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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清臣与徐岫在树上喝了一壶酒,只有一壶,是一壶烈酒。
这壶酒烈到人一闻就觉得晕,再闻一闻便醉死过去了,可凤清臣满满饮了一壶,也没有醉。他从来就难醉,而今就更不可能醉了,一个人的心里要是装了事情,要是故意想喝醉,反而就更难醉些。等他喝尽了壶中的最后一滴酒,便朗声高笑着将酒壶摔下去,玉壶摔个粉碎,散落的玉片还粘缠着些许薄薄的酒液,在月光下泛着银色的冷光。
凤清臣捂着嘴咳嗽的时候,徐岫刚醒过来。凤清臣见他枕着月辉,披着羽裳,在月下活像一只休憩的白鹤,待一展翅,便翱翔云际,再无拘束,可蕳清给了望天机一条绳索,而白将离则将绳索套上了他的脖子,飞得再高,翱翔得再远,这只白鹤不过也只如风筝一般,永远叫白将离掌控着。
这便让凤清臣有点怜悯这个男人。
可这又与他有什么关系呢?凤清臣想,不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于是他又拿了一壶酒出来,徐岫看了他好一会,没想到他是从哪儿拿出来的,但这也是一样的,与他没有什么关系。
凤清臣在月下喝酒,也只有一壶,是一壶好酒。它一点也不烈,醇厚芬芳,香甜缠绵,酒香能勾起所有人肚子里的酒虫,这两种酒混着喝,寻常人早就醉得不知所以。
只闻着酒香也有几分醺然的徐岫不免抵住了额头。
“我遇见师左辟是在一个冬天,那一年,是他这一生最得意放肆的时候,他为人疯疯癫癫,行事轻狂孟浪,只因家中钱财万贯权势滔天,出门前后,自是数不尽的狐朋狗友,美人相随。”凤清臣又喝了一口酒,忽又看了看徐岫,才说道,“我那时只在远处笑他,待他家破人亡,钱散权空,方去度他。他是大机缘的人,一个人若福分太盛了,其他便会衰竭,他生来便为登云踏月,九霄不过是他的梯子,要是留在人世间,不知有多少人会为他死。”
“那一年春天他披着貂裘束着玉冠,人模狗样。”凤清臣哼了一声,“可我冬天再见他,他却穿着破麻衣,长发只用杂草胡乱捆扎成一束,照旧人模狗样。你说说,谁能看出他是个疯子呢。”
徐岫没有说话,可凤清臣也不需要他说话,只是继续说了下去。
不过这一次凤清臣却转了个话题,说道:“殊明妙华死了,我恐怕也不远了。”
徐岫心知肚明他的确会死,便还是不说话,只听他继续说。
“左辟有了喜欢的女人,他这个人很是风流花心,但也最是衷情专一,他要是真正喜欢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便是天下最有福气的人。如果他喜欢的女人很聪明,懂得情深不比相知,那他们大概都不会死;如果他喜欢上了一个笨女人……”凤清臣顿了顿,忽然又说,“师左辟不会喜欢上笨女人的。”
徐岫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残忍,因为他夺走了凤清臣这漫长的生命里唯一的光。
凤清臣跟师左辟是师徒,也是好友。凤清臣是师左辟的领路人,但实际上,在没有遇见师左辟之前的凤清臣很寂寞,他一个人走在漫长的寿命之中,言二姑娘有自己的仙侣,两人虽为好友,却来往并不频繁。凤清臣时常一个人住在天外化境,看山观水赏花,他最喜爱鲜活的东西,但却永远只能对着冷冷的如画风景。
黄金狮子乘高座,白玉麈尾谈重玄。
凤清臣的道寡路孤,铸就他千秋寂寞,直至他寻到了师左辟。师左辟是个不俗的俗人,他精通世俗的一切,只要他喜欢,就能伪装成任何人,如果他想要,那他就能讨好所有人。可见过他真正狼狈绝望模样的,令他又爱又恨的,却只有一个凤清臣。
因为他永远骗不过凤清臣,却不知道凤清臣将他放在心上,早是千般描摹万般勾索,还怎么会认错他。
凤清臣看师左辟,像是一个高人看自己精心培养的徒弟,也像看一个久未相逢的至交,更像……
