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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将至,余晖给草木镀上金色,宁王府书房内,赵恒站在窗边凝神看着外面一株桃树,背对身后跪着的人。
云椹汇报完了近日苏岂的情况,垂首看着地面,他直觉赵恒似乎有什么心事,但不敢开口问。
赵恒也任由他跪着,很久之后,忽然低声道:“云椹。”
“是。”
赵恒转过身,盯着云椹的脸问:“在扬州,刺客袭击的时候,你在哪里?”
云椹心里一凉,紧张和害怕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他放在身侧的手下意识握紧了拳头,咽了口口水,低声道:“属下……”
赵恒冷冷看着他,等他解释,只听云椹犹豫着答道:“属下前一晚贪杯,是以第二日没能及时营救王爷和公子……”
“撒谎。”赵恒眼中不见一丝温和,他缓缓走到云椹旁边,蹲下身,伸手抬起了青年的头。
“云椹,我是不是给你太多自由了?”赵恒的声音如寒冰一般,“你是不是忘了,这自由是有前提的?”
“属下知错!”云椹根本不敢看赵恒的目光,猛地把头磕在地上,“属下失职!还请王爷责罚!”
“我可以不问那段时间你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但是没有守好本分,就是你的不对。”
“是。”
赵恒站起身,低头注视着青年,似乎在考虑该给他一个怎样的责罚,末了他轻叹了口气,低声道:“三十鞭。”
“……是。”听到男人的话,云椹轻轻呼出一口气,只觉得背后衣服已经被冷汗浸湿了,手心也滑的握不住。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怀疑赵恒会杀了他。
“同样的事,我不想再看到第二次。”赵恒冷冷警告了一句,挥了挥手,“出去。”
“是,”云椹心有余悸道,“属下明白。”
云椹把书房门关好,转身就靠在了旁边的墙上,他低头咬着牙,像是陷入什么痛苦的情绪中缓不过来的样子。
半晌他平静了些,大步往王府的刑房走去。
刑房是一个位处后园的小屋,平常王府里处罚下人,都是直接把人压来这里的,但云椹身份特殊,也没有人监刑,其实他去与不去,赵恒不一定知道,但他不敢冒这个险。
看守刑房的是两个侍卫,他们不认识云椹,但听他说是赵恒亲口下的令,又见他衣着不似普通下人,就没有绑他。
云椹半趴在一条长凳上,眸中露出隐忍的神色,侍卫们准备好后,其中一个蹲下对他说:“小哥,我们下手轻些,你且忍忍。”
云椹点点头。
伴随“嗖——”的一声,长鞭破空落下,撕裂的疼痛瞬间蔓延过整个后背,云椹一声痛呼扼在喉咙口,最后只溢出一丝轻微的闷哼。然而他没能忍太久,到十几鞭的时候眼泪就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云椹咬住衣服,咬得牙关发疼,感觉身后的疼痛已经非常麻木了。
三十鞭打完后,云椹已经彻底昏了过去,因为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那两个侍卫只能把人安置在旁边床上,等他醒过来。
到了深夜的时候,云椹才慢慢醒转过来,背后依然疼痛非常。看守的侍卫见他醒了,忙把他扶起来:“给你上了点药,要我们送你回去不?”
云椹摇摇头,挣扎着想从床上下去,忽然他动作一顿,转头看着那侍卫:“你说……你给我上了药?”
“是啊。”侍卫说,“皮肤都抽破了,不及时上药,感染了可就麻烦了。”
云椹盯了那侍卫一会儿,确认他真的没发现什么,才低声道:“谢谢。”
云椹坚持自己离开,那个侍卫就塞了瓶药给他,送他到门口。云椹走出刑房没两步,迎面撞到了秦苍。
他这个时候可没有心力应付秦苍,于是一言不发和他擦肩而过。
云椹身上的血腥味甚重,秦苍皱眉看着他跌跌撞撞的背影,心中疑惑,待他离开后,就走到刑房里面。
看守的那两个侍卫认得秦苍,就把事情说了一遍,听到赵恒亲口下令责罚云椹三十鞭,秦苍心里的疑惑更深。
云椹自从调到苏岂身边,赵恒对他一样是很宽待的,颇有点爱屋及乌的意思,是什么事能让赵恒动怒至此?
秦苍百思不得其解,思来想去只找到一个原因——那就是在扬州遇刺的时候,云椹失职了。
云椹为什么失职?他那天去了哪里?想到这里,秦苍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然而细想之下却又觉得荒谬。
云椹自小就接受暗卫的训练,十六岁已经出师,在赵恒身边待了十多年,他不可能是俞见柏的徒弟。
秦苍一时想不通其中的关联,只好把这件事先放在一边。
翌日天晴,赵恒处理完手边的事,就踱到苏岂的兰苑去,这些天只要他有空,就会去少年的院子里坐坐。
倒不是每次非要做些什么,有的时候只是各自看书,整个下午说不上几句话,但这样的日子竟意外地令人心安。
赵恒脾气好些的时候,苏岂也不会特别过分,他就像一只需要人哄着安慰着的小猫,需要被温柔对待。
赵恒敲门之后,过了很久苏岂才把门打开,少年背光站着,脸色看起来非常不好,赵恒摸了摸他脸:“你怎么了?病了?”
