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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拜贺,立春鞭牛,元宵观灯;花朝桃李争妍,寒食插柳行冠礼,清明出郊祭祀忙;端午有角粽和菖蒲酒,六月六有冷陶面和芥辣白醪;七夕巧女善穿针,中元亡魂望故乡,立秋瓜果飘香知秋意!
三年一晃而过。
似乎元旦椒柏酒的味道仍留在唇舌之上,鸡头已然上市。至如今,秋老虎仍在,午时的那一层炙热却比夏日更为焦灼,除早晚需加一件外裳,其余只着夏衣即可。
徐府呈现出蒸蒸日上的势头。
六郎已外放至江南西路任隆兴府知州,老夫人体恤邓氏,叫她不必在清平侍奉,自随六郎上任。如今小儿已有两岁余,便是那小妇生的姐儿也有一岁余。
七郎于去岁成婚,新妇为杨员外郎家的小娘子,闺名杨舒儿。杨氏芳龄十六,娇憨天真,善长短句,与七郎甚为投合。两人花前月下,作诗联句,晨起赏雾,夕照看晚霞;雨时窗下落棋,晴时外出游历,宛如一对神仙眷侣。
二郎的小儿与六郎仿佛年纪,略小了三个月。进之欢喜不已,他如今也赚钱了,便自己掏钱给二郎添了一个小妇,叫好生服侍二郎夫妻,再添弄璋弄瓦之喜。
二郎本分,做事也越发踏实。在元娘的帮衬之下,清平县第一磨坊生意大好。这几年,清平县种麦者众,临安面多来自清平。每年收获季节刚过,磨坊前的坪里排起了长队,等着磨面呢。
不单如此。容娘那岁路上买的稻种冷水香,种了三年,果然如成忠所说,甘美软糯。迅即被临安达官贵人所喜。四叔的店铺,如今不知道扩大了多少,光是庄子上的米面便已足够他与八斤忙乎的了。何况邱庄头那里的火腿与腊货,到了冬季,又是供不应求的物事。
高大郎与四叔走得甚近,在临安找人牵红线。对了一个商户人家娘子。老夫人放下心事,在清平操持了婚事,却叫他们仍往临安住了,连姨婆婆也一并打发了去。如今,也得了一个一岁的姐儿。
便是进之,也得了一桩差事,正应了他的喜好,不至浑浑噩噩度日。
容娘的那两处大廊房,一处卖与一位祖籍清平的李姓商人,一处未能卖出。原本没有甚么好主意。恁大的廊房,清平也无人来赁。进之欲贪了那处,不料老夫人有些明白了,知道自己太过娇惯,害的他如今这副模样,便不再应承。
谁料进之在清平街上无处可逛了。好玩的玩意儿都玩尽了,当红的姐儿又嫌他老了,新出的风流人物亦不再理会他这等老人,他无聊之极,自己日思夜想,想了个主意,便兴冲冲地写了一张纸,叫人递给容娘。
容娘不置可否的看了,倒是抿嘴笑了。左右这几年家中进项多,她便派了四喜去管账。配合着进之办了一个新奇的“瓦肆”。
人家的瓦肆来时瓦合,出时瓦解,易聚易散。进之的瓦肆便是那一连五进的大廊坊。中间为恁大的天井,伎人在此说书杂耍;两旁上下两层的齐楚阁儿,客官闲坐饮茶吃酒。趁便听书看玩意。
不分风霜雨雪,一年四季皆有得看。便是妇人不好与郎君们作一处,也有额外的处所。
那讲究些的,又另有雅致院子,可召伎人前去单为他们演绎。
进之想得好主意,逢五逢十,特特地从临安请了有名的伎人过来,嘌唱的张七七,杂剧的俏枝儿,杖头傀儡的任小三,说三分的霍四究,说五代的尹常,走绳索的李寄九等等。
渐渐的,逢五逢十便成了城中一个热闹非常的日子,到了开门待客的时辰,外头等候的人群一拥而进,只为占个好位子,方便看戏。便是乡下那些进城的,也要算准了日子方才来,好在瓦肆中听一回戏回家。
……
徐府盛况,不甚枚举。
老夫人心中甚宽,便是待容娘,亦亲近了许多。
唯有一事,是两位夫人心病。容娘与守中成亲三载,至今一无所出。眼见得这些后辈,一个个怀胎十月,诞下哥儿姐儿,老夫人的重孙也有好几个了,日日盼的这个却始终不见踪影。
在两位夫人的心中,守中始终是最重要的那一个。他是家中的长子,经历坎坷,如今犹不能得意。这也就罢了,平安终老,原是好事。但子嗣不丰,便堪忧虑了。
老夫人忍了两年,提了数次给守中纳小妇之事。守中只是不应,说容娘还小,况有了靖哥儿和媗姐儿,已然足够。
靖哥儿倒是长的越发伶俐可爱,只是媗姐儿,太过淘气。原交与施娘子(原先的沈夫人)教养,不料她不听管教,险些累的施娘子小月。原待仍放回丈人府中去,但仲武的小儿亦在家中,张夫人身子又不好。正是左右为难之际,惠娘将此事应承了下来。老夫人不顾守中顾虑,派人将惠娘母女送至庄上,不容守中反对。
容娘心中不乐,亦无他法。若说往日有些不解惠娘为何从来不应承那些媒婆,如今她已然有些了然。惠娘在老夫人的暗许之下,一直以妹子的名分给守中做些鞋履之物。
守中不好拂了老夫人的心意,收了之后,便随手交与容娘。唯独这一处,叫容娘心安。
但,心里,也是着急的。
郎中们只说,身子并无甚不妥,许是时辰未到,子嗣缘分还需些时日。
便是有了身子,也避不开为大哥纳小妇这一节啊!二郎有一个,六郎亦有,娥娘的郎君李晋有两个,许三娘家也有。婉娘,——高九郎送了两个给周淮南,日日闹腾呢。
乳娘叫自己看开些,不过是一个小妇。可容便容,不可容便使法子叫郎君冷落了便是。可是自己的心中,总是过不了那个坎儿。她的郎君,那般亲密无间的人,怎能与他人同床共枕!
