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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潮拥挤,赵敏禾双脚虽落了地,却一时无法站稳,韶亓箫缓了口气,将她扶好。
他虽听她的话放下了她,却也不敢在这个随时都有可能被人潮冲散的地方松手,仍旧紧紧将她护在怀里,一手紧紧抓了她的,死死不肯松开了。
姿势虽别扭,但在这种挤得透不过气来场合,却别有一番安全感,赵敏禾定了定心,还能分神去关注一下身边的郑苒。
郑苒与她隔着两三个人,她被韶亓荿紧紧拽着,两个少男少女都煞白着脸,脸色惊慌失措,却都死命跟着前面为他们开路的韶亓荿的侍卫。
拨云和采苓在他们二人身边,采苓竭力想为郑苒挡住一些百姓的冲撞,却收效甚微;满头冷汗、发髻散乱、嘴角还留着一块淤青的拨云则极力想挤过人群来她这边,却不知仿佛被什么拌了拌,险些踉跄一下就摔倒了。
赵敏禾伸出一手,朝前方一指,示意她别硬挤过来了,只管跟上大部队就好。她的两个大丫鬟都是吴氏在崇州时为她选的人,从她很小就来了她身边伺候,自小陪着她一起长大的,与她的感情非同一般。这种时候,她自是希望拨云也能顾好自己的。
况且……赵敏禾抬头看看正竭力将她护好的少年,他紧抿着薄唇,脸色也很差,眼神却坚定。周围还有一个高壮的侍卫帮忙抵挡着,貌似她现在挺安全的。
下一刻,仿佛是感受到了她的注视,韶亓箫低下头,与她挤出一个笑容喊道:“表妹别担心,我们会没事的。谁都不会有事!”
他就不信按七表弟的个性,他们前世就没来凑热闹,却从没听说过他们因此而受伤的消息。如果前世他们能安然无恙地脱险,那今生没道理会不行!
赵敏禾一顿,来不及想到什么,就见他手指一点前方道:“瞧!六表哥找到出路了。”
她朝赵攸涵那里一看,果真见他正带着所有人朝街边一条黑暗的小巷方向挤过去。
一行人不知过了多久,才像乌龟似的一点点挪到了小巷口子上,赵攸涵抓着赵攸浚往前一推道:“你来过,前头带路!”
他自己却让开路,先让其他人跟着赵攸浚先进去,打算自己垫后。赵煦却一个蹿身率先来到他身边。
赵攸涵急得想拉他进去,赵煦却率先按住他的手道:“六叔,我先点了人头,没差人了再进去。”
赵攸涵有些心塞侄子竟想得比他周到,还要他这个孩子来操心。手上却没个停顿,只把他拉到里侧,方才跟着侄子一起,一个个将挤过来的人推进小巷中去。
每进去一人他俩就点个数,两厢里再对照一遍。直到确定出来的人和两位皇子带出来的人一个都没丢,连赵、郑两府的家丁、丫鬟,以及韶亓箫兄弟俩的侍卫、内侍全都还在——虽然几乎所有人都形容狼狈,个别几个还只能一瘸一拐地走路,显然被踩伤了腿脚。而后,赵攸涵才拉上大侄子,二人最后跑进巷子里。
与大街上灯火通明的场景相对照,巷子里没有放置花灯,看不到一丝光亮。赵敏禾与郑苒手中提着的花灯早就丢了,天空还飘着阴冷的雨,连一丝星月之光都没有,狭小的巷子里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在身后鬼哭狼嚎的哀鸣声衬托下,显得阴森无比。只有前面的亮光指引着众人,仿佛唯一的出路和救赎。
赵敏禾始终被韶亓箫紧紧护着,偶尔踩到了水洼、凸起的石块,只趔趄一下便被他立刻扶稳了。
