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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瑟一直很清楚,此行能否招安义军,并不在于她,而在于燕皇给予义军了多少,能否说服刘三波和义军将领归顺那是完颜宗泽的任务,而她不过是增加了完颜宗泽的分量,有她在,刘三波等人便能对完颜宗泽多倾斜一些,也多信任一些。而对于招安来说,能否获得义军的信任也是成败之关键所在。
柳莲心听了锦瑟的话面上方有了笑意,欲言又止,终究是道:“姑娘说那武英王果然可信吗?朝廷不会哄骗咱义军,只等义军打开关门接受朝廷整编,便又突然对义军下手吧?”
锦瑟闻言却笑,面上微微一红,目光却灼然,道:“柳姐姐,此刻他能单枪匹马地和我一同到临关来,那是因他信我,敢将他的命交到我的手中。柳姐姐,他此刻能来临关已是对义军最大的诚意了,他是个有担当的人,允诺给义军的事定然会做到。我不信朝廷,更不信燕皇,但是却信他,用我的命信他,亦如他信我一般。”
此刻镇国公和疆毕王随时都有可能竖起反燕的大旗来,谁也不清楚义军是否已和镇国公的军队联合。若然义军已投向了镇国公一方,无疑,完颜宗泽作为燕军统帅此刻进关便等同是送死。
肃国公前些时日和杨建交手,因战伤已被送回圣城,如今完颜宗泽才是整个大军的主帅,他一旦出事,燕军必定大乱。他是因信任于她,这才随她一起前来临关的,锦瑟对此感动之余,却也并非一点都不担忧的。方才柳莲心说杨松之来过之事,锦瑟面上虽不显现,心中却着实漏跳了一拍。此刻她将自己和完颜宗泽的关系挑明,对完颜宗泽也应多些保障。
柳莲心虽在锦瑟身边一年,然而她却并不知锦瑟和完颜宗泽之事,如今骤然听锦瑟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怔了一下,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她虽不知完颜宗泽,可却知锦瑟心中早已有人,如今算是都明白了,却是笑着握了锦瑟的手,道:“这位武英王我虽不曾见过可却早听了他的威名,如今他能只身前来临关,我便想传言不假,这武英王果真极具胆识,可也和传言有所不同,似乎有些鲁莽,倒不想其中还有此缘故呢……怨不得姑娘瞧不上杜先生,便是萧公子那般人物也……”
柳莲心说着见锦瑟面色绯红,神情尴尬方知说漏了嘴,不觉一笑,站起身来,道:“有姑娘这话,我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姑娘且坐着,我这便去寻当家的,说什么也没有自家人凉着自家人的道理不是?”
柳莲心这一去两盏茶功夫方回来,却冲锦瑟笑着道:“武英王果不是寻常人,当家的没去,他竟几句话激地袁虎将他带去了练兵场,不足一盏茶功夫便撂倒了袁虎几个,那校场边儿上几枚红衣大炮早便因修不好闲置许久,却不知他怎么鼓捣了两下竟就都又能用了,这会子袁虎几个和兵勇们都服了,只道怨不得燕国大军那般神勇。当家的如今已往校场去了,姑娘且放心。”
锦瑟闻言便垂眸笑了,刘三波要冷着完颜宗泽,连着给他下马威,定不会想到完颜宗泽没乖乖在厅中等候他,而是去了练兵场反将了刘三波一军,也给了义军一个下马威。他这般震住了那些兵勇将领们,他们在是否归顺一事上岂能不心怀忌惮而多一层考虑?
