。
他说这话的语气仍然是那么笃定,笃定得像是在说一句誓言一般,锦哥又是一愣。等她回过神来,周辙已经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二门,她忙提着裙角急急追了上去。
大门处,那些锦衣卫见周辙怀里抱着个孩子往外走,一时全都怔住,想要拦阻却又不敢伸手,众人对视一眼,忙分出一人跑去找吴元丰报信。
周辙冷哼一声,命人拉过自己的马匹,翻身上马,又从羽林卫手里接过那孩子,转身正要策马,忽见门里冲出一人拦在马前,不由拉住马缰皱起眉头。
拦着周辙的,却是暗卫卫荣。
卫荣快速回头瞄了一眼宋府大门,利用马匹的遮挡小声急道:“大公子这是要做什么?”
“带这孩子去看郎中。”周辙说着,又要催马。
卫荣忙伸手抓住笼头,“大公子可想过,这么做会给自己带来什么麻烦?”
周辙垂下眼,冷冷看着卫荣道:“以你的意思,竟该看着不管?”
卫荣想说“是”,可看看周辙那冰冷的眼,再看看他怀里小脸烧得通红的无忧,他不禁犹豫了一下。这时,门里传来吴元丰的怒喝,卫荣狠狠心,抬头又道:“如今什么形势大公子应该很清楚,即便是这孩子出了什么事,造孽的也不是我们……”
“可我们却在助纣为虐。”周辙说着,一提缰绳,撞开卫荣催马跑了。
等吴元丰赶到大门口时,周辙早已跑得没影了。
见他过来,卫荣忙上前低声道:“让他去也好,到底这孩子是我们锦衣卫的人打伤的。为了宋文省的事,那些清流一直盯着我们,若这孩子再有个三长两短,倒白白给了他们闹事的借口。”心中却是暗暗一叹,这种状况应该正是皇上最想看到的,偏偏这位大公子……
吴元丰斜眼看着卫荣。半晌,忽然阴阴一笑,拍着卫荣的肩道:“你说的对,他这么一插手,那小崽子没事倒也罢,若有事,咱们直接可以推到羽林卫的身上。”
阴影里,锦哥听了这番对话不禁皱起眉头。
这周辙,到底是哪一边的?又为什么愿意伸手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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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天光初亮时分,周辙才将无忧送了回来。
然而,无忧的情况却是不容乐观,他依旧发着高烧,昏迷不醒,就连郎中也不敢给予任何保证。
听着周辙的转诉,锦哥面无表情地从他手里接过药包,又抱起无忧默默转身,向屋内走去。
望着那个甚至还称不上是少女的倔强背影,周辙忍不住低低说了声:“对不起。”
锦哥脚下一顿,沉默了一会儿,头也不回地道:“你并不欠我们什么。”
看着她走进屋内,周辙一阵苦笑。不欠吗?也许肖老说的对,他真不该贸然对宋文省说那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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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抄检的事早已完毕,可锦衣卫和羽林卫似乎铆上了,谁也不肯先行撤离宋府。于是,宋府大门被两班人马看守得如铁桶一般,这直接导致了原本就人心惶惶的丫环仆役们的崩溃。
一大早,锦哥发现她走到哪里,哪里都是哭声一片,甚至连太太的院子也不能幸免。
听着四处的哭声,太太硬撑着坐起,吩咐锦哥去叫老管家。锦哥忙按着太太道:“太太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去做就是。”
太太摇摇头,“不能把家里的担子全扔给你,说到底,你还是个孩子呢。”
锦哥听了心头一热,握紧太太的手道:“没关系,爹也说了,我是家里的老大,理应……”
“可你终究还是个孩子。”太太反握住锦哥的手,打断她,又道:“你去跟老管家说,叫他带上账本。”
锦哥皱眉,“太太这是要做什么?”
太太看看她,故意沉着脸道:“如今这个家还是我做主呢,这些事还不需要你操心,只管去做就是。”
锦哥找到老管家时,见他正扶着腰在那里活动着腰节,不由担忧地上前问道:“可伤得狠了?”
老管家扭头见是她,忙放下手,笑道:“没踢到要害,只是淤青了而已。”又问,“姑娘可是有事?”
锦哥将太太的话说了,却只见老管家脸色一变,似是已经知道了太太的意思。锦哥忙问道:“文爷爷可是知道太太要做什么?”