当日徐岫写到这儿便断笔了,他当日觉得凤清臣无论怎么看师左辟,师左辟都合该是他心中的独一无二,所以他写不下去了。凤清臣是个很寂寞的男人,他纵然修了仙修了神,成了人人敬畏的六鬼之首,成了天外化境的六仙之主,他也是寂寞的,可是他有了师左辟之后,就不大寂寞了,但他这辈子,也只有师左辟这么一个朋友。
可师左辟却有千千万万个朋友,所以凤清臣因为师左辟而活得有生有气,也因为他而死去。
但也不会再有人,能够取代凤清臣在师左辟生命中的位置了,纵然师左辟爱上什么人,那个女人与他再是缘深情浓,也抵不过凤清臣回眸一段相知。这九霄地狱,千山万水,能让师左辟甘心相随的人,只有凤清臣。
凤清臣是仙,他注定断七情绝六欲,可再绝情的人,也会觉得孤独。但师左辟不是,他反而是个很重情的人,所以他从来不会让自己感觉到孤独。他们一个是冰,一个却是火,冰是捂不暖的,可火却需要燃料,凤清臣养了师左辟这么一把快刀,最后却是用来刺在自己的心头上。
可这柄刀,毕竟是徐岫亲手捅下去的,这时候便难免有些愧疚,便开口说道:“我要是有你这样的朋友,定是生平所幸。若得一句,万死亦莫辞。”
“所以凤清臣这辈子,只做一个人的朋友。”凤清臣的这壶酒也喝尽了,他从高高的树梢上一跃而下,很快就走远了,“我也不敢做你的朋友。”
徐岫并没有问为什么,因为他看见了白君欢站在不远处,星辉洒衣,他背上的剑鞘透着冷冷的光,看起来丰神俊朗。就好像在凤清臣心里徐岫永远无法与师左辟相提并论一般;在徐岫心中,即便不提白将离,那凤清臣也是无法与白君欢相提并论的。
就算是白将离套住了徐岫的脖子,那也是徐岫心甘情愿将绳子打上死结的。
白君欢站在那里淡淡的问他:“你在树上干什么?”
他倒不是故意,只是他性情就是这样淡漠,即便内心再温柔也不容易表达出来,这一点与白将离很是不一样;可是徐岫一想到他是白将离内心处最无杂念的纯善化身,便忍不住喜欢他。
徐岫笑道:“你站那么远做什么?”
于是白君欢便走近了一些,徐岫便又喊他再近一点,最后白君欢站在树下,徐岫骗他再近一些的时候,他却不肯了,只说:“你莫要诓我,前面是树,你难道藏在树里么?”
徐岫便说道:“你又看不见也没有伸手去摸,为什么说我在诳你。”他其实心里知道答案,却忍不住想白君欢说出那段话来,让他听了,不至于难过。
“我虽然看不见,却感觉的到。”白君欢静静的说,“世上万物,许多东西你若只用肉眼去看,是发现不了的。正如你听不见树皮中虫蚁蛰伏的声音;自然也听不见风从山下传来,透过树梢的四周奔涌而来;也听不到一个人的血跟肉,是怎么流,怎么跳的。”
于是徐岫叹息了一声,却不再纠缠这个话题了:“我要跳下来了,你接着我么?”
“好。”白君欢应道,可他站在那儿,动也不动。
徐岫没有在意,却又问了一句:“你一定会等着接住我么?”
白君欢便又耐心的回答:“会。”
“你一辈子都会等我?”
这让白君欢有些迟疑,但他很快便毫无犹豫的点了点头:“恩。”
这让徐岫朗声一笑,说道:“你原来也会骗人了。”随后他又说,“若是真的,那你也当自己随口撒了个谎好了。我要是哪一日死了,你便不必等我了,等来等去也是一场空,至多送你一堆骨头,血肉恐怕是没有了。”
“我不撒谎。”白君欢坚持道。
“你与将离这一点真是一模一样。”徐岫边说话边纵身一跃,他的宽袍大袖与羽裳翩跹凌空,看起来好似神仙中人。白君欢听了那句话之后,顿了顿,还是在徐岫落地之前将他稳稳的接住了。
然后白君欢才说:“虽然我不喜欢你说的那句话,但我还是不舍得你掉在地上。”
他神色坦荡,也没有半分情意绵绵的模样,一点也不像是在说情话,却偏偏说出了这么一句煽情的话来,惹得在他怀里的徐岫哈哈大笑起来,
徐岫伸手抚摸了一下白君欢的侧脸,心里想的却是:我怎么会舍得让你一个人,去走凤清臣的老路,你这一生,最是不该与寂寞为伍。
而他想的是白将离,却不是白君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