此刻的议事堂中,完颜宗泽已将朝廷开具的条件尽数告知了刘三波等人,刘三波含笑点头却只道:“朝廷给义军的条件是很优厚的,王爷能不辞辛苦到临关来也是对义军最大的诚意,只是归顺一事关乎兄弟们的生死存亡,我等还要细细考虑,望王爷勿怪。”
完颜宗泽朗声而笑,却道:“那是应当,本王听闻镇国公世子也曾到过临关还和刘将军相谈甚欢,想来镇国公也允了刘将军及各位极多优厚条件,各位将军自然是要比较一番才好拿主意的。”
刘三波闻言一惊,杨松之来临关极为隐秘,便是在座的数位将领也只数人知晓而已,他一来没料到此事完颜宗泽竟然会知道,惊叹于燕国的情报网,再来也因当众被提起此事,被数位不知情的将领用复杂的眼光盯着而略感尴尬。
完颜宗泽这分明是在离间他们义军将领之间的信任,刘三波暗道这位武英王果真不简单。可他另一方面却也因完颜宗泽的话对其更加高看了一眼,他原当完颜宗泽不知杨松之前来临关一事,这才敢单枪匹马地进关,可他既知此事却还要前来,那这等胆量可绝非一般人能有的,也充分说明他对姚锦瑟果真是以命信之的,既如此姚锦瑟对完颜宗泽的担保应也是可信的。
刘三波想着,心便又提了提,道:“王爷说的是,两边儿条件都很优厚,在下也正是想着有了对比方好将事情尽数告知兄弟们,大家也好做出选择,我刘三波定然是遵从兄弟们的共同决定的。”
完颜宗泽听刘三波解释,微笑点头,呷了一口茶,复又道:“本王到临关来招安乃父皇亲允,方才本王所说条件也尽写在黄卷圣旨之上,而那镇国公世子行事却躲躲藏藏,只怕和将军的约定也多是口头之约,这哪边更有诚意更堪相信,想必众将军们一定都有所悟。”
完颜宗泽言罢见刘三波但笑不语,神情不置可否便放下手中茶盏,忽而起了身,几步便行至了议事堂一边的沙盘图前,指着那沙盘图笑道:“如今镇国公的残军和疆毕王的军队合并一起不足八十万退守沽宁一带,此处虽则山川险峻,密林丛生,几乎自成一体,可暂时立足,以待反攻时机,然这沽宁之地却也并非能长久立世之处。我燕国雄兵百万,加之大锦降兵足有两百万之余,兵器利刃无数。近几年燕国难得丰面,米粮充足,国库丰盈,军资军备将源源不断。反观沽宁,偏安一角,虽近期能够自给自足,然而一下子拥入这么的兵马,若然华安道被封,朝廷困了沽宁,其地必定粮食短缺,相信各位将军必定比本王清楚那意味着什么吧?更何况,镇国公所率兵勇多是自中原腹地所征,这些兵勇在沽宁之地必定会水土不服,短期尚能稳定,可一旦长期据守沽宁,兵士们必定因思乡情切而军心大乱。”
完颜宗泽轻挑起眉梢,目光在厅中巡了一圈,方才又指着临关所在道:“如今临关和沽宁之地的位置可谓唇亡齿寒,义军若归顺朝廷,沽宁之地险矣,镇国公自然要给将军最大的好处,以求用义军来牵制阻拦朝廷大军。将军可曾想过,若将军当真和镇国公联合,我大军攻来,义军必将作为先锋军首当其冲,镇国公这是将义军当做了攻朝廷大军之矛,坐收渔翁之利,他何乐而不为?且不说镇国公和疆毕王如今偏安一角,想要反攻何等苦难,便说杨建最后能成大事,义军已然元气大伤,他可还会兑现如今对将军的承诺吗?鸟兽尽而良弓藏,相信这个道理将军定然极为清楚,而就我所熟知,杨建此人虽有大才然却并非心胸宽广之人,相反他乾纲独断,是极不能容人的。”
完颜宗泽说罢,刘三波的面色已然微变,厅中众人也都默不作声,神情沉重,气氛有些沉肃。完颜宗泽却转身大步归座,只待刘三波沉思之态渐转,他才又道:“如今大锦已亡,百姓皆已归顺新朝,皇上雄才伟略,朝廷大臣们恪尽职守,已在商议与民休养,赈灾等事,百姓期待已久的太平眼看有望,这个时候若镇国公再起风浪,便是为私欲而致民于水火之热的罪人,刘将军和诸位若然甘愿成为他手中的刀,令这片热土再起烽烟,可曾想过,百年之后百姓们和史书上将会如何评议众位?”
