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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在有生之年,既然会看到自己的尸体。
多么荒谬,讥讽,值得嘲笑……
徐岫微微笑着隔了冰柱抚上里头那个白发人的脸颊,他几乎都快记不清了,原来以前的自己,是长这个样子的。来到这个世界似乎分外漫长,多少个日日夜夜,尤其是与白将离在一起的那些时间,漫长的……仿佛一辈子一样,漫长的……几乎令他忘记了自己的过往与一生。
在很久很久之前,约莫还在玉英宗那时候,他曾刻意忘记过自己的前生,就像是刻意去忘怀自己的那些过往一样。得不到的,再怎么想,也是没有用的,人总是要活下去的,他哄骗自己不要沉溺在那些无用的过往之中而忘却今生的生存之机。无用……,真的无用吗?人总是感情的动物,徐岫微微阖上了双目。
他的父母,他的友人……
一点一滴,过去数十载的记忆,怎么会是无用,他只是……再也见不到了而已。所以,何必徒增伤感,再一次次的回忆求而不得的人、事、物……
你在这里,我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徐岫看着白发人的面孔,泛起苦笑来,他运起灵力,微微消融了那处冰霜,直接抚上他的苍容。冰冷入骨的肌肤,但里头透着勃勃的生机,真有意思,没了灵魂,身体却还活着,只是如此恐怕还不如立刻就死了呢,而且这一头的白发与面容上透出的老态,看来蕳清当年也耗费了不少功夫才勉强救回来吧。
蕳清说过,荀修有死劫……她要我来见一个人,却是我自己……
哈……见到了,又能如何,徒增记忆与愤懑吗?
徐岫心里一跳,却听得劲风来袭,心口顿时一痛,随即便是冰冷空洞的钝痛感袭上神经,脸颊上似乎也溅上了温热的液体,之后再无力支撑这幅躯壳,跌坐在地。视线也逐渐开始迷晕起来,他颤抖着捂上空荡荡的心口,轻轻的喘着气,像是下一刻便忍耐不住要落下泪来似得。
好痛,简直痛的想要立刻死去……
就像是被剖开一样,几乎声音都发颤了的疼痛感。真是……猝不及防的,神展开……
徐岫抬头看了那两魔一眼,一个高大清瘦,一个矮小猥琐,那矮魔手中,还漫不经心的捏着前一刻还在他胸腔中火热跳动的心脏,那器官与医学图片上倒是没什么大改,只是硬生生被扯出,看起来倒是有些鲜血淋漓的吓人,但真说白了,也就是一团血污的肉团。
哈……,果然是剧情,逃不掉的……还是逃不掉……
“玉英宗最后一个就是他了吧,那个小姑娘跟着那疯子在一起,不好下手。”那矮魔一口将那团冷却的肉块撕咬吞咽,对身边那魔说道,“我看这小子跟少主挺不错的,咱们杀了,没什么问题么?”他虽是这么说着,手上却没停顿,只嘿嘿笑声,笑声尖锐而又刺耳。
“咱们杀了玉英宗上下,有问题,总是有问题了。不见得少主就跟谁好些。”高个子魔看起来脾气不大好,说话冷冰冰不说,还生硬生硬的。
徐岫听到此处,意识已经昏沉至极,只是身后的玄冰冻住了他的伤口,紫府内的元婴也在偷偷运转,方才没能死去。但他心里清楚的很,这两个魔,不过是为了多逗弄一会,方才只挖了心,若存得一丝侥幸,元婴出窍便会被他们擒去玩闹吞咽,或是淬炼法宝。
真好笑……
一个人怎么能在自己的尸体面前,又看着自己再度死亡,只消说一说,便觉得可笑至极。他抬头看见自己的头低着,双眸紧闭,仿若在沉睡一般,便颤抖着笑,伸出沾满了血的手去抚上那块冰,心想这可真疼啊,疼得好想哭啊,人怎么就这么难死呢,明明疼成这样了……却还没有疼晕过去,是为什么?