“惠娘别无他心,国仇家恨,惠娘一介弱质,不能上得战场。一生惟愿服侍英雄之辈,以表心意。我知自己鄙陋,无才无貌,惟敬将军忠肝义胆,赤诚一片,惠娘愿已贱薄之身,服侍娘子与将军。便是叫惠娘做牛做马,亦无怨无悔。”
惠娘临去庄上之时,与容娘推心置腹。
她意自诚,奈何自己不能容忍。
如此,可谓善妒?
容娘心浮气躁,将账本抛下,去看窗外。湛蓝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蓝得叫人心慌。
北方大旱!
原是喜事,叫那金人无粮可吃,牲畜无草可用。
但南边的宋民,亦无好日子可过。
南边的旱情,原不过尔尔。稍许减产,如今又是种麦,又是种稻,饿不死人。
但金人素来如此,自己缺粮了,便过河来抢。如今,北方战火,虽零零星星,却给过了几年太平日子的宋民带来巨大的惶恐。
不独如此,金人不过是偶尔过来抢几回粮食,但朝廷派下来的赋税却陡增。
除夏秋二税外,经总制钱、月桩钱、版帐钱,各样税赋,一层一层,搜刮下来。农户能有几粒余粮剩下?
“娘子,郎君回来了。”春雨从外进来。自小环与四喜成亲,原已回家的春雨重又进府,服侍容娘。
容娘回头,将一腔烦扰抛下,忙对镜收拾了一回,抿了抿发髻,扶正钗环,方去老夫人处。守中归来,头一个必定去婆婆处行礼问安。
行至游廊,容娘复回头吩咐春雨:“你去厨房,叫宋大娘莫蒸米饭,发面做炊饼便可。再打些热水来,预备郎中沐浴。”
春雨晓得郎君喜面食,笑嘻嘻地去了。
至老夫人处,容娘轻盈地福了一福,方抬头去瞧守中。他又黑了,脸上有些风尘之色,神色较离家之时多了一些冷色。那边扫了她一眼,仍与两位夫人说话。
因老夫人问到外头匪民叛起之事,守中答道:“不妨事。不过是无饭可吃的佃农,逼着上了山罢了。并非穷凶极恶之辈,绍兴府内匪首已然就擒,余众受了招安,分发粮种,回家种田去了。”
徐夫人叹道:“不是说农夫都穿丝履了么,居然有人无饭可吃?这个世道,莫非又要乱了么?”
南逃之民,好不容易才有了安定日子,有田可种,有工可做,有商可经,有仕可从,怎能再次承受动荡之苦?
老夫人脸色一暗,继而安慰道:“想必不能。往日在旧都,哪有今日这般繁华。都说是乱世才乱,如今太平盛世,怎会叫人反起来?朝廷库中充实,军饷不愁,自能抚内攘外,平定时局。”
徐夫人展颜,对守中到:“你此次回来,可能歇几日?”
守中答三日。
徐夫人蹙眉,便吩咐守中回房歇息片刻,再用午饭。
容娘跟在守中后边回了房。春雨已将浴桶备好,她见容娘两个进来,行了礼,忙出去了。
容娘先斟了一盅茶与守中,守中饮了,将茶盅放下,两臂一伸,却将容娘拢在怀中,下颌抵在容娘头上,默不作声。
怀抱依然温暖,容娘有些不安,不晓得为何郎君如此,心中便隐隐生出些愁绪来。她亦不语,伸手环住守中的腰,将脸贴了他的胸膛,紧紧依偎。