完颜宗泽的话可谓句句敲打在了刘三波等人的心窝上,见该说的也都差不多说完了,想必刘三波此刻心思也是烦乱,完颜宗泽方才最后道:“将军们当初举起义旗来,不过都是为了推翻鱼肉百姓的腐朽大锦朝廷,为大家争上一口饭吃,如今这些愿望都满足了,父皇还允了众将军们光宗耀祖,功名利禄,将军们此刻在跟着杨建冒险,为杨家打天下,实属不智。相信,在座的将军们皆是文武双全的英杰,万不会去做此蠢事的。”
刘三波闻言和袁虎等人交换了眼神,这才笑着道:“王爷所言我等皆已体会,王爷远道而来,一路跋涉想来定也饥寒交迫,是在下招呼不周,酒宴已摆下,还请王爷先入宴,也令我等可略尽地主之谊。”
他言罢众人纷纷附和,态度却比初时要热情一些,完颜宗泽神情依旧随刘三波起身携手而出。
十日后,临关关门大开,刘三波带着义军统领亲迎关外,完颜宗泽一身戎装,金甲在身,率领燕**队进入临关。随后在议事堂中,刘三波接受燕皇册封为孝南王的圣旨,杜知章,袁虎等人也皆有封赏。
临关招安顺利,捷报直达天听,燕皇大悦,当庭便御笔亲封招安使姚氏女锦瑟为清嫣郡主,令得满朝皆惊。旨意八百里飞传抵达临关,锦瑟含笑接受封赏,宠辱不惊,心下却知,这郡主之位不光是因她招安有功,多是因她对阿月公主的恩情方有此圣宠。
又半月,临关形势渐稳,完颜宗泽留下臣继续整编安置义军,做收尾工作,自己却携刘三波、袁虎、杜知章等几个义军中举足轻重的头领赶赴圣城金殿谢恩。
而锦瑟因受封一事,也是需随着完颜宗泽一行同去圣城谢恩的,归途之中再过玉城时,阿月和亮子已离开玉城被送回了圣城,而白芷早已清醒,仍旧留在玉城中休养,她的背伤皆已结痂,虽身体虚弱地紧,到底是抢回了一条命。
锦瑟令人重新改制了马车,又铺上厚厚的毛料毯子,一路和白芷相伴而回,时已至隆冬,队伍走的慢,倒不妨白芷养病。路过凤京,白芷被送回廖府,柳嬷嬷和锦瑟的另外两个大丫鬟白茹,白蕊却陪同锦瑟一起上京。
越往北天便越寒,锦瑟两世皆长在南国水乡,一路见识了北方山川之雄状,雪原之辽阔,虽则冬日跋涉辛苦,兴致却极高。
这夜,大队路过江宁城,见天色已黑便歇在了江宁馆驿之中,夜半时分却忽有军报传来,竟是离江宁城十里之远的小壶口军营因将领虐待降兵发生了哗变,完颜宗泽闻讯带人连夜赶赴军营。锦瑟也被惊动,又躺下便辗转再难入睡,索性便挑灯读起书来,谁知又过了不足半个时辰馆驿中便又是一阵的嘈杂。
锦瑟眼前这会子外头已有天光便起了身,令丫鬟去打听,很快便知,竟是皇帝派了三皇子禹王前来慰问迎接他们一行。锦瑟听闻此事便微微诧了下,直觉有些不对。
一来是小壶口军营的哗变有些生的蹊跷,从前并不闻燕之将领虐待降兵一事,怎偏完颜宗泽在江宁歇夜,离此不远的小壶口竟就出了哗变一事。完颜宗泽带兵南下治军可是极严的,而且更是三令五申严禁燕国兵勇将领们对百姓和降将,归顺官宦之家骚扰侵犯之举。便说那马思忠在廖府中撒野,他便不请皇命就一剑结果其性命,这小壶口的统领如今听完颜宗泽路过此地,该更注意此事才是,又怎会上赶着往枪口上撞呢。这哗变一事早先听了并不觉着怎样,如今禹王这一来,便怎想都透着股怪味。