要是这时候……将离能陪着,就好了。
徐岫开始觉得呼吸都困难了,倒令人诧异,他心头竟然谁也不恨,这两魔虽杀了他,他却激不起一点愤怒之情,大概是觉得没有必要或者无关紧要吧。他只是觉得很冷,冷的像是要透彻寒骨,他忽然觉得愧疚,当时于荀修而言,他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杀人者,原来死亡,是这种感觉……
很冷,像是透进心脏的冷;可又觉得空,空的热起来,烧着每一寸肌肤。
人,对死亡恐怕都是抱有恐惧的,但不会像他这样,吊着,不死不活。
这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想起了谢苍,他们俩是多年的损友,当年有的没的,都聊过,对死亡也并不忌讳,谢苍曾经开玩笑说:“前一刻一分一秒也要争,但要是死定了,还是想想开心的事吧,何必纠缠于怨恨,想着怎么成了厉鬼去纠缠别人,对自己不还是糟践……”
所以他就想,想白将离的音笑容貌,想白将离难得微红的脸颊,想他喝过酒后微醺的神情,想他吹着洞箫时的专注,想他练剑时的肃穆,想他宽厚的背脊……然后又忽然想起了白玉英这个女孩子,想起他们三人还在一起的时候,那孩子有点内敛,也不晓得主动,心地又善良,恐怕要吃不少苦头……
即使是到被击碎元婴之时,徐岫都没有反抗过,他任由喉咙涌上一阵又一阵的热血,呜咽着争前恐后的溢出唇齿,满口的铁锈腥味。力量的悬殊,再反抗也没有什么必要,倒是听见那矮魔不满的咂咂舌,只说他无趣至极,不高兴的跟着高个子魔走了。
嗤,这就是力量,若你有力量,杀人倒还可以嫌弃他没实力陪你尽兴,白将离……若我这个对你抱着不轨心思的师兄的死亡能叫你走得更长更远,那就努力吧。我死前唯一的心愿,大概便是看你能够攀登顶峰,走到无人能够欺凌的顶峰……自由自在的随心而活。
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挚爱过的人。
只可惜……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来,也要一个人孤零零走……
好在,也没有什么愿望跟不满足的事;更幸好……占了你一回便宜,不用遗憾。徐岫依靠在冰柱上,只看见鲜血染满了整件袍子,疼痛将成麻木,只数着自己还有多少时限,眼睛便悄然闭合上,生机断绝。
……
罗浮是半夜被白玉英的哭声惊醒的,她很少在罗浮面前流泪,尤其是这种声嘶力竭的痛哭,气息不均的仿佛下一刻就会晕过去一样。
“阿英……,你……哪里,痛?”罗浮走过去蹲下身来看她,立刻看见了白玉英手腕上的伤口,斑驳宛如细小的鞭痕抽打,血痕满布。白玉英哭得抽抽搭搭,一句话也说不上来,整个人像是寒冷至极似得发着抖,罗浮只低声冷道,“你,别哭。谁,打你?”
“罗浮……”白玉英终于哭停了下来,她的两只眼睛又红又肿,眼泪糊了满脸,看起来憔悴伤痛至极,“师兄……出事了。”她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拿出一条碎裂的不成样子的链子,眼泪啪嗒啪嗒的落下来,浸湿了她掌心那些化为星砂的水晶末,化开一片,凝成一团。
不过这也叫罗浮明白了她手腕上的伤口是哪里来的了,他对白玉英的师兄生死倒不关心,只是看白玉英如此伤心,也不好说别的,便道:“你,别哭,了。伤,身体。”
“罗浮……说不定,师兄只是受伤了对不对,只是……只是……”白玉英再也说不下去了,她连安慰自己的一点借口都找不到。
联系荀修灵力的低级法链,若非外力损毁与赠送者本人身陨,怎么会无缘无故碎散如此。
“罗浮……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吧。”白玉英有些紧张,她哽咽着说完这句话,看着罗浮不解的神情,又抽泣着说,“我……我想去找师兄,罗浮不是说,要自己去找朋友吗?我想,大概可以分别了。”
罗浮摇摇头:“我,陪你,去。”他去寻找折丹本就是为了玉英,如果跟她分离,岂非本末倒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