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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雪瞒得好,当初在辽城,她跟前跟后服待妩夫人,没人知道她怀有两个月的身孕,倒是阿妩走了之后,燕王妃派人过来,把她接到都城待小儿落地,这才露了消息。
燕王府里又添了个男丁,荣灏先是微愣,缓过神后不禁喜逐颜开。燕王妃见之便把孩儿送到他怀中,且笑着道:
“他的眼睛像你。”
荣灏眯起眼,凑近他的脸细瞧。也许是被吓到了,小儿突然嚎啕大哭,又扭又推不肯让他抱。
荣灏蹙起眉,又把他塞回王妃手中,似乎略有不悦。梅雪窥视他的举止,把手中绣帕绞成一股绳。
“你们几个别愣着,还不快点送殿下歇息。”
王妃发话,不怒而威。下人连忙鞠身领命,欲送荣灏回房。
一路赶来,荣灏的确累了,吩咐几句后就先去歇息。他走之后,阿妩走到王妃跟前深行一礼,婆子抱着麟儿随她身后屈膝请安。燕王妃看向她,皮在笑,眼却无情。
“没想到还能见到你,真是有缘。”
听了这话,阿妩平静无绪,一双眸子直勾勾地对着,清得能反出她的影。
“夫人言重,阿妩还得谢夫人不计前嫌,宽宏大量。”
“宽宏大量”四字说得慢且重,一字一顿咬得分外清楚。燕王妃脸一僵,紧接又扯起笑,她似无话可言,便转身对婢女吩咐:
“替妩娘备房,来者即是客,千万别怠慢了。”
语毕,她入了后宅,梅雪紧随其后。到了廊下,梅雪悄悄侧头看了阿妩半眼,又忙把头转回去。
婆子尴尬地扯起笑,也不知说些什么话中听。阿妩倒无它意,抱过麟儿且笑着道:“嬷嬷快去歇息吧,您也辛苦了。”
婆子点头,接着就随阿妩一起住进了晓月苑。
一天平静无绪,到了后夜忽然下起了雨。雨打芭蕉,声轻如絮语,阿妩睡不着,便走到窗前坐着,听它说了一夜。
雨后的晨微凉,下人们说荣灏要去进宫面圣,一大早就要走。昨夜他没来,早上也不见影,麟儿见不着爹,把嘴翘老高,叽哩咕噜地嚷着。阿妩不理他,他便伸出肉肉小手,拽她衣角,伊伊呀呀地叫:“爹……爹……”
孩子虽小,但也认人,知道哪个对他好、哪个最疼他。麟儿对荣灏的依随阿妩割不断,她只好哄骗小儿别吵别闹,可今天不知怎么的,麟儿拗得不像话,又哭又嚎哄也不听。正拿他没折,未想荣灏竟然来了。长袍广袖,玉带束腰,一副俊颜如玉所琢。这身耀目的明黄瞬时趋走积沉了一夜的灰。麟儿破泣为笑,伸了手要他抱。荣灏把手中乌木杖给了福佑,随后张开双臂就将爱儿抱入怀,也不管他满脸涕泪会蹭上衣衫。
“昨夜睡得可好?”荣灏轻声问道,迷离的眸移到她身上,却又无法聚焦。
阿妩持帕拭去麟儿的涕泪,淡淡地回了个“好”字。
荣灏听后拧眉戏谑道:“这声音听来不像好,昨天我太累了,所以没能过来。”
“想来或不想来都是你自个儿的事,没必要和我说。”
阿妩不冷不热,话落还翻他个白眼。荣灏凑过去,几乎把眼贴上她的额,猛瞧了半晌。
“莫非你在吃醋?!”