二来,这江宁距圣城还远着的,万没有迎接到这里的道理啊,更何况,完颜宗泽此次招安又立功劳,皇帝便是派人来慰问也万不应派这个和完颜宗泽一直都有过节的禹王才对。禹王此行,怎么瞧怎么不对味儿。
锦瑟不觉微笼烟眉,悄悄令白蕊和白茹都去打听馆驿中的动静,自己也坐在梳妆台前由着柳嬷嬷收拾起来。待她梳好长发,穿戴整齐,白蕊两人已回来,却是白茹禀道:“奴婢瞧着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唯有一事,那禹王一到便令大厨房上准备酒宴,说是要请孝南王等人吃席,一来相互认识一下,再来也是要替皇上慰问他们,这会子厨上正忙碌着此事呢,禹王等人也已在那头主院中就席了。菜品已上,只怕姑娘的早膳今儿倒要因此事而晚上一些了。”
锦瑟闻言心一跳,几步行至窗前,一把推开窗扉,冷风灌入,驱散了屋中暖而闷的火炭气儿,冬日寒风肃杀,卷得院中枯叶乱飞,已露鱼肚白的东边天空似压着黑沉沉的乌云,不见清明,蕴着暴风雪前的低黯。
面颊被冷风一吹,彻骨寒冷,锦瑟头脑也蓦然一清,转身便往桌案,白蕊几人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见锦瑟神情便知必定有故,也不敢打搅,此刻见她走向书案,白蕊便忙研墨,白茹铺纸,递笔。
锦瑟蘸墨,却冲柳嬷嬷道:“嬷嬷去唤兽王过来,这信得快些送出馆驿,晚了只怕就来不及了。”
柳嬷嬷闻言忙应声而去,锦瑟自在纸上写下几个字:禹王至,鸿门宴。
她写罢吹干墨迹,只闻扑棱棱几声响,窗台上便多了兽王雄健的鹰姿,雪白的羽毛在淡淡的天光下油亮的似会发光一般,越发显得独一无二。
锦瑟将纸条装进竹管,亲自绑在兽王身上,这才抚弄着它的羽毛,道:“去吧,寻雷音去。”
兽王却没动,只哼哼了两下竟是躲开锦瑟的触碰,抬着脑袋用眼睛斜瞥锦瑟,锦瑟见它闹脾性不觉好笑,笑道:“知道你是神鹰,不该将你当成信鸽来用,可这信非同一般,兴许一会子还有人拦截于你呢,你便勉为其难的当回信鸽可好,姑娘我还等着你救命呢,事情办的好,我带你去捕猎,可好?”
那雷音却正是完颜宗泽所养雄鹰,兽王听闻这话,又见锦瑟满面讨好,这才啄了两下她的指端直冲长空。
锦瑟裹了斗篷还没出房便闻两声清锐的鹰啸传来,显是兽王受到了阻击,她目光一寒,待到了廊下,遥望天空却只瞧见兽王飞掠而去的剪影,显是没有受伤,锦瑟这才吐出一口气来。
这几年她在江州别院长大,倒是能将兽王带在身边,三年多前,完颜宗泽离开大锦时许是怕锦瑟不懂养鹰之道,会把兽王给养废了,还专门送了个驯鹰师来江州。
“姑娘还是先回屋吧,那边真有什么事,姑娘一个女儿家也难帮上什么,那孝南王几个都是战场上真刀真枪过来的,什么场面没见过,定能安然无恙等到王爷回来的。”
柳嬷嬷跟随锦瑟已久,遇事已沉稳了许多,多少猜到些,见锦瑟目光深寒盯着远处天空,不由劝道。
锦瑟闻言却摇头,道:“这些时日王爷对刘大哥他们礼遇有加,只怕刘大哥他们早已失了防备,难免一时大意啊。天还没亮禹王便来不及要设宴,他费尽心思诓了王爷离城,怎会等到王爷归来方动手?只怕等不到王爷回来了……嬷嬷,随我也去主院凑个热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