韶亓箫自己也不是个火眼金睛的,偶尔也有磕绊到哪儿的,不过他在武事上确下过苦功,下盘比她稳得多,一脚踩上去觉得不对,却也能立时调整过来,方才没有将她带摔了。
一众人等一路跌跌撞撞,终是出了小巷。
小巷通往的是东市的朱雀大街,正如赵攸浚所说,从小巷出来的对面便是锦绣阁。
锦绣阁的右手边过去三间铺子,正是襄京城中最为两情相悦的男女热衷的月圣母庙。正月元宵,花前月下的好日子,本该是月圣母庙香火鼎盛之夜。此时却没有一对男女在庙里虔诚祈求月圣母保佑二人天长地久的,而是纷纷在庙前不安地驻足——盖因大伙儿都听见了隔壁大街上的哀嚎声……
赵敏禾一行人虽逃了出来,此时却仍心有余悸。
赵攸涵与赵煦两个跑出来,焦急地到各人身边确认他们是否安好,直到确定众人身上大小不一的伤势虽都有一些,却不会危及生命时,才狠狠松了一口气,喘着粗气伸手擦了头上的冷汗。
“哇!”已吓坏了的郑苒猛地甩开了韶亓荿的手,投进亲哥郑榆的怀里,一面哭得眼泪鼻涕直流,一面含糊不清地说着“吓死我了”“好可怕”云云的话。
韶亓荿本也后怕得紧,被她这么一哭,反倒好过了几分,更不好意思学个女孩子似的找哥哥求安慰。倒是他摊开原本紧抓着郑苒的手看看,失了女孩子的温度,觉得有几分落寞。
“七弟!八妹!”突然,从月圣母庙中冲出两对男女,焦急地拨开人群,冲到他们身边,正是今日不约而同都来了月圣母庙祈拜月圣母的赵攸源夫妻和赵攸灏夫妻。
赵攸源眼见自家弟妹和侄子们好好出来赏灯,却弄成了这般鬓发缭缭、衣襟散乱的狼狈模样,不顾雨势,率先冲过来询问情况。
花容失色的小金氏和闵氏,各举着一把油纸伞,也赶紧跟了过来。妯娌俩对视一眼,闵氏走过去将伞举在郑苒头上,却被刚出了哥哥怀抱的郑苒一把抱住,接着大哭。小金氏则来到赵敏禾身边,细细为她挡好雨。
赵攸源眼看这一群都成了落汤鸡,赶紧招呼他们往锦绣阁先避一避雨。
赵家和郑家都是勋贵之家,女眷们也常亲来锦绣阁,掌柜自是认得的;更有前段日子才在这里定制了两大箱皮毛衣裳的韶亓箫,一行人很快就得了一个包间。掌柜更是贴心地准备了火盆和姜茶等驱寒之物。
原先情势紧张,众人还不觉得冷。如今到了暖室,才纷纷狠狠打了一个寒颤。
小金氏细问着赵敏禾的情况。眼下氛围紧张,赵敏禾也不想平添担忧,只抿了抿唇道自己没事,却是一旁烤着火的韶亓箫开了口:“方才她被人撞伤了后背,右腰窝上方三寸的地方,大概被撞得有点重。”
小金氏诧异,带着审视的目光转头去看韶亓箫,不知他是如何知道的。连赵敏也有些疑惑,她自认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似乎是猜着了她心里所想,韶亓箫肃着脸道:“在巷子里,我扶你的时候,一碰到你后背那个位置,你就会不由自主颤抖一下。而且现下其他人都喘得弯了腰,表妹虽也喘气,却一直挺直着腰板,是不是眼下疼得弯不了腰?”
小金氏不由去看了看赵攸涵他们,果然一个个累得完全不顾勋贵子弟的风衣举止了,赵攸浚和赵焘赵焎三个甚至已一屁股摊在了地上。她赶紧上前扶住赵敏禾,掏出帕子为她擦擦头上的冷汗。
韶亓箫说着,想到方才她嫂嫂看他的眼神,又紧接着解释了一句:“方才我并非故意冒犯表妹,只是……”
话没说完,赵敏禾已开了口:“七殿下都救了我的命,我家感激殿下都来不及。怎么还要殿下来说这些歉意的话。”
小金氏连连道是,又转头去喊赵攸源:“四郎,你赶紧去找个大夫来,妹妹受伤了!”