老管家垂眼看看锦哥,暗暗叹息一声,道:“大概是要对账吧。”
明知道他说的不是实话,锦哥也只能转身走开。想着要尽快赶回去,她提着裙角又要拔脚奔跑,一抬头,就只见郑氏扶着陪房的手从正院里出来。
见锦哥又是这副模样,郑氏不由皱眉轻斥道:“又这个样子,可还有半点女孩儿家的模样。”说完,忽然想起家里如今的景况,不由悲从中来,掩面道:“这可怎么办,正院里的箱笼细软竟全被他们抄检走了,这日子可要怎么过?”
锦哥刚要张嘴告诉郑氏,细软已经叫玉哥先一步收拾走了,却不想玉哥突然从她后面窜出来,狠狠一拧她的胳膊,越过她扶住郑氏,道:“太太叫我来请娘过去呢。”一边拿眼示意锦哥。
锦哥不知她为什么不让自己提细软的事,可想到太太那边,只得先放下此事,也过去扶了郑氏,一同来到太太的院子。
此时,太太已经穿戴好坐在正堂上等着她们了。见锦哥过来,太太招手叫过她,又吩咐道:“你再跑一趟,去前边替我请锦衣卫和羽林卫管事的人过来一下。”
锦哥一皱眉,“太太这是要做什么?”
见郑氏和老管家也都到了,太太吩咐人撩开门帘,望着门外站着的丫环婆子们叹了口气,扬声道:“我打算把人都放了。”
锦哥一惊,扭头看向门外。
只见门外的众丫环仆妇们一个个表情各异,有惊讶的,有惊喜的,就是没有悲伤留恋的。锦哥不禁一阵冷笑。
郑氏听了这话不禁也吃了一惊,叫着:“母亲……”
太太摇摇头,道:“家里已是如此,再扣着人,倒叫人说不厚道。”说着,拉起锦哥的手,对着院中笑道:“那天锦哥儿说什么身价银子,也只是说笑而已,大家不必当真,”又转向老管家,“你且看看账上还有多少银子,都散下去吧。银子虽不多,好歹也是我们这么些年的主仆情分。”
“太太……”老管家颤巍巍地跪倒在地。
顿时,院里响起一片整齐的叫声:“太太。”紧接着,又是一片整齐的跪地声。
院中的众人,有掩面拭泪的,有磕头嚎哭的,但锦哥却可以肯定,如果他们敢在这时抬头,她能看到的,应该只有一个表情:如释重负、欣喜若狂。
这时,太太又扯扯她的手,道:“你去前边请锦衣卫和羽林卫能管事的人过来,看看能不能通融一下,让这些人离开。”
锦哥点点头,转身出来,以冷漠的眼神扫过众人,又在她的奶娘和红叶、红鲤身上停留片刻,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然而,当锦哥来到前院时,却看到锦衣卫和羽林卫们正在撤离宋府。
见她出来,周辙一皱眉,抢在几个锦衣卫之前堵了上去。
锦哥却没注意到那几个不怀好意的锦衣卫,只满怀疑惑地眯眼看着迎上来的周辙。这人,明明是奉命来抄检的,竟又无来由地愿意冒着风险带无忧去找郎中……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十一岁的锦哥觉得自己最近已经历尽了沧桑,应该算是能看透世情了,却发现她还是看不透他。
“你家就没其他人了吗?”周辙走过来,劈头问道。
锦哥一愣,不由防卫地抬起下巴。
“这前面不安宁,你母亲怎么竟放你一个女孩子到处乱跑?!”
她母亲?!
想到只会哭哭啼啼的郑氏,再看看眼前这明显并不比自己大几岁的少年,锦哥只觉得心中无来由地升起一股怒气,扬着下巴道:“圣旨上只说抄检,可没说要封府!”
她这凶巴巴的语气不禁让周辙脚下一顿。
“还是,”锦哥眯眼嘲道,“还是你们也打算像昨天的那些西山大兵一样,替皇上给我们来个封府?”
周辙脸色不由一沉,目光冷冽地盯着锦哥的脸。两人倔强地对瞪着,半晌,他冷哼一声:“狗咬吕洞宾!”说着,一甩斗篷转身走开。
锦哥一听就怒了,冲着他的背影骂道:“你才是狗!”
自七岁起,周辙就做了当时的太子、如今的熙景帝的陪读,故而他全然没有和孩子吵架的经验,听着身后的叫骂,他竟一时呆住了,愣愣地转回身来。
就只见锦哥冲他使劲扮了个鄙视的鬼脸,转身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