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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宴认识秦沁比他自己以为的早。
是在一场丧礼上。
当年他十三岁,蒋茹十九。
粗糙的丧礼维持了三天,父母是在夜里走的当即被送去了殡仪馆,所以在小区楼下搭了个蓝色的棚子,简陋,随意,如果没有哀乐泣个不停,路过的人兴许会冲进来以为能买上水果。
蒋宴挨着刘素眉坐在铺着稻草的地面上,听她断断续续的叹气,断断续续的拍拍他的手,那年比他小一岁的池向向成了倒水工,她拿着一只印着红色喜字的玻璃杯来回不断的准备着热水,一会儿给妈妈喝,一会儿给他喝。
蒋宴不渴,刘素眉也不渴,于是,水份全部给柔肠寸断的姐姐蒋茹补充了。
他们家穷,父亲重病在身花了很多钱,最后却不是死在病床上而是在求医的路上,和兢兢业业照顾他半辈子的母亲一起离开了。
一贫如洗的家庭,一双被抛弃的儿女。
他母亲远嫁而来,基本没有娘家人,来参加丧礼的人都是蒋家人,两个叔叔三个姑姑和爷爷奶奶。
他们都需要补充水分,因为每个人都在丧礼上嚎啕大哭,尤其是女性们,连哭带唱的腔调特别像戏,能带动情绪的大戏,路过的人没有哪个不为她们苦命的弟弟和被抛弃下的一双女儿而流泪。
池向向把水泼她们脸上。
于是,吵了起来,打了起来,烧纸的盆子被踩翻扑腾出一棚子的灰。
“蒋宴,把你家不要脸的亲戚们打出去!”刘素眉恶声涛涛,围观的人不敢对上她凶狠的眼睛。
蒋宴听着她的声音亲切,一群有血缘关系的人里没有一人能像眉姨一样另他心甘情愿的言听计从。
他用十三岁的力气把人面兽心的所谓亲人打出了棚外。
“我是你大伯!亲大伯!”
“小宴,别胡闹!”他们伤心着。
蒋宴控制住了手里的长凳,面前一排被赶出灵堂的亲人们让他哭都哭不出来,父亲生病时,人人避之不及,现在死了留下一套房子,一大笔赔偿金,蒋茹将将成年,又柔弱的,所以,亲戚们争先恐后冒出来了。
大伯?
祖宗来了都得滚!
那天晚上,蒋宴真的觉得自己可以学体育,挥着长凳打了一个多小时,臂膀都没酸下。
最后,世界清净了,蒋宴留在棚子里守夜,他是个坏学生,所以拿了桌上待客的烟躲到棚子背阴的那面熟练抽烟,抽着抽着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里面来了人他没敢露面,全听着眉姨疲哑的嗓子在招待。
学校的领导来了。
事情闹的挺大,眉姨的问题很严重,做为邻居她没有立场搅蒋家的内部事务,做为老师更加不可以唆使学生打自己大伯,影响恶劣,半个区的人都在揣测她的居心。
校长劝她放一放,否则蒋家闹到教委,她的工作会丢掉。
她本身并不好过,丈夫去世的早,孤身拉扯女儿十多年,为蒋家事丢饭碗,何必呢?
蒋宴这辈子的眼泪恐怕都在当时流光了,父母已经不在了,担心眉姨也不要他了。
他害怕的发着抖,咬不住烟蒂,眼泪鼻涕还一齐掉,总之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还可能像只鬼,棚子背阴面使得光一点透不过来,风呼呼刮着,一只鬼蹲泥地上哭的脸上发荧光。
这时候,稀薄仅有的一点月光突然被挡住了,来了一个女孩,应该是女的吧,因为穿着白色的长筒袜,质量好,这种的不跳丝,他攒了小半年的午餐费买了一双给池向向,结果,她不喜欢丢家里找不到了。
其实,蒋宴分不清这种袜子好不好看,只是挺有趣的,女孩们都喜欢这样穿,那大概是漂亮吧,蒋宴哭的烟都抽不上只能夹手里,便不在意此时近在眼前的女孩穿着白色袜子好不好看了。
她蹲了下来,折了下精致蝴蝶边的裙子。
“蒋宴?”声音很轻,配合他躲着的行为,或者是同情他哭的可怜的行为。
蒋宴脆弱的不想伪装,默泪的闭着眼睛。
那女孩又问他。
“怕刘老师不管你吗?”
蒋宴不答,女孩忽然凑近他,嘘了声,叫他听。
棚内眉姨的声音真的就清晰了。
“秦校长,十分抱歉给你添麻烦。我不是无知的小孩子一气就乱方寸,这里是我朋友夫妇的灵堂,我讲的任何一句,做的任何一件事,无愧于心,并且深思熟虑。让那些人到教委告去吧,身正不怕影子斜,他们姐弟我管到底了。”
.......