苏岂的脸一片冰冷,他躲开赵恒的手,眼中迅速闪过一丝厌恶的情绪,然后退开两步回到了屋子里。
赵恒站在原地微觉错愕,苏岂眼神里那种带着点不耐烦的厌恶,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今天这是怎么了?
走进屋子里,明亮的阳光下,赵恒才发现少年的脸色几乎是惨白的,然而那种不悦的情绪已经没有了。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赵恒微微皱眉,眼底有明显的担忧,“不舒服就请大夫来,别硬撑。”
“没有。”苏岂轻声答了一句,然后兀自在桌边坐了。
赵恒这才发现桌上摊着一张画纸,上面有苏岂画了一半的兰花。他似乎特别喜欢画兰花,一直都喜欢。
赵恒记得第一次发现苏岂会画画,他画的也是兰花,寥寥几笔,勾勒得却异常传神,就好像真有什么在纸面上绽放一样。
那个时候苏岂讨厌赵恒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往往好几天都不肯说一句话,倔强得让人没办法,但在赵恒问他“你是不是喜欢画画”的时候,少年却意外地非常动容,仿佛陷入了某种迷茫和怅惘之中。
最终他点了点头。
……那些记忆还非常清晰,赵恒看着少年把那幅兰花画完,只见他鬓角不知为何已经渗出了薄薄的汗水。
这个天气绝没有热到出汗的地步,况且少年脸色苍白,也不像是热的样子,赵恒看着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忽然听见少年说:“我给你画张画像吧。”
“什么?”
苏岂看了他一眼,轻声呢喃了一句:“不要就算了。”
“要——”赵恒这才回过神,不知道为什么非常紧张,想把话圆回来,却竟然一时不知说什么,只得又低声说了句,“要。”
少年摊开一张新的画纸,他低头的时候额前碎发垂落下来,发尾沾到脸颊的汗渍,在阳光下晶莹地闪耀。
赵恒觉得口干舌燥,望着少年感觉自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低声道:“可是你,你的身体——”
苏岂抬头望着他。
“还是请个大夫来吧,”赵恒说,“你看起来不太好。”
“我身体没事,不想看大夫。”苏岂摇摇头,已经准备在纸上落笔了,他看了赵恒一眼,说,“你能坐下吗?”
赵恒知道再说下去,少年就要不耐烦了,于是找了个地方坐着,远远望着少年垂眸认真地在纸上描绘。
一想到他画的是自己,赵恒就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不知是欣慰还是感动的情绪,那种情绪堵在他胸口,让他连呼吸都带着一股沉重的感情。
苏岂画了有一个多时辰,中途赵恒坐得有些累,刚挪动了下身体,少年就投来一个不满的眼神,于是他只得僵硬地、一动不动地在那坐了一个多时辰。
画画好的时候苏岂显得非常疲惫,把还未干的画纸往赵恒怀里一塞,转身就往床边走:“我累了,你出去。”
赵恒打开手中画卷,只见画里的根本不是他坐着的模样,一时有些哭笑不得——画里的是他独自站在一棵树旁边,那情景有些像当时在扬州遇刺时,两个人独处的时候,但画里面的他没有带伤。
赵恒把画收好,走到床边,只见少年侧卧着身体,竟然已经沉沉地睡过去了,好像真的是累坏了一样。
他怎么就累成这样了?赵恒帮少年把被子盖好,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确定他没发烧,这才离开了兰苑。
离开兰苑之后,赵恒仍然有些不放心,犹豫再三,还是打发人去请大夫来,但吩咐说晚点请。
天色暗沉下来的时候,赵恒派人请来的大夫敲响了兰苑的门,那大夫是第一次来王府,也不清楚里面住的什么人。他敲了两下,却不见人应答,但猜想里面不该没人,于是就大着胆子推开了门。
他背着药箱走进去,隐约见床上躺着人影,就走了过去,只见床上躺着的是个样貌非常隽秀的少年。
少年脸色异常苍白,看起来真是病重的样子,大夫轻唤了两声“公子”,那少年也没醒,他迟疑了一下,给他把了脉。
把完脉大夫大惊,连忙从药箱里找出一瓶药,倒出一颗来,又去桌上倒了水,让少年把药吞咽下去。
不多时苏岂醒转过来,虚弱而警惕地看着大夫:“你是谁……”
“王府总管请我来给您看病。”大夫担忧道,“公子方才是昏了过去,小人给公子把了脉,公子,您身上可是——”
“我身上?”苏岂淡淡打断他,注视着那大夫的眼睛问,“我身上怎么了?你把脉,看出什么来了?”
“小人——”
“我身体很好。”苏岂再一次打断他,声音无力却不容质疑,“大夫,我劝你留下药,别的什么也不要管。”
那大夫完全不明白这少年为何要这样,但王府毕竟不比寻常人家,有的时候的确不该多管闲事……或许这少年是在帮他?
“想通了?”少年似乎能明白他在想什么,低声问。
大夫犹豫道:“可是总管那边……”
“就说我身体无碍,他不会为难你的。”苏岂话锋一转,冷冷道,“但是如果你说的是别的,出了事可没人保得了你。”
苏岂说这话难免有些夸大,但为了吓住这大夫,也只能这么说了,好在这大夫看起来不清楚他身份。
那大夫思量再三,才唯唯诺诺应了苏岂,从药箱里找出瓶药,又留下几句医嘱,离开了兰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