才刚了解了事情的赵攸源一听,顾不得多想其他,连连吩咐去将自家的與车牵过来。自己则过来紧皱着眉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外面的大夫恐怕都会被指派去出事地救治危急的百姓。所以还是先送妹妹回府里吧,府里起码还有钱嬷嬷在。”
钱嬷嬷懂医术,府中常用的药物也备得齐,比在外面等不知何时能来的大夫还强一些。
赵敏禾道:“四哥放心,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只是被撞得现了一块淤青而已,皮肉伤不碍事的。倒是拨云他们,有几个从一开始就在最外围,伤得有些重。”
赵攸源也看到了,有两个家丁嘴角还挂着血,正被其他人扶着烤火去去寒气;妹妹的大丫鬟也是,此刻只能软软地倚着一个侍卫打扮的男子。恐怕他们都被挤伤了内脏,最好可以尽快得到救治。
说话间,已有赵攸源带出来的小厮进来禀告,與车已在锦绣阁门口等着了。赵攸涵他们原本坐的與车在东市门口,离这里有些远,此刻拉来的则是赵攸源和赵攸灏两对夫妻出来时坐的两辆與车。
小金氏和闵氏合力将赵敏禾扶出来送上车,郑苒在一旁眼巴巴地跟着。她大哭了两回,总算镇定了许多,见表姐伤了,倒是能担些事了,还保证道自己能好好照顾表姐。
赵攸源安排其他女眷也上了车,又命人将其他伤员搬上另一辆與车,先行回府医治。
小金氏在上车前担忧地问:“四郎,那你们呢?”
赵攸源道:“我与其他人先去那边看看情况,这么大的事,能帮上一些是一些吧。”知道她的担忧,他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你听,那边声响已经小下去了,可见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你放心,即使最危险的时候,我也不会罔顾自己的安慰横冲直撞的,一定会先顾好自己和兄弟们。”
小金氏心神一凝,果真听见声响已小了下去,啜泣声却一直未止。她还是想说什么,却被赵攸源制止道:“你先回去,妹妹还需要你的照顾,女儿们也怕是在府里想母亲得紧。”
小金氏终被说服了,她提着裙子上了车。
赵攸源行至韶亓箫和韶亓荿两位皇子面前,先是深深朝韶亓箫鞠了一躬,嘴里诚心道:“多谢七殿下救我妹妹!”方才赵攸涵已将自己所见都告诉了他,自然也没错过韶亓箫救下赵敏禾的一幕。
韶亓箫赶紧将他扶起,连道应该的。
赵攸源又道:“街上如今太乱,不如两位殿下先上了我们的與车去忠勇伯府?随后再让大伯父派人送两位殿下回宫也好,就在伯府里休息压惊也好,起码有个安全的去处?”
于情于理,他也不能坐视两位皇子在这样混乱的夜晚还在宫外乱晃,只是眼下实在派不出多余的人手,只好让他们多绕一些路。
韶亓箫正想说不用,眼神却突然朝赵攸源身后一顿,看着从黑暗中相携走出来的男女——目不斜视、尽量恪守礼教地扶着虚弱女子的男子是陆铭,而他身边一脸苍白的年轻女子正是他的表妹杨兰锦。
看着杨兰锦抬头看向陆铭时,眼睛里毫不掩饰的恋慕,韶亓箫瞳孔一缩。
前世杨表妹提起所爱之人,神态悲切绝望,却从未明确说出过那人的名字。他一直以为,那人不是背信弃义的负心汉,便是不敢争取自己所爱之人的胆小鬼;而他表妹,只是怕他为难了那人才死闭着口不说出他的名字……
却不想,他忘了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那人已经死了,只丢下她一人独活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