“刘老师对你真好。”女孩夹走了他手里的烟说着,“小学生不该抽烟。”
蒋宴沉默的不想说任何话,她站起来要走了,带起他泪眶里模模糊糊的一道裙子边。
“加油。”她笑。
她转身离开时,蒋宴闻到一抹沁人心脾的香味,像骨朵状态下的栀子花香,清爽的,淡淡的,随风嗅过他的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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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宴不讨厌各色不同的饭局,但这餐饭能把他秉着玩乐的好精神给打发的一丁点不剩也真是好本事。
组局的人看他脸色不对,随他所好的再次点烟上来,再抽下去肺都黑了,蒋宴推了推。
“哎呦蒋总,是不是累了?”那人说着立即向旁边下属招手,“赶紧的,吃完立即陪蒋总去汉光。”
“是。”
是什么是,早吃完了,硬看着老板的眼色在玩拖延战术,合同意向没着落,似乎不肯放人。
蒋宴失笑的按了按太阳穴,熟人真不好办事,左边坐着自己好友,右边是好友带来的好友,一个牵线搭桥以为事情就能成,成不成实力先说话呗,早知道被缠上,打死他也不来吃这顿饭。
“蒋兄,要不换个地方,你今晚不回银马吧,好吗?”好友程光意思明确的请求他“玩”尽兴。
面对不生不熟的人不好拒绝,自己狐朋狗友太简单了,蒋宴直接踹板凳起身,拿了自己放桌上的烟和打火机,一把推开程光挡过来的身体。
“哎,蒋兄别走啊。”
“滚蛋。”蒋宴皱着眉,点了自己的烟,不耐烦的叼着离开,程光算识趣,没敢追上来,否则把他睁着瞎的俩眼窟窿当烟灰缸摁。
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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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了傻逼果然空气都变好了,砖壁泛着光的酒店里正是一派热闹的景象,经过的两个大厅都是办婚礼的,一群嘻嘻哈哈的表演用最后的狂欢送宾客们出门,走廊里人一下多了起来,庆幸身高够用,否则得吸一批人的酒气,也因为身高够,有一个小半年没见依然一眼认出的女人轻而易举的进入了他的视线。
蒋宴有点懵的吐了烟出来,脚步继续不停,总不可能掉头回去。
“秦沁,等等啊,我们一起。”女同事紧紧拉住随着人流走的女人,一边急张望婚礼大厅里,怎么还没寒暄好,人都要走了啊!
“你们走吧,我还要带晚自习。”
“哎呦你真是,明天还要去银马考察,今儿带什么晚自习!”
秦沁完全不想跟他们一起,这场婚礼原先准备让人带了礼金就算了,毕竟她真的很忙过,高三要高考,她是班主任怎么能不盯紧?
加上莫名被学校选中当学区里的人大代表,明天得跟着其他代表到底下乡镇考察,虽然干的不情愿,但只要是一件正经事,她都不能敷衍,有些材料必须回去准备。
人太多了,她有些胸闷呼吸不上来的感觉,红娘似的女同事在她耳边喋喋不休的说着某男经济人品长相如何之好,秦沁心想,那人再好又怎么样,还能好过她之前分手的,此刻站在眼前的这位?
没想过在这里碰到他,有点突然,秦沁连客套的笑容都拿不出来。
蒋宴笑了笑,偏向墙壁让最后一口烟冒了出去,继而,转过头,直视她。
“同事结婚?”
“嗯。”秦沁嗯了声仿佛没话了,一晚上喉咙都不舒服,被烟熏的,教师是用嗓子工作的,落下毛病好几年了,也确实没什么话对他说。
“我送你?”蒋宴持续面带笑意,算老友吧,和秦沁。
“不用,我买车了,谢谢。”秦沁说着看到他把还有一半长的烟给掐了,摁在近在咫尺的铺着细碎石子的垃圾桶盖上。
“好,我上三楼,下次有机会聊。”
“好,再见。”
两人错身而过,谁也没比谁慢一步。
蒋宴高挑的身影几步就转上了楼,前面通道里的秦沁走了几步停下来,女同事是新来的,并不认识她的前未婚夫,蒋宴简单寒暄走后,女同事再次把红娘热情恢复到她身上。
秦沁看样子是被对方收复了停在原地等后面的人,可她怔惘的眼眸看的方向却是那个简单的垃圾桶,上面残留的余烟细细的明灭了。
她想了很多,又什么都没想。
“秦沁?哎,秦沁?”
“什么?”秦沁回过神。
女同事一脸被打败的笑容,不厌其烦的对她重复。
“明天啊,大家一起去银马,你一边郊游一边考察下陈柏的人品,一举两得,你说呢?”
秦沁这回真的笑了,她完全不想纠正对方,那不是郊游,是正儿八经的回来要写考察报告的工作。
但,她说出来,别人会议论她清高的。
而且,去银马真的没有郊游的心情,那里是蒋宴互联网创业城的大基地,秦沁的笑容慢慢变得有些苦涩,但愿不会碰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