他笑得狡黠,也有些高兴,趁她不注意,偷偷擒了个香吻。
阿妩涨红了脸,连忙抬手把他推开,轻声娇嗔:“有人在你也不害臊。”
话落她看向福佑,福佑低头垂眸,静得如尊像。
荣灏大笑,亲了麟儿几下把他送到她怀里。
“我先进宫面圣,回来之后再来看你们。麟儿,你可得乖些。”
他边说边摸摸爱儿头心。麟儿睁大眼懵懂地看着,咧嘴一笑,露出几颗白白的小乳牙。
火还没燃上那层薄纸,他依然对麟儿百般疼爱。阿妩利落地将小儿交给婆子,让她抱回房里,似乎急于藏住麟儿的笑靥。
荣灏走后没过多久又有人上门,说是王妃请妩夫人去赏花。虽说是请,而口气却像是逼。阿妩知道自己躲不了,干脆换身素净的衣裳随婢女过去,走前她特意吩咐嬷嬷看好麟儿,别让任何人进来。
王妃正在翡翠烟波,此处傍水而筑,平台建于池上,能见池如碧玉,娇莲婀娜。可惜此时并非赏莲佳节,阿妩进门,只见到残荷枯叶,真是一派落寞之色。
婢女轻轻将门合起,随那一声轻“砰”,偌大的厅内瞬间静如佛堂。阿妩往深处走去,拐过一道屏风见到了燕王妃。她立于台上,面朝荷池,听到阿妩请安也没回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妩静候,顺便打量起那身凤尾裙。依旧是紫,红到极致的紫,裙摆上金银线、五彩丝绣出了一只高贵却又孤单的凤。
终于王妃回眸,她见到阿妩莞尔而笑,不由让人起了错觉。不过阿妩记得清楚,记得她诬陷她时那张夜叉脸,丑陋、无情,誓要赶尽杀绝的残忍。可惜的是燕王妃没能做到,所以阿妩还她的笑更为明媚妖艳,犹如一只落网的妖正在耀武扬威。
的确,燕王妃奈何不了她,隐隐的不甘刻在她眉宇之间,就算笑得再温婉,也藏不住心中的恨,索兴她也不藏了,脸早就撕破,也不怕再扯烂。
“真没想到,绕了这么大圈你还能回来。”王妃笑道,声音透着几分寒。
阿妩直勾勾地看着,双眼深如幽潭,随后她嫣然一笑,道:“没错,我回来了,不知婉儿可好?”
明明是细绵细语,王妃却像被毒针扎中,不由抖擞,然过了片刻,她坦言:“婉儿重病,回天乏术,那年就已经去了。”
荣灏从不曾提起过,阿妩颇为意外,如今身为人母,听到这番无力之言,同感悲戚。她不禁收起浅笑,垂眸道了声:“夫人节哀。”
王妃皮笑肉不笑,道:“这两个字几乎年年都能听见,玉峥死时也这般说,可是他人又怎能懂丧亲之痛呢?”说话,她眼神一凛,如刀似剑般的犀利。
“他们说玉峥战死沙场,而我听到的却是失足摔死。虽说胞弟恶习难改,但是罪不致死,你说老天为何如此不公?”
她在质问,弦外之音简而易懂。阿妩面色如常,好似从未听到过“玉峥”这两个字,过会儿,她笑道:“夫人怎知别人不懂丧亲之痛?你可见过血海红过朝霞?你可见过白骨成山,血肉成墙?我想不懂的人是你,若你懂的话……”
她媚眼一挑,万种风情,眼波流转间,似闪过淡淡琥珀金。
“就不会来欺惹我。”
燕王妃一吓,乱了心中分寸,她似被她的眼钉住,无法动弹,彻骨的寒意趁机爬上后颈,缓慢得磨人心肺。
阿妩见之嫣然一笑,极柔极媚。
“不知夫人是否听过丹兰?我生在那处,住过玉宫。玉宫宫墙赛雪,宫顶上嵌满玛瑙翡翠,瞧,这株宝石梅里的红玉便是产自丹兰。曾经父王问我想要什么样的驸马,那时我还小,不懂何为驸马,只回他‘自己喜欢的’。没想多年之后,一间狭小的房、一张供人歇憩的榻椅就能将我夺去。呵呵,你说老天为何如此不公?”
王妃听后一阵脸红一阵脸白,抿紧双唇没有回话。阿妩笑了笑又道:“我的命真没夫人好,你是堂堂正正娶来的王妃,而我不过是随意恣玩的奴。当初你我相遇,我就说过只问王爷讨样东西,讨到就会走,而你却视我如虎狼,不惜用自己骨肉陷我于不仁不义,夫人为何如此?阿妩可从未惹你。”
王妃侧过身,不再看她。阿妩有意迎到她面前,继续道:“我不会抢夫人的东西,不过这也得夫人明白才是。令弟死于非命,阿妩并不知,夫人莫像上次,借势把此事算我头上。”
良久,王妃终于缓过神,她似没被她吓到,轻蔑地嗤声一笑。
“妩娘误会了,我早当你是燕王府的人,王爷宠你是你的福份,我替你高兴还来不及。不过你一言一行得守妇道,燕王府可不是乌烟瘴气的地方。有句老话说的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哎呀,我想起你儿好像早产了一个多月,不是吗?”
一记反将,王妃占得上锋,阿妩差点被她刺破,藏在袖中的手不由握紧。
“夫人什么意思?阿妩不明白。”
王妃哼笑,道:“你这么聪明,怎么会不明白?既然如此,我就说清楚些……”
话还未完,忽然响起急促叩门声,燕王妃收了后半句话,转身前去开门。门外站着福佑,他焦声似火,道:“殿下从宫里回来了,面色很是难看。”
“怎么?出事了吗?”她压低声问,福佑为难地挠下头,回道:“听说周王派人来求和,陛下答应了。王爷被收去兵权,以后就留在都城不去平洲了,也不知是好是坏。”
王妃喜不自禁,脱口而